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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阵

    容虚镜跪坐在演算台里,脚下的经纬线默默无声地亮着。

    古逐月被她抱着,脑袋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星辉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从容虚镜额头的晶石里流淌出来,汇入古逐月的心口。

    帝星在容虚镜的面前悬浮着,散发着温和的白光。

    有点点星光从玄石地板里集结起来,变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光团,然后光团缓缓游移着。

    这动作看着如同有人从水中出来。

    但这个“人”,其实只具有人的初态,勉强能够分清五官和四肢。

    容虚镜原本垂眼看着古逐月,感受到异动后,她轻轻的抬眼一扫:“星尘神殿也敢来犯。”

    “你在这里,我就只能来这里。”

    光团的声音雌雄难辨,仿佛是鸿蒙初化时未曾分出性别的种群。

    它游移到容虚镜的跟前,望着帝星。

    没有五官这件事,按理来说它的情绪是不该被读到的才对。

    但容虚镜发觉事情似乎好像不是这样。

    光团在凝望着帝星,它怀着无比虔诚而炽烈的信仰——

    ——它爱这颗星星。

    “容焚琴,”容虚镜忽然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重华境里出来的时候,容虚镜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很烦躁。

    若她修过菩萨道,那她也许就能把眼前的容焚琴,称为心魔。

    而古逐月,也许就是她的莲花劫。

    但她只是一个秩序的守护者而已。

    “你快要疯魔了。”容焚琴说。

    容虚镜伸手抓下额角的晶石,把它放在古逐月的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虚幻没有实形的容焚琴。

    “早知道我会变成这样,”容焚琴接着说,“我宁愿神形俱灭。”

    “本座不是你。”容虚镜说。

    容虚镜生来就少有高兴愤怒这些情绪,她活了几百年,有时候看见别人暴怒,她其实也悄悄地学过。

    但没有愤怒的理由,无论她怎么学,仿佛都抓不住精髓所在。

    这一刻,她忽然就愤怒了起来。心绪中翻涌的异样感觉,让她想要拿起手边任何可以调动的东西,把容焚琴带着这个世界一起,全都毁灭。

    “你心有魔障!”容焚琴说,“哪怕我想帮你,也无计可施。”

    容虚镜冷冷地抬眼,眼神凌厉而杀意四起。

    星算的人都知道,星尘神殿是门中圣地。永恒的黑暗中总有万千星辰在穹顶之中闪耀,殿内从无四季交替,也从未有过风起之时。

    就连重华山,也没有过风霜雨雪。

    池照慕还跪在殿门外,言恬总算是爬上了山,围在她身边想劝她起来。

    “人们说,”池照慕被冻地说话都有些颤抖,“心向神佛有所求,就必不可、不可贪图舒适。”

    言恬走到她侧后方跪了下来:“好,心有所求,就先自尝世间苦。”

    池照慕没有回头,却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我也有所求。”言恬说。

    池照慕迟缓的神经似乎终于开始慢慢反应了过来,她一点点回忆着一路来时言恬如何与自己相处,心中逐渐有了猜测。

    池照慕忽然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言恬:“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袭来的狂风将两个人全都掀翻在地。

    池照慕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软剑,但早就冻僵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个卡口。

    “你少多想!”池照慕提前警告了他一句,翻身过来挡在言恬的身前。

    狂风夹杂着雪花粒,在猛然的一瞬间打得言恬睁不开眼,等他终于睁开眼时,就只在狂风骤雪里,看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池照慕。

    她从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着成长,天地自起狂风也让她以为是有人来袭,一瞬间就翻身低伏着跪下。

    迎着风,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还把言恬挡在身后。

    “你让我,如何不多想”言恬在心中自问。

    池照慕敢发誓,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狂躁的风。

    曾经她去海边捕鱼,遇到过能把人抛到空中去的飓风,但也不像这次这样狂躁。

    如果把风当做人来看,海边的飓风顶多算个天生力气大,收不住劲的傻大个。

    而重华山上的风,就像个身藏巨大力量,但精神不稳定的小疯子,不发怒还好,一但发怒就要摧毁一切。

    池照慕忽然转过身,与言恬五指相扣,拉着他飞快逃到了神殿的门边。

    狂风陡然间又增大不少,池照慕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神殿的门环:“别放手!”

