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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位

    尉迟醒回到铁王都里时,发现守门的将士全都换成了狼骑,就连城墙上最末等的瞭兵也不例外。

    “发生了何事?”尉迟醒还未进入,靠近了一个狼骑的身边低声问到。

    而这名狼骑始终目视前方,连个正眼都没给尉迟醒。

    陆麟臣敲了敲他胸前的盔甲:“诶诶,你们小王子问你话呢。”

    守门的狼骑忽然全部调转了手中的兵器,直指着陆麟臣。

    尉迟醒一把拉回陆麟臣护在身后,冷静地看着狼骑们丝毫没有表情的脸。

    看着看着,尉迟醒的心里其实有些想笑。他在无意之中想起了容虚镜,论面无表情,世上她称第二,恐怕真的没人能称第一。

    眼前的狼骑个个勇猛彪悍,脸上的冷漠神情却从未让尉迟醒感到一丝慌乱。

    但容虚镜就不同了,她看着身量柔弱,冰冷的眼神每每扫过尉迟醒,都让他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怀疑。

    这种反应,尉迟醒在心底里给它起名叫做容虚镜反应。

    并且还给这个反应,定了些指数,如果说见到面无表情的容虚镜本人,容虚镜指数是上。

    那么见到这些,可能这个指数就变成负了,尉迟醒不但不会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一丝好笑。

    “他是远自南方而来的贵客。”尉迟醒整理好思绪,“你们可以不尊重我,但请各位尊重远道而来的客人。”

    “尊重?”一个妩媚的女人声音从尉迟醒的身后传来,“我的傻弟弟,在这里,尊重是要自己争取的。”

    狼骑们纷纷收势,恢复成了目视前方的模样,尉迟醒转过身,看着款款而来的女人。

    早春其实并不很暖和,但尉迟夜每跨出一步,尉迟醒都能看到她那白得耀眼的大腿。

    他别过头去,闭上眼睛试图忘记自己所看到的,不该看的东西。

    陆麟臣咽了口唾沫,在逐鹿林时,她曾经有幸见过这位大王女,那时陆麟臣只觉得她的装束实在是太过于非凡。

    如今再见,陆麟臣只觉得非礼勿视。

    尉迟夜的衣领开到了肚脐,胸前的丰盈和紧致的腰腹在一线之中隐隐若显。

    她的裙摆也开得高,不过由于毛领披风的遮挡,这才没让陆麟臣一眼看到根本。

    尉迟夜走到了尉迟醒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着尉迟醒的耳根:“哟!我的好弟弟,可是脸红了?”

    陆麟臣不用看都知道尉迟醒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模样,估计也不比烧红的烙铁白多少。

    “王、王姐、”尉迟醒说话开始结巴,然后他憋着一口气,语速飞快地喊了出来,“王姐安好!”

    尉迟夜系拢了披风,再曼妙玲珑的身姿也都尽数遮挡在了狐狸毛制成的披风之下。

    陆麟臣用手肘顶了顶尉迟醒的腰,暗示他可以转过来了。

    “王姐安好。”尉迟醒转过头,尴尬地重复了一遍。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类的问候还是需得面对面说出来才比较好。结果没想到尉迟夜正笑着打量他。

    怎么说呢,这个眼神就好比是尉迟醒在看着一只笼中兔的挣扎,三分玩味,三分轻蔑,三分好奇,外加一分看戏的悠闲。

    而不是在看她的弟弟。

    “王姐可有什么事情?”尉迟醒觉得,与其这样一直被她盯着,不如自己主动问话,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的三王兄被抓了。”尉迟夜说,“他带走的草原骑兵也正被囚于落火崖上。我的好弟弟,你告诉姐姐,该如何处置?”

