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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零章:故国神游

    数辆燃烧的草料车推拥过来,撞在城门上。随着酒瓮抛砸,半塌的门溅沾烈酒,顷即着火,烟焰呛涌,里边的人再顶不住,乱兵滚动圆木猛捶,连捣多下,破门而入。楼下传来大叫:“宫城守不住了!”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却眼睛一亮,抬着盾遮挡头颈,往楼梯下窥望道:“下面有车!”有乐啧然道:“那些只是燃烧的禾草车,难道你要坐着一路烧去江油那么远?”

    “绵竹,”信孝颤拿茄子说道,“不是江油。此前卫瓘教唆田续去追杀邓艾,对他说:‘可以报在江油受辱的仇了。’那是因为伐蜀之时,邓艾进入江油,田续不敢前进,邓艾以畏战之罪欲斩,却又放了他。田续故而伙同卫瓘、钟会、胡烈、师纂等人诬陷邓艾得逞,随后成都大乱,邓艾本营的将士想要追上囚车救出邓艾,打算迎接他回成都,卫瓘自患曾与钟会一起陷害邓艾,担心会有变故,就派遣田续率军赶至绵竹夜袭邓艾于三造亭,杀死邓艾父子。”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教诲道,“当你想斩什么人,就尽快干掉他。不要再留。像田续这样的小人,饶他一命会反过来杀害你。所以抓住机会就要干掉,切勿留下成为后患。当初曹家几代先辈有机会却没除掉司马懿,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啊?”信孝闻茄转觑道,“司马懿是你岳父。”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低哼道:“司马懿把我父亲折腾惨了。家父一直被他排斥欺压,后来司马父子发动‘高平陵之变’夺权,将我父亲发配,使他殁于远处。后来其长子司马师掌权,我因家父得罪司马懿的旧事一直得不到任用。生计没有着落,连饭亦几乎吃不上,能活下来全靠向雄一家接济。其次子司马昭接掌朝政之后,终因司隶大人钟会推荐,替我说了好话,我得以为官,始受司马昭赏识,并娶了司马昭的妹妹为妻,竟然成为迫害我一家最惨的司马懿之女婿。你说命运弄不弄人?但造化再弄人,我们做人也要是非分明。不然何以为人?”

    有乐他们不禁肃然起敬:“难怪你后来有资格跟孔子一起被供奉入文庙,并以千古名将身份又进入武庙。”随即一齐按他低头避箭。

    眼前乱箭纷飞,迫使我们往楼梯高处退返。长利跟穿条纹衫的小子攀杆爬上城楼寻至,从后边凑近憨问:“他是谁呀?”

    有乐伸扇先敲他们脑袋,才回答:“杜预。魏晋时期军事家、经学家、律学家,牛人……”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笑:“牛人怎么会跟我们一起躲在这里?”

    “就是这样才‘牛’。”有乐啧出一声,摇扇说道。“要知道‘钟会之乱’非常危险,他当时以随军的幕僚身份跟钟会一起厮混,乱兵不分青红皂白砍来,把钟会的僚属几乎杀尽,这么凶险的处境他都没事儿,可见是有光环庇护……”

    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嘴傻笑道:“真牛的话,不用躲藏了。直接走出去,我看也没事。”

    有乐停止摇扇,侧觑道:“是吗?”信孝闻茄转望道:“行不行呀?”肿脖子的儒冠文士闻言稍伸脑袋,便被乱箭射缩而回,忙抬盾牌挡住头颈,咋舌儿道:“话不能这样说。我从小到大哪有什么光环,整天被人欺凌,连家门都靠不上,就靠自己。幸有朋友帮助,才熬得下来。司马氏虽然成为我的姻亲,可钟会、向雄他们始终是我的朋友,老婆算什么?去他们的,她还整天嫌我这个脖子粗……”

    长利蹲在旁边憨问:“你脖子怎么回事呀?”

