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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二十九节鬼手再现

    许多年前,樾国南境。

    进村那年他四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身粗麻布衣单手背着一个半人大的包袱。

    樾人只需喵一眼便知他是异族人,尽管樾人以高大著称,但像他如此高大的却寥寥无几,更何况那脸型那眼神,都和樾人有异。

    樾人排外之甚大陆皆知,村民对他皆抱一种极其戒备和敌视的眼神,哪怕找寻常人家借口水喝,都会被无情的关门以拒。

    路过村西时,一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女人倒在了他脚下,向他寻求帮助。

    他鬼使神差的扶起女人,并把追来的几个村霸痛揍了一顿。

    这不是他所愿,他来此就是想远离纷争,但似乎纷争总紧跟着他。

    从女人口中得知,女人的父亲病故了,村霸想霸占父亲留下的田地,还想把女人卖到窑子去。

    女人求他留下,女人说她父亲留下了几亩田地和一间木屋,男人可以不再漂流。

    他想安定,女人则需要保护,就这样他们结合了,哪怕樾人早有祖规不得与外族结亲,女人也丝毫不顾。

    成亲那天,没有亲友来访,没有邻里喝彩,只有一盏微亮的油灯伴随。

    村里人尽管不接受,但奈何他实在能打,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闹事。

    几年后他们有了一双儿女,白天他种田然后上山捕猎,到了晚上则会搂着一双儿女讲那岐国第一刺客鬼手的故事,妻子总抱怨那些故事太血腥,毕竟妻子是虔诚的水月信徒,但孩子们很爱听。

    “父亲,我明天想吃野猪肉。”

    “明天父亲就上山抓。”

    “父亲,我想要把小木剑。”

    “父亲明天给你做。”

    他答应过的事,总能做到,这是他的信念,有诺必允,这么多年皆是如此。

    贤惠的女人总劝他改信水月教,说这样村民或许能接受他,但他无动于衷,他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

    那日,门前那胡杨树已开花,漫天花絮,出门前儿女粘着他让他许诺,打野兔回来,晚上在胡杨树下赏花吃兔肉,调皮的儿子还非要他发誓拉勾,不准耍赖。

    晚上当他兴高采烈的回到木屋时,他愣住了,手中野兔掉落的同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天而起。

    早在一个时辰前,土匪洗劫了村庄,为求活命的村妇告诉了匪首村西有一女人跟外族人结合,还生下两个孽种,但尽管如此匪首也没饶过那村妇的命。

    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被土匪吊死在那歪脖子胡杨树上,木屋在吱吱的燃烧,胡杨树的飞絮如雪花一般四散而飞。

    他抱着妻儿的尸体跪在胡杨树下,哭喊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待已无泪下时,他才想起什么,慌忙跑到野兔旁,切下两块野兔肉放到儿女嘴里,然后抱着她们靠在那胡杨树下,欣赏着这满天飞絮。

    “阿爹一辈子很少许诺,但许下了一定兑现。”

    兑现了早上做出的承诺后他走进了那已烧得只剩框架的木屋。

    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雕工非常精致的木盒,这盒子他一直埋在灶台下。

    他拍掉了木盒上的土,拿出里面八枚钨钢戒指。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带上这八枚钨钢戒指,但老天似乎就是这么不待见他。

    匪寨内,遍地都是七零八落的尸块,但凡被他的手掠过,那土匪的身体便瞬间四分五裂,尸血四溅,骇人得很。

    惊恐的匪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只能让自己的手下一波又一波的冲上去送死。

    奈何土匪实在是太多,他也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岐国第一杀手。

    渐渐的,他败下阵来,一众土匪纷涌而上将他按倒。

    惊魂未定的匪首看了看四周,几乎整个寨子都被鲜血染红了,支离破碎的尸块遍地都是,本来打算一刀结果他的首领改变了主意,不能让他死的那么轻松。

    他被双手严捆,吊在寨门上三天三夜,也经历了三天三夜地狱般的折磨,所有土匪能想出来的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

    第四天,匪首把他放下来,告诉他自己玩够了,要送他下去和妻儿团聚。

    他残破的身躯连坐着都艰难无比,但眼神依旧凌厉,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吊死自己妻儿的祸首,他想起了妻子的话。