    言恬没想到池照慕的脑子这么快,她一下就想到了风再大,也绝对不可能撼动神殿。

    果然,神殿外上千斤的的石雕被刮得东倒西歪,两个人手中不过三指粗的门环却始终安静地垂着。

    池照慕低头看着自己被吹得猛然抖动的衣摆,她忽然松了口气,原本她以为自己也会被吹飞,所以找了个稳一点的东西抓着。

    结果没想到抓住门环,自己竟然也在这样的狂风中纹丝不动。

    “过来抓住这里。”池照慕拉着言恬走过来,示意他自己抓住门环。

    池照慕望着前方,方才她跪在这里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整个皇城。

    但现在,狂风中的雪花粒遮蔽了她的视线,让她最多看到十步远。

    “星算的人都上哪儿去了?”池照慕忽然发现,这山上好像没人了。

    言恬被她这么一问,也忽然想了起来,方才明明有人守在门边,现在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被吹走了?”池照慕问。

    “我开玩笑的!”池照慕发现言恬的表情很是精彩,“你还当真了不是。”

    “这是个阵。”言恬忽然紧张了起来,“是谁,敢在星算的地界上施阵法。”

    “镜尊位不是还在里面吗?”池照慕一惊,“古逐月也在里面!”

    池照慕想也没想就去推门,巨大的反力忽然把她掀进了狂风之中。

    言恬也是毫不犹豫地就松开了门把手,跳起来想要抓住池照慕的手。

    他妈的,你是傻子吗?池照慕在心里骂道。

    完了,没想到有一天是被风给吹死的。池照慕骂完后接着想。

    她甚至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被狂风抛起来,然后糊在石雕上去,硬生生变成泥。

    但结果并不如她所料,她一下砸到了地板上,痛感袭来,让她不自主地咳了几声。

    “我靠!”池照慕一气呵成地往旁边一个翻转,腰腹用力后跳了起来。

    言恬脸朝下地摔了下来,就在池照慕刚刚躺的地方。

    “怎么又停了?”池照慕站起来,疑惑地望着周围,她又能看见皇城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池照慕恍然大悟地跪了下来,对着星尘神殿的大门不断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起来的,但是情况危急。”

    言恬:……

    容焚琴坦然地接受着容虚镜凌厉的眼神,反正她也没有实体,被容虚镜看两眼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心有魔障?”容虚镜的语气很冷,明明是个疑问的句子,被她说出来却像是死亡的威胁。

    “无论是人是神,”容焚琴说,“心中执念太深,迟早会生出魔障来。”

    古逐月的呼吸忽然弱了下去,容虚镜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能把心神分散。

    她扣住古逐月的肩膀紧了紧,他被这不大不小的力道带得往前了一寸,鼻尖在容虚镜的脖子上轻轻擦过。

    “且不说你说的魔障,是因为一己之私而生,”容虚镜说,“凡俗中有魔道中人,本座所见,也比大多伪善正派要好得多。”

    “那你的执念,”容焚琴问她,“为何而生?”

    容虚镜掌心向上,结出一道符文,她轻轻地把符文按在古逐月的心口。

    “本座没有执念。”容虚镜说,“只有职责。”

    容焚琴忽然凑近帝星,没有实形的脸看上去既像是要吞食帝星,又像是要亲吻帝星。

    “他就是你的执念,”容焚琴说,“他就是你的魔障。”

    “从你生来,就跟着你的宿命。”

    容虚镜抬手一扬,帝星被送回了穹顶之中,在万千星辰的拥戴下旋转闪耀。

    “容焚琴,”容虚镜问她,“你是怎么被逐出星算,怎么身化混沌的?”