    “瘿病,”信孝伸茄触碰道,“又名瘿瘤、瘿囊、影袋。战国时期的《庄子·德充符》即有‘瘿’的病名。而《吕氏春秋·季春纪》所说的‘轻水之所,多秃与瘿人’不仅记载了瘿病的存在,而且观察到瘿的发病与地理环境密切有关。你看看向雄,他们家都是秃子,说明你们缺少一种生活中必须的营养……”

    “别扯了,”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忙避旁边扯低围巾好奇察看的几只手,把衣领拉上一些,遮掩肿包,郁闷道。“向家的人并非生病才成为秃子,他们是故意剃光头,以示与众不同。你看向雄的须发有多茂盛?”

    信孝嗅了嗅说:“瘿病如囊如袋,多发于妇女,常有饮食不节,情志不舒的病史。亦与一些地域有关。医籍有谓‘山水黑土,出泉流者,不可久居,常食令人作瘿病,动气增患。’……”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唏嘘不已:“虽然我并非妇女,但是自小因遭司马家族迫害,常吃不上饭,身受欺凌,长年气苦。亦合‘饮食不节,情志不舒’之说。别人嘲笑我喉挂卵囊,便连家人亦不时目有异样神色,钟会与向雄却视而不见,仿佛我脖子没生这样怪异的东西。”

    我忍不住说道:“我们甲州那边山乡里头也有很多大脖子,明僧给出的治疗方剂显然有效,其中常用的药物有海藻、昆布、羊靥、鹿靥等药。”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连忙记下,并向我道谢:“没想到姑娘也懂这些,可惜相见恨晚。”随着碎花土布悄移而至,恒兴绰刀在后,闻言低哼一声。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指着喉颈叹道:“若能早遇到深谙医术的姑娘,我这脖颈何至于肿成这样?从小常让人追着欺侮,司马昭的妹妹也爱取笑。谁能没点儿自尊?”我微噙笑涡,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说道:“这有些黄药子酒,可用以治疗瘿病。我在医师敬灭那里看到旁边有翻开的医卷说‘常把镜自照,觉消即停饮’……”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哽声拜谢,郑重收下,揣入怀里,随即抬盾说道:“你们这些小孩儿且在此处先等会儿,不要伸头出去挨冷箭。我这便下楼,跑去前边找一辆马车,然后咱们冲出城去……”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哪有马车?你别去找那些柴禾车了,我不想坐。它们很慢的,而且颠到不行……”肿脖子的儒冠文士举盾遮头,往下走时,叹道:“益州官署的屋舍有些供文官乘坐的马车,我去那边找找看。日前钟会召集一大堆蜀汉文臣进入宫城听宣,皆夜宿内城官舍未及离开,便遭乱兵爬进来里应外合,攻杀几尽。唉,钟会这事没干好,他急着拉那样多文人能干什么用?我早就说了,不论要干什么,邓艾才是关键。可是钟会没听进去,却与邓艾非要闹到两败俱伤。既然一意孤行把邓艾搞掉,又未设法拉住邓艾的部众,结果几拨人马都来攻杀他,打垮钟会和姜维之后,邓艾的旧部又跟田续、胡烈他们的部众干起仗来,战祸迅即蔓延开去,却害苦了益州的百姓……”

    信孝跟在后边,嗅着脖子问道:“所以你就离开钟会,悄悄溜去卫瓘那边是吗?”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举盾挡箭,沿着墙边猫腰而行,脚下不时绊到尸体,踉跄而嗟:“我一看钟会这样做事是不行的,怎么想都不靠谱。留在他身边一琢磨,越发自感真悬。对蜀地进行占领时,钟会开始表现出傲慢的迹象,自信足以不再居于人下。而受到钟会厚待的姜维却暗地联络刘禅,设计诱使钟会作乱,无非要削弱魏军,然后杀钟会,夺取兵权,拥立蜀汉太子刘璿复国。我察觉到姜维一伙的意图,钟会就算能杀尽胡烈等一班不肯跟随他起事的魏将,结果也必不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面临司马昭率军西进之迫,背后又有姜维等蜀将心怀叵测,势已自陷死局。卫瓘跟我看法差不多,都觉得钟会无论怎样都要玩完,其下场只剩一个疑问,就是被谁杀死?”