    “夫君,仁慈的月水之神会带给我们希望的。”

    那一刻他闭上眼睛向水神阡贡祈祷。

    他祈祷眼前这个匪首死无葬身之地,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包括自己这条已近终结的生命。

    祈祷完,他如释放重担,坦然接受即将面临的一切,他在等着与妻儿团聚。

    耳边的惨叫声把他拉回现实,睁开眼时,奇迹真的发生了,那匪首喉部中箭死相狰狞的倒在面前,他抬眼望去,一波波骑兵正冲锋而来。

    一个老者下马来到他面前,他看到了老者手里的弓,匪首喉部的箭是老者射的,樾国三大族的钟殊,这一带都是他的领地。

    老者问他那些破碎的尸块都是他干的,但他已虚弱得连回答的力气都没。

    骑兵杀光了土匪,老者用刀劈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告诉他你自由了。

    他撑着最后的力气艰难的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追着老者而去。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我说过你已经自由了。”

    “我向水月之神许过诺,谁杀死我的仇人,我就跟谁,一辈子。”

    “呵呵,还挺守诺嘛,行吧,那就来吧,不过我可告诉你,我钟家不养闲人的。”

    ……

    思忆回收,福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篝火辉映,他那皱纹斑斑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意。

    津西密林中,约七十余黑衣骑兵寻声追赶,他们接到命令早已在这密林埋伏已久,福伯仓促的马蹄声暴露了位置。

    黑衣骑兵的目标是钟尧,取其性命每人赏百金,这是极大的诱惑。

    当一众骑兵追上福伯时,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堆篝火,一个两手摊开的老人静静的等待着他们。

    老人神情淡然,甚至能看到嘴角一丝笑意,似有电闪的双眸看得一众骑兵头皮发麻。

    待黑衣骑兵看清情况后,发出阵阵嘲笑,真是不自量力。

    福伯缓缓的朝他们走去,面对这黑压压的黑衣骑兵,他没有丝毫畏惧,表情从容的开口:“我叫福临,第一任主公钟殊给我赐的名,我对着水月之神发过誓,我这条命是钟家的。”

    “呵呵,不自量力的老头,上!”一黑衣人嘲笑完,砍刀一挥,身边两名黑衣骑兵立即驱马朝福伯冲锋过去。

    两骑迅猛而来,福伯依旧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现在的主公比我还小几岁,他待我如兄弟,敬我为长兄。”

    当那两骑兵来到福伯身边时,福伯身体诡异的一个旋身,正好避开那劈来的砍刀,极速之下,两骑就这样从福伯的两侧掠过。

    下一刻,掠过福伯的两骑连人带马诡异的四分五裂,尸块血浆八面飞散,二人甚至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福伯没有往后看,依旧从容的前行,身后那血腥烟火他并没有兴趣欣赏。

    这一幕让所有黑衣人都惊住了。

    “我现在守护的是我的少主,从我抱起他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他既是我的少主,也是我的儿子。”

    一众黑衣人看着前方这个喋喋不休的老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竟被那恐怖气势给镇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进攻。

    此时领头的黑衣人望了下两侧的同伙,大吼道:“愣着干什么,上呀!不过就是一个老头。”

    旁边的同伙收回惧意,约十来骑又一次朝老头冲去。

    福伯依旧从容的摊开手朝黑衣众走去,身后火光照耀,隐见他两手下方闪出一缕缕金光,转瞬即逝。

    “当年相师言我家少主乃时运不济之相,然后是我,将那两个相师分尸于清河湾下。”福伯像是找到了老友一般,滔滔不绝的倾诉着。在他看来,死人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泄密。

    十余骑兵临近之际,福伯又开始扭动身体旋转起来并且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火光下犹如一道旋风一般。

    黑衣人马至刀也至,砍刀接连砍向那一道旋风,但每一刀都如同砍中虚影一般,没有任何实际接触的感觉。

    福伯又一次从那十余骑穿过,但停下的时候,脚步竟有些凌乱,差点站不稳。

    “唉,老了……”福伯开始喘起粗气,依旧没有去理会身后又一次尸血烟花爆起。

    黑衣人看着渐渐临近的老人,再看看他身后那一路支离破碎的尸块,半空中血雨依旧在缓缓飘落,将附近都染为红色,那场面就如深渊再现恶鬼降临。

    “大家一起上,那老头体力跟不上了!”领头的黑衣人又一次怒吼起来,接着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他人也赶紧跟随上去,震天的杀喊声随即而起。