    容虚镜其实真的不是有意挖苦她,而是真的不解。

    她见过许多领导者,能言善辩的大多不会失掉人心,尤其是容焚琴这种,说出来的话十分容易让人信服的。

    只要她愿意煽动,大多数人也许都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对错,从而忽略了自己最开始想要追问的。

    她想,容焚琴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成为朔州阵法里的一缕荒魂才对。

    “你说话可真有够难听的。”容焚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容虚镜站在无人可以触及的众生之巅,她不用讨好任何人,自然而然也就带着一股傲气。

    说话也当然横冲直撞,绝不需要考虑谁的感受。

    “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容焚琴问,“也是这么高傲?”

    不用问也知道,容焚琴指的是古逐月。

    容虚镜本想回答她,但话刚出口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为什么这么问?”容虚镜问她。

    她觉得不对劲,容焚琴这个问法,就是认定了容虚镜待古逐月不同。

    并且按容焚琴的想法来说,她也认定了这份不同,不是因为古逐月是帝星宿主。

    “你觉得为什么呢。”容焚琴说。

    “不必如此如临大敌般戒备于我,”容焚琴发觉容虚镜的沉默,出言宽慰她,“生做凡人,情爱欲念,乃是常事。”

    容虚镜冷冷地抬眼,星尘神殿穹顶上的星光骤然增强,照得她的脸更加冰冷疏离。

    “我还以为你又要发怒。”容焚琴笑了笑。

    神殿外的异动容虚镜其实也听见了,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情绪会引发重华山的狂风。

    而就是这阵狂风,让容虚镜意识到了,她生来就是与别人不同的,肩上有放不下的责任。

    守护。

    “本座并不是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感到困顿。”容虚镜说。

    她把方才的愤怒称为困顿,因为她并不为容焚琴的话的心绪翻涌,而是为自己所犯的错误——

    ——感到自责。

    “若真如你所说,我心有魔障,”容虚镜问,“那我的魔障,可有法能解?”

    容虚镜说话时,低垂着头颅,用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古逐月。

    古逐月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流顺着她的衣领喷薄在她的脖颈处。

    “诶诶,”容焚琴用没有实形的手指戳了戳容虚镜的肩膀,“给你看点东西,看不看?”

    容虚镜轻轻侧过头,看着容焚琴试图戳她肩膀的手:“有话就说。”

    “自己看!”容焚琴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化作空中的一团星光。

    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星光之中,容虚镜静静地等着人影变清晰,真等到脸上的毫毛都能看见时,容虚镜忽然有些吃惊。

    她看见古逐月和她自己,站在堆满积雪的一个小院里,她的双手被古逐月捧在手里。

    古逐月低着头,对着她的双手呵着气,腾起的白雾让容虚镜看不清古逐月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容虚镜听见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像是冰层深处长出不断延伸的裂纹,也像是千钧巨石忽然开始崩散。

    幻境之中的容虚镜,忽然把自己的双手抽了出来。

    容虚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看见幻境中的自己又反握住了古逐月的双手,学着他的样子,捧着他的手。

    容虚镜的嘴角忽然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些许。

    “你在笑什么?”容焚琴不知何时又凝聚成了个大致的人样,站在容虚镜面前的不远处。

    “笑我自己。”容虚镜回答的。

    “让开。”容虚镜伸手在虚空中一抓,长杖在她的手中瞬间成型。

    容虚镜重重地点在星尘神殿的玄石地板上,经纬线的光芒骤然增强。

    “你早就起阵了?!”容焚琴竟然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脚下有个巨大的阵法。

    而抱着古逐月的容虚镜,就在阵眼之中,灵气汇聚之地。

    “竟然是我多想了。”容焚琴忽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天下苍生责任道义与他之中一再权衡。”

    “却没想到,你最开始就是打算救他的。”

    “让开,”容虚镜说,“这可不是重华境里那么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