    有乐不安道:“我不是来看这一幕的。不如咱们赶快去拉钟会走……”

    我们纷声说道:“可是须要先去救回信雄,不然他就在绵竹那边死硬了。”有乐难抑懊恼道:“可若等杜预找到车,咱们赶去参加绵竹的恶战再回来,只怕钟会已然死烂了。”

    “信雄有事吗?”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指了指外边,转面说道。“刚才看见他在楼下。我爬那根倾斜的刁斗攀上来时,他还没死……”

    “真的?”有乐他们忙跑上城楼去箭垛边乱望,我亦跟着转返,信孝随后奔至,挤在旁纳闷道,“在哪?”

    只见信雄混杂在逃奔的钟会亲兵里面,被一大群人追砍过来,他拼命跑在前头,发出甜嫩的惊叫,哽咽道:“我要回家……”我随有乐他们纷纷抬手揉眼,见到信雄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箭雨中跌跌撞撞地赛跑,信雄时而超越往前,时而落在后边,两相拉扯,总算奔近楼下。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看不清东西,脚下绊尸摔倒。信雄转身欲扶,墙下突然窜出一伙乱兵纷冲截杀,锋刃劈临的生死关头,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却似想也没想,连忙推开信雄,自却挨砍而跌。

    一众挂彩的亲兵簇拥上前掩护,顷刻之间便遭砍倒。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抬手护脸,倏挨一刀斫裂手掌,痛踣在地,颤抬残腕,咕哝道:“手被剁坏了。”有个青头小子蹦上前追砍,劈一刀在他腰后,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痛出眼泪,叫一声苦:“股也裂了,疼……”

    青头小子吆喝蹦跳,上前又砍,红着眼睛嚷道:“大家快来杀钟会,不要让他死太快!一起围住慢慢剁,将这逆贼千刀万剐……”有个伤兵拖着残躯爬过来,拼命护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乱刃纷加之下很快便被砍得血肉模糊。

    事出猝然,我们皆没料及竟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

    眼见诸将争相包围上前攻杀那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有乐忙要找地方急往下爬,口中慌问:“刁斗呢?那根歪斜的大杆在哪里,怎竟急找不着……”信孝颤着茄子拽他衣衫,惶然道:“不要去那边!好多乱兵从斜杆上攀爬着要杀上楼了,咱们快找路下去,别再留在城楼上边被堵住等死……”

    青头小子跳来跳去,不时戳那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一下,听着他吃痛叫苦,在畔得意地哈哈大笑,转头看见信雄欲跑,青头小子追劈一刀,其刃未近脑后,却被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爬在血泊中伸足绊了个踉跄,青头小子顾不上追斫信雄,恨声大叫:“钟会太可恶了!没想到他有这么坏……”愤然转身砍断其脚,继而拿刀乱搠腹下。

    有乐忙在楼上喊道:“他还没结婚过呢,不要乱割下面……”青头小子一边伸刀切剜,一边转脖叫嚷:“我偏要割给大家看看这怪物为啥如此行径怪异,男人不好色肯定有毛病,他不肯结婚,离经叛道是何原因?”有乐听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刀下惨呼凄恻,不禁忿然道:“住手!不然我绝对无法原谅……”

    青头小子拿个东西啪的扔上来掷打有乐脸上,信孝嗅着气味,在旁问道:“什么粘乎乎之物没看清,又掉下去了……”有乐抹嘴悲愤道:“我决计不能原谅……”青头小子割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一只耳朵扔上来,又啪一下掷在有乐嘴上,挥刀肆笑道:“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下楼打一架试试?”说着又转身切割,有乐见状不禁呛出涕泪,急要往下跳,我忙拉他回来。有乐挣扎着哭道:“我无法原谅……”

    一个眼缠殷染绫布的老兵从墙边摸索而至,寻声急促扑身撞向那青头小子,嘶嗓叫道:“钟大人是文士,你们不要这样粗暴对待他!”虽没撞着,自跌在地,仍要竭力爬去护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青头小子愤压其躯,按刃割那老兵咽喉,血喷出来。

    几个乱兵抓住信雄,纷以粗手横拎而起,猛往城墙撞去,口里恣笑:“这还有个小胖孩儿,傻乎乎在旁发呆,死到临头居然不懂跑开……”

    穿条纹衫的小子拿出黝黑之物点燃要抛,长利拦住他,说道:“你扔下去,信雄岂不是也要爆作一处?”信孝指向城楼另隅,惶然道:“许多乱兵从那根歪杆攀爬上楼了,快扔他们!”恒兴以一当十,正陷苦战,穿条纹衫的小子叫了声:“让开!”乱兵闻声纷纷让开,恒兴抡刀转望,黝黑之物滚到他脚下。