    尉迟醒不会不知道这是一种试探,尉迟夜是女中豪杰,她与尉迟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怨恨,只不过是争争王位而已。

    她如今大摇大摆地来找尉迟醒,问他认为如何处置,其实就是想试探尉迟醒在这一场争斗中,站在谁的一边。

    并且目前来看,尉迟夜更倾向尉迟醒非要选,也肯定是站在她的身边。

    尉迟恭贸然出兵攻打靖和,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婚赐死的事情,也才有了尉迟醒在鬼门关一趟的事情。

    就算尉迟醒的心眼再大,想来也许也会对尉迟恭心有怨恨,怨恨他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弟弟。

    而王位的争斗,往往这一丝的怨恨,就已经足够当事人做出选择了。

    不把尉迟醒的性命放在眼里,这种事情尉迟恭做得出来第一次,也就一定能够做出来第二次。

    尉迟夜认定了尉迟醒,一定会选择她。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尉迟夜说,“抓他回来,父君废了不少精力,还有你,从南方养成的温吞性子该丢也就丢了的好。”

    “王姐,”尉迟醒说,“我自知无权干涉父君的决定,自然也就不会在背后多说,若父君一定要问,倒是我在思量我心中的处置之法。”

    尉迟夜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着尉迟醒的回答,她不禁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等到真的想起来时,尉迟夜才觉得有些好笑:“是啊,你是他教了,权术斗争局势图谋,哪一样都是他教给你的。”

    尉迟醒大概知道尉迟夜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他觉得这些事情,藏在心里就好,既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也没有说出来的意义。

    “你在南边学的东西最好全都忘了,”尉迟夜说,“什么隔岸观火,什么坐收渔利,拿到草原上来通通都不可能的,你要么押对一方,一生安稳。”

    “要么选错后,一同陪葬。你也可以都不选,那无论是我跟你的三哥谁当了大君,你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尉迟醒看着尉迟夜近在自己眼前的脸,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家人很不了解。

    但他确实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不了解他们,他们也并不明白他。

    “王姐觉得,”尉迟醒问,“我若谁也不选,就是懦弱无能贪生怕死,只求你们两个谁当上大君就放我一马的人?”

    尉迟夜被他问得有些愣神,她怀疑尉迟醒会读心,怎么把她心里的想法全都一字不差地猜到了,并且还说了出来?

    尉迟醒无奈地笑了笑:“王姐,南方有句话,心中有山,看山便是山,心中有水,看水便是水。”

    “心中无山无水,那看山也是水,看水也是山。”

    陆麟臣听着尉迟醒云里雾里这句话,好半天记不起来南边哪里有这句话。

    他正张嘴想要发问的时候,尉迟醒猛然扭过头来,瞪着陆麟臣,让他硬生生又把疑问憋了回去。

    “你的意思就是我贪生怕死,”尉迟夜冷笑一声,“我懦弱无能,我想苟且偷生,所以看你才是这样?”

    尉迟醒低下头,拱手行了个礼:“弟弟从没有过这个意思。”

    “尉迟醒。”尉迟夜忽然一把揪住了尉迟醒的衣领,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一下撞在尉迟夜的身上,红晕又从耳根蹿上了脸颊。

    “我告诉你,”尉迟夜说,“在这里就是这么残忍现实,你要么自己强,要么运气好选到的阵营强,你以为你中立,能够安稳吗?”

    “你会腹背受敌,被吞到渣都不剩。”

    尉迟醒低头不语,尉迟夜垂眼看着尉迟醒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会有这么不争气的弟弟。

    在逐鹿原上是那样,尉迟夜还可以当做他是在异国他乡寄人篱下,所以不得不伏低做小。

    可这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对着如此尖酸刻薄的挖苦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点狼性都没有,尉迟夜简直不信他是胡勒大君的儿子。

    “我阿妈跟我提起一件事,”尉迟夜正要松开尉迟醒,却忽然听见他低声说道,“当时南行宫被腐尸围困,是王姐去救出了她。”

    尉迟夜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件事,愣了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是又如何。”

    “你若觉得感谢,那你便要求父君严惩……”

    “多谢王姐。”尉迟醒轻柔地说道。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让尉迟夜几乎以为是幻觉,她愣了许久,才慢慢松开了尉迟醒。

