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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置

    贺威的一双大码运动鞋正挡在门口正中,他回家了!挺早的!兰蝴习惯性地用脚尖将运动鞋推到门垫边上。

    贺威靠在米色皮沙发上看着体育频道,迟钝地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用八分醉的眼神盯着兰蝴。他的脸犹如公猫发了腮,啤酒肚隐约可见,多了些圆润的亲和力,晒黑的粗糙皮肤再也看不出酒后的脸红。

    兰蝴将洗净的西瓜放到茶几上的果盘里。“橘子”跟过来磨蹭着她的双腿“嗷嗷”叫,又跳到茶几上望着她嚎叫,质问猫仔们去哪儿了。它的四对乳房已肿胀得相当明显,如同增生了八块大肿瘤,完全失去了苗条身材。请神容易送神难,再不将它送走,下一轮的折腾又将开始。父母曾勉强同意收养它,想想自己都嫌养母猫麻烦,哪能给失眠的父母添乱。郊区有流浪猫收容点,对喜欢独居的猫咪来说,苟且地群居生不如死。给它做绝育吧,既麻烦又残忍。兰蝴被它嚎叫得心烦意乱,吼道:“你再烦,马上把你也送掉!”

    贺威极少听她如此对猫咪发脾气,打趣道:“是在指桑骂槐吗?”

    兰蝴说:“这猫像不像我啊!自以为生儿育女了,是家里的大功臣。其实在别人眼里,已是多余!”

    “你哪可能多余……”贺威指了指米色餐椅靠背,那里搭着小灰格衬衣和黑袜子,“沾了点油,洗下。”

    废话,哪回没洗过你乱扔的脏衣物,哪回不是踢开你脱在门口挡路的皮鞋、运动鞋、凉鞋或者拖鞋。兰蝴懒得搭理他,大猫小猫加上女儿把她折腾得够呛,衣服,明早弄早餐的同时才有心情洗了。看着贺威那双放在茶几上的大赤脚,想起“橘子”的四脚时常在茶几上踩,并飘下几根猫毛,先前讲究干净卫生的她已麻木了。

    “有人请我唱歌,我没去。”贺威收起双脚,拿起美人鱼造型的折叠水果刀,把水晶果盘里的脆皮西瓜切成八九十块,每块有每块的不同形状。他将刀“啪”地扔到带磨砂玻璃面的茶几上,拿起西瓜啃了一口说:“老婆,跟你商量个事,你别往心里去。”

    “很严重吗?”兰蝴听出慎重其事的语气,感觉不妙,就坐到被猫咪抓得千疮百孔的沙发上,将那水果刀用纸巾擦拭干净,将刀口折叠了回去,如同把心口的烦闷憋了回去。

    “你还记得吧,市钢铁厂的地盘被征用修路建房了,据说单位的安置方案定下了,马上要实施。”贺威半带犹豫地说着每一句,吐着西瓜籽说,“依我那间房子的面积,可以得到十万到三十多万的安置款。”

    “哈!好事嘛!终于能补偿你的青春了。”兰蝴的怀心情顿时被治愈了两成。

    “嗯,安置款主要是解决老职工和困难职工。离开单位后有编制工作的,或者有商品房和私家车的,不能享受最优政策。尤其是企龄五年以下的职工,标准很低。我算了下,也就十万左右。”贺威若有所思。

    他毕业参工那会儿,听说亏损严重的市钢铁公司要被央企收购,认为未来可期,就去那里参工进了车间。他在家属院分到一间十来平米的老式单身宿舍,过后他在旮旯处找了间五十平米的废弃库房住下,自学起开大货车。不久他见单位收购泡汤每况愈下,就停薪留职去民营的工程项目管理公司应聘了货车司机。过后,他又跑起工程项目来,也就是代替建设单位对工程项目的物资、劳务、生产等进行管理和服务。钢铁公司倒闭前遇到征地拆迁,他保留着的失业职工身份让他拥有了安置资格。原先的安置方案因大量老职工的极力反对和上访已拖了近十年,厂区的拆迁已完成并进行了开发,家属区的拆迁久久不见动静。六千块一年已买断他四年的工龄,就盼着安置款能补偿一些损失。

    “按这逻辑,懒汉和没本事的,反而要特别照顾了?”兰蝴不解。贺威正住着署有他名字的商品房,名下刚换了台十来万的比亚迪轿车,加上企龄正好五年以下,真是精准地欺负啊!

    “老职工年轻时为单位做了贡献,退休了养老金低,基本面临夫妻经济困难的问题,主要是安置好他们。”贺威低沉地说着,突然提高了声调愤恨道,“他们年轻时干的是别人眼红的工作,能分套房别人就可望不可及,好处也是占尽了。我来单位时差点饿死,现在还打着零工,我今后又靠什么养老?他们就不为我考虑下。”

    “你可以找单位反映去!”兰蝴不服。

    “没用!说我当年做过兼职,没为单位做什么贡献。呸,单位也是在那些人手里垮掉的,好意思!”贺威气愤地将西瓜皮扔到茶几上,“他们有手段,我也有办法。”

    “啥意思?”