    “呼呼,你们,这些杂碎。”福伯喘着气脸上早已大汗淋漓,衣服均已被汗水湿透,他感觉到心的跳动更加剧烈,这副老弱的身躯怕是承受不了了。

    “我绝不会让我家少主死在你们……你们这帮杂碎的手里!”面对全体出动的黑衣人,福伯拖着已近灯枯的身体,突然加起速来,朝那黑衣众疾奔过去。

    一人直面五十余骑气势上竟半分不输,只见这年已六十五的老人又一次极速旋转起来,化做一道更大的旋风扑进那黑衣众。

    数十把刀接二连三的砍向那白色旋风,但都如砍空气般落虚。

    就在旋风穿过黑衣众时,福伯突感不妙,心脏竟急停了一霎,但就是这一霎停顿,他便挂了彩,由上直下的砍刀砍中了他的肩膀,顿时鲜血四溅。

    带着惨叫声,福伯与那黑衣众相互掠过,飞身摔出数米,又是一刻后,骑兵队更大的血腥烟火爆起,同样是没有一声惨叫,但有同于前两次,有几骑完好无损的幸存下来。

    地上火光闪耀,半空血雨纷飞,倒地的福伯依旧摊开着双手,任由那血雨一滴滴的打在身上。

    “咳,看来是真的老了。”扶着地,咳出一口鲜血的福伯表情痛苦的自嘲着,右肩那一刀已经让他的右手失去了知觉,抬起来已是不可能。

    幸存的五名黑衣骑兵勒马回头,看着远处那已鲜血淋漓的老人,又回望周围,那七零八落的尸块顿时让他们失去了再次进攻的信心。

    福伯表情痛苦的啐出一口鲜血,单手撑地缓缓起身,然后左手又一次摊开,右手则如死物一般垂着,借着篝火黑衣骑兵隐约看到那两手各有四条金丝垂直而下,若隐若现,丝上残留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滴。

    “大伙别怕,那老头受伤了!这次一定能解决他!”领头的黑衣人吼声再起,坐骑又是第一个飞出,其他四人被一壮胆,也跟着朝福伯冲锋过去。

    福伯喘着粗气虚弱的盯着即将袭来的五骑,他想再次发动进攻,但身体已经不再听他的使唤,连迈腿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五骑临近,福伯半睁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自己许下的承诺哪怕是死,他也会完成!大不了同归于尽。

    就在福伯准备迎向五骑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冲力将福伯扑飞出去,这一扑正好闪过了五骑的冲击。

    强壮的身躯抱着他在地上翻滚数圈,每次着地都是抱着他的那副身躯着地,这是那救他的人故意调整的,为了让他少受些伤。

    福伯瞬间清醒了许多,脱口而出道:“少主!?”

    钟尧抱着福伯翻滚数圈后停了下来,然后从容的起身把福伯抱到树下坐好。

    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经过这一个时辰的休息,钟尧已感觉精神许多,虽说身体还是有些乏力,但对付这些小喽啰已然足够。

    钟尧撕下一条衣布,绑在福伯肩膀的伤口处。

    “福伯,别说话,你休息一下,尧没事了。”见福伯还想说话,钟尧按着福伯的肩膀道。

    福伯艰难的点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撑着虚弱无比的身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少主,往西水城走……”

    五骑扑空正纳闷,回身见到人高马大的钟尧,不由眼睛一亮。

    “他就是钟尧,宰了他!”

    在钟尧捏断最后一名黑衣人的颈骨后,他步履蹒跚的来到福伯的面前,体内的毒素还在,体力远没有正常的一半,幸得这些偷袭的都不是正规军人,不然凭他这状态能不能打赢真是个问题。

    此时靠树而坐的福伯已两眼紧闭,宛如死去一般。

    钟尧赶紧摸向福伯的颈部,紧张的心也放了下来。

    “还有脉搏,万幸。”

    随即钟尧抱起福伯往战马走去,西去的路或许还有埋伏,只能依福伯的意思北上往西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