    眼见引绳迅速燃短,恒兴兀自愣瞅,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嘴说道:“我喊让开,是叫你让开……”信孝颤着茄子在旁说道:“或许不会爆,因为你刚才掉过水。”穿条纹衫的小子跳脚嚷道:“这个是用来炸鱼的水雷,包装甚密,怎会怕湿?快闪……”恒兴抬脚踢那黑溜溜之物去乱兵纷密所在,赶于炸响之际扑身而起,纵出楼外,顺着斜杆刷刀滑落,连削多人,方落楼下,踩在乱兵肩头急窜而过,再次起脚旁蹬,踹歪一颗头颈,借势腾跃往前,飞斩一个勒骑转迎之将,随刃抹落,那员骑将应声坠于鞍下,长矛离手飞出。

    恒兴跃坐马鞍之上,转觑那根矛被跑来的一人提足踢改去向,飕然射穿信雄旁边一个揪衫肆笑的魏兵,贯躯带跌,撞翻后边的人。其余几个乱兵犹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影霎随刃芒疾掠骤至,往人丛间迅即走了个之字形,撩抹数人喉溅血花,纷掼开去。恒兴策马冲来,连挥数刀,追砍欲逃之卒,转面看见信照抱了信雄从墙下跑开。恒兴愕问:“你怎么又回来这样快?”

    信照未暇作答,一排盾墙推撞而来,其间鎗矛纷搠往前,逼他倒退不迭,背后又有一排更厚的盾墙推涌而近。恒兴那边也陷入乱兵持戈围攻的苦战之中,两皆互望,急却不能相援,眼看势将临绝,又有几颗黑溜溜之物抛滚而近,伴随着长利的憨叫:“一积又扔东西了,你们还不快跑避……”其声未落,滚过之物接二连三爆炸,烟焰四冒,乱兵此起彼落,不断有人掼撞城墙,留下一坨坨触目惊心的血肉污迹沾壁。

    所幸信照和恒兴早知厉害,刚一见到黑溜溜之物翻滚而过,便急跑避别处,趁着烟焰纷弥,溜窜甚远。

    城楼上也有爆响,震耳欲聋。穿条纹衫的小子投物炸掉攀楼来攻的乱兵之余,便连守城蜀兵残留的酒坛和油瓮亦受波及,激撒四处,烧油和烈酒着燃,沿着滚淌之处烧近,信孝和长利见楼上已无躲避之地,正自叫苦,忽听楼下有人叫喊:“跳下来!不想死就快往下跳……”

    我拉着有乐,避到楼垛边伸眼瞧见那肿脖子的儒冠文士驾着一辆禾草车,穿行于纷乱走避的人群间,连撞数躯掼飞,冲出燃烧的城门,在下边叫唤:“跳下来,往车上跳!”信孝探脸一瞅,颤拿茄子愕望道:“禾草车?”长利见火烧近脚下,势已再难停耽,忙推信孝向前,催道:“火烧眉毛了,赶快跳楼罢!跳准点儿……”

    信孝在楼边正要挣扎退缩,穿条纹衫的小子拉着他先跳下去。眼看又有一伙衣衫着火的乱兵穿出烟焰冲杀而至,长利忙推我和有乐蹦身跳下,随即他也抢在乱刃纷加之际纵离城楼,摔在禾草堆上。我拽着有乐避开其躯,但见长利摔偏了,往车外弹出,撞向城墙,我欲拉不及,宗麟飞骑倏至,探臂急攫,拽长利上马同骑,口中呼叫道:“大家别失散,赶快跟着马车跑,更多乱兵蜂拥而近,稍迟一点儿便再难逃掉。”

