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魂不归（04）
“彬小姐今天有过夜的地方吗？公司分给我的是单人间，你要是还没找到地方过夜，可以跟我挤一晚。”
彬灵稀里糊涂地跟着下了车，又跟进了酒店。直到白素素问她才反应过来。
“哦，不用。我晚点有人接。”
至于这个晚是多晚，彬灵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林家给她的接头地址是在市中心。
““我去结婚。”
“命硬，克小鬼。有人花大价钱要娶我呢。”
“我以后可就是富太太了，这200块孙叔你就收着吧，多的给你家那捣蛋鬼买两套练习题，那小子明年就该考高中了吧。”
……”
彬灵没由来地想到半个月前和孙建国的几次对话，片段式的。
她离开南林的时候被人拿两个纸团砸了脑袋，展开，是她让孙建国给儿子买练习题的那两百块。
他儿子砸完人说了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对孙建国的死，她确实没有什么感觉。活该被砸。
南林……回想起来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不住正好！我想和姐姐住还不行呢。公司只给乘务长单独的房间，我都还得跟别人挤。”
小青才不管彬灵，拉着白素素的手说要去吃宵夜。
“我知道一家云吞店！就在酒店后面的巷子里，之前公司来这里过夜的同事说了，超正宗超好吃！”
白素素摇摇头，真是拿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妹没办法。
她笑着问彬灵：“彬小姐一起去吗？刚刚《还款委托记录本》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请你吃宵夜吧。”
小青在一边扭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就踩了两脚……”
彬灵觉得白素素就像小时候大家都会幻想的那种邻家大姐姐，温温柔柔还给买零食。
她只当没听到小青小声的碎碎念，硬生生吞掉了已经出来一半的“不”音，气若洪钟：
“去！”
小青说的那家云吞店确实很近，生意也挺好。已经快零点，店里还很热闹。
彬灵挑了张靠外的桌子坐下，掰筷子的时候习惯性观察了一圈。
右边靠外坐着一家三口，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油汪汪的炸鸡腿，父母都穿着统一样式的工作服，两人眼下一圈淡淡青黑。
最里面坐着的两个女人凉衫热裤，满涨的胸前一层薄汗。正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聊天，随便听两句就能知道她们的工作内容——吃腿儿饭的。两人还挺努力，什么香什么粉，研究的都是怎么留住客人。
身后，吃完宵夜正起身准备离开的两个混混一边剃着牙，一边往里桌那两对白嫩嫩的胸脯上瞟。
“来，几位的云吞面。”
老板娘递面的手挡住了彬灵的视线。
开这家云吞面店的是一对夫妻，老板掌厨，老板娘送餐结账。
彬灵想起南林的那家被炸的川菜馆似乎也是这样的夫妻档，总觉得不太吉利。
好在云吞上桌，一切正常。
彬灵边吹凉云吞边问：“呼呼——你们来我们的世界多久了？”
小青和白素素回想她们流落至这个落后世界的一百年：
流离失所，到处打工。
悲从中来，差点涕泪四流。
但这悲苦里也是有骄傲的。
小青扬着下巴：“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扫过厕所，姐姐还