    她见过尉迟醒不少次,却从没有认真打量过尉迟醒的脸。而当她真的认真看的时候,才发现她弟弟的眼睛是如此干净。

    里面很是平静,没有仇恨没有执念没有爱恨,只有温柔化成了水波,时不时荡起星光一样的波澜。

    任何看着这双眼睛的人,都有理由相信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一颗干净透亮的心。

    尉迟夜看晃了神,终于反应过来后才连连退后几步,清了清嗓子正声道:“你懂什么,我不是为了救她……”

    “王姐是想利用我阿妈。”尉迟醒打断了她的话。

    尉迟夜忽然被打断,只能继续与尉迟醒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只即将在照妖镜下现出原形的妖怪。

    “王姐也许还想利用我,”尉迟醒说,“但无论如何,多谢王姐。”

    “从我得知王姐曾经进入南行宫救我阿妈时,我就一直在想,若我从小在草原长大,与王姐应该是另一种更加轻松的相处方式。”

    尉迟醒不是信口胡说,而是他真的想过,从见到尉迟夜的第一面开始,他就设想了无数次自己与尉迟夜一同长大的情景。

    她性格张扬,某些时候也许有些刁蛮,但她做事其实向来都会仔细考虑。

    尉迟醒想,若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也许就是那种一心维护弟弟妹妹的长姐。

    她嘴上说着嫌弃,背地里却把欺负自己亲人挨个刁难个遍。

    尉迟醒这样想,其实并不是有多想受人保护,只是他长大的这一路,太孤独太冷清了。

    哪怕是尉迟夜对他的一点好,就算掺着计谋与猜忌,他都觉得很好。

    “你、你瞎想些什么?”尉迟醒皱眉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不再是那么地乖张轻狂,仿佛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她弟弟不少,妹妹也不缺,唯独就这一个,在她这样的态度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尉迟夜甚至怀疑这个弟弟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王姐,”尉迟醒说,“宁辅国的人情,好借不好还。”

    尉迟夜原本终于有了一起裂缝的防备又迅速收拢了,她冷冰冰地看着尉迟醒,像是在打量他到底知道多少。

    “宁辅国曾是我的老师,”尉迟醒说,“他的行事风格我清楚得很,王姐是个直爽磊落的人,去救我的阿妈,不论如何,弟弟先谢过了。”

    尉迟夜仔细品着尉迟醒说的话,才发觉这个十来岁的小崽子说话竟然也是滴水不漏。

    他既提点了尉迟夜,又不至于令她太过难堪。

    “需不得你来提醒我,”尉迟夜转身,“他那重重心门,我并未想要一探究竟,做人都是要惜命的。”

    “我也一样。”

    不知为何,听着尉迟夜这话,尉迟醒的心里总有种担忧的感觉。

    他向来少于考虑到虚无缥缈的来日后的来日,却在此刻萌生出了担忧来。

    尉迟醒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但他实在是无法直接与尉迟夜说清。

    这是她的私事,也是她藏于心中不愿开口的情事。

    “说来王姐大概不信,”尉迟醒说,“我生于草原,长于靖和,直到此时此刻也依旧觉得这天下应该太平才对。”

    “王姐心心念念的王位……”

    尉迟醒走近了几步,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从未想争,争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管。”

    “王姐在这里生活的许多年,才是我最为羡慕的事,若有机会,我只想守护这份安宁。”

    尉迟醒的意思其实已经足够明了了,他不争不选不表明立场,既不是因为弱,也不是因为怕,而是他想守护亲情。

    “你知道,”尉迟夜说,“上一个妄图守护自己眼里家人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尉迟醒不做回答,对于草原,他实在是了解甚少。

    “你看我们的父君,”尉迟夜提点他,“可有兄弟,或者姐妹,尚且在世的?”

    “人情凉薄,”尉迟夜说,“父君用一颗真心,换的是二十年竭尽全力才能自证能力的局面。他若因为那次维护他的兄弟姐妹而失去了草原人的信任。”

    “也就没有你我了。”

    尉迟夜回过头,认真而凝重地看着尉迟醒的眼睛:“我们生来做亲人,是要拼出最强的那一个,而不是为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