    “房子和车子过户给你,我就成了困难职工。”

    “你舍得?”

    “最奇葩的是,穷光棍的安置标准才高。”贺威又啃起西瓜来,嘴角滴着的西瓜汁弄脏了地板。

    “你酒没喝饱吗,还贪吃西瓜!”兰蝴将旁边的仿瓷垃圾筒踢到他腿前埋怨道。她明白过来,为了拿到最高的安置款,他所说的“商量个事”是指什么,她心里被刺了一下。

    贺威按了按肚皮,的确撑硬了,就把未吃完的那块瓜扔入垃圾筒,用纸巾抹了嘴。见兰蝴指了指他脚下,就擦去了地板上的西瓜汁:“我要压压火气,不然想去砍人。那个贪污出了名的、死了老婆的老厂长,能得到百多万的安置款,全靠他当年多霸占了三套房子!本当坐牢的人,凭什么活得比大家还滋润?”

    兰蝴也是气愤,循规蹈矩总是被人当善马骑,出格的人总是有肥草可吃。她抱起还在纠缠自己的“橘子”站起来:“行,我配合你,去争取最优惠的政策。”

    “嗯,假离婚,你真的肯?”贺威望着她,见她没反对,也就是默认了,便说,“我当穷光棍的话,得承担巨大风险,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有风险的是我,不是你吧?”兰蝴也不知走那么一步对不对,不过放弃能多得的二十万似乎又太傻。

    “那钢厂什么人都有,喜欢窝里斗,就连谁在偷电,谁开了麻将馆没缴特种行业水费都会有人去举报。就怕那些小人举报我,到时我婚也离了,还要退款,挨罚款。”贺威有些优柔寡断,“你若不愿意,我也不敢去豪赌。”

    兰蝴抚摸着怀中仍嚎叫不停的“橘子”,想了想,多得些安置款可以拿来开家小广告公司,圆她的老板梦,为了梦想,让钱生钱,让自己有真正的事业,作点牺牲也值了。她横下心来:“与其受人家欺负,不如当成演戏,哄他们一回。”

    贺威反而有点不信:“你同意假离婚?离婚至少要管到三年后。”

    兰蝴烦躁起来:“你不同意,就别来征求意见。”

    贺威似笑非笑:“这是冒险。万一你真跑了,我拿着三十万安置款也娶不到老婆。”

    兰蝴正好可以表达一下不满:“生活费你都不肯给我,私房钱应该攒不少了,不愁另娶新欢。”

    贺威急道:“谁让你拿生活费去炒股亏了!家里的大笔开销哪样不是我拿的!”

    兰蝴本想用他长期买彩票从没中过上百的奖来针锋相对,转念一想,彩票和股票性质差不多,他不过同样幻想着发点横财过上好日子,同命相怜就别相互挖苦了,就自嘲道:“我是快奔四的女人,离了婚就算万幸有人愿娶,我也不敢轻易就嫁。再不嫁,一年就比一年难嫁,这才是我的风险。你作为男人,有工作能力,就是有经济基础,随时可以假戏真做。”

    贺威说:“现在的女人都很现实,她不现实,她妈也会很现实。我娶老婆,也很现实,不是谁都能在我贺家登堂入室的。那些精明算计的女人,从来不入我的法眼。”

    兰蝴调侃道:“单纯的女子也很多,你一哄就来了。”

    贺威说:“是啊,我哄得来,人家也哄得去。咱们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比心计,比单纯,比条件,都比不过很多人。立足现实,小日子照过吧!”

    兰蝴转入正题:“我不会勉强你,哪怕今后你变了心,我认命,我不稀罕你施舍给我的爱。只要你对我有权衡,有犹豫,就不是真爱。”

    “亲爱的,我在婚礼上发过誓,要和你白头偕老。我不可能真离婚,不会真的离开这个家。我只不过是为了对付那个没人性的安置方案。”贺威坐到兰蝴身边,抱住她的腰,恳求般地凝视着她,“你要理解我,相信我。我不甘心被那伙人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地打发掉。”

    “离婚证也是试金石,咱们试试感情能不能被它拆散也行……”兰蝴并不难过,婚礼上的承诺如同那些婚礼照片,不知何时起已泛不起任何情感涟漪。

    “对,一个本本,没那么重要。我的真心,比什么本本都重要,对吧?”贺威笑着捏了捏她的胸脯,轻声耳语道,“亲爱的,陪我去洗澡,庆祝一下,用我们的方式气死他们。”

    “色心不改,本性难移。”兰蝴轻拍他的脸笑了,随即举了举叫个不停的“橘子”,“我去给它自由。就像给你自由。”

    贺威说:“它那么娇贵,扔了会饿死。”

    这个从来不关心猫咪的男人居然关心起它的死活来,兰蝴淡然道:“楼下是好吃街,很多人会用剩鱼剩肉喂那些流浪猫。说不定能遇上愿意收养它的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