    青头小子伸箭沾火,趁箭杆着燃,绰弓搭弦,飕射过来,嚷道:“想跑?你们这些钟会余孽一个也跑不掉,烧死你们才好!”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转身跃迎,探手急接着燃之箭,抛了回去,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车上的草禾推下去,不然火矢纷射之下,倘若接漏一枝,车就烧了。”信孝虽是惊犹未定,见马车冲撞骤近护城河,忙爬去拉缰驾驭,坐到前边甩鞭赶马,仰望一眼城楼,咋舌儿道:“幸好内城的楼还不是那么高……”信照撩刃扫翻几个追搠之卒,飞奔过来,扶着信雄上车,说道:“中原的城楼比我们那边高大不知多少,刚才看见你们往下跳,我直捏一把汗。”

    趁宗麟伸矛挑落一员挺戈拦道的骑将,长利从宗麟那匹马爬下来,亦往车上挤,见信雄呆坐在旁,忍不住憨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先前不是让那谁捉走了么……”信孝伸鞭敲头,转觑道:“我也想问信雄,怎么回事?”信雄愣坐未语,我帮着捧草料往车下丢弃,说道:“信雄好像越来越呆了,你们问他等于没问,不如问小珠子。”

    然而小珠子并没应声转出,我难免纳闷道:“她去哪里了?”有乐抹泪道:“估计是信照追去把茶筅儿救回来了,问什么问?”信照坐在车边,不时跳下去砍杀欺近之卒,复又赶返,绰刀蹦上来说:“我没追上,不是我救信雄回来的。想来还是那小珠子所为。”

    宗麟探出长矛,缓缓扎进一个乱兵眼窝,直贯脑后,闻言啧然道:“信雄一直都呆在我这里,先前我和孙八郎被几员魏将围攻,忙着逐一杀退,他才跑开了一会儿,能让谁掳过?”信孝不禁与我相觑纳闷道:“可我们先前看见他被那人捉走了。”

    有乐揩泪转觑道:“难道是幻觉?”信照砍翻一个爬上车要同长利扭打的乱兵,踢开几根飞投而来的火把,口中问道:“有乐眼睛怎么红红的,似还泪流不止……”有乐抹脸道:“别提了,我们赶快再穿越到更早些时候去。否则我不甘心……”宗麟跨马撞飞几个盾兵,转辔返回车边,瞧见有乐不时抬袖拭面的凄恻模样,低哼道:“你现下体会到我当初为脱黑脱阿那老哥们儿来回奔波的心情了?然而命运似乎不能改变,终究徒劳而已……”

    有乐哽泣道:“我不能原谅!”宗麟放马缓踏,踩在一个乱兵欲爬不及的身上,冷哼道:“这样想就对了,我也是永不原谅,绝不饶恕。要恕谁的罪过,那是佛祖和上帝的事情。我能做的无非要送这些罪人去见佛祖和上帝。”

    小珠子突然嘀咕道:“后世也有狠人这样说。然而说得出来的,还不算真有多狠。最狠毒的那些家伙,爱扮好人。表面装成佛祖或上帝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内心恶毒无比,打着伪善的幌子,为图一己私欲,往往荼害四方。”我们闻言纷诧道:“你终于冒出来发声,刚才去哪里啦?”

    小珠子滚眶迸落,随即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捏住。我们看见名叫师纂的那大个子家伙从墙影里踉跄而出,不顾面颊淌血抽搐,五指紧紧攥握,狞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害我着了道儿,竟为幻象所惑。邵悌所言不假,你们这班妖人全都该杀……”

    随即摊手而觑,却见掌心空无一物。小珠子从信雄肩后悄转出来,却忽坠落,掉在信雄手里,细声细气的说道:“我越来越弱了,势已无力穿透脑颅,杀不掉他。”师纂抬起襟前一物以示,冷笑道:“区区妖物想杀我哪有这么容易?我有泰山镇嶽秘宝‘黑符石’护身,群邪辟之,从来祛魅无算……”其言未毕,有个黑溜溜之物冒烟咝咝作响,滚近脚下。

    信孝见状匆促赶车移躲,口中慌呼:“大家快低头趴倒,一积又扔东西了。”名叫师纂的大个子家伙低瞅一眼滚至脚边之物,惑问:“什么东西?怎竟从没见过……”宗麟驱骑走避,哂然道:“你当然不会见过,这是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东西。”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展臂抬脚摆出架式,作势要开打,兀自在车上发飙道:“让我先诛师纂,然后回禀司马昭,说他死在乱军之中,而我欲救不及……”众人忙摁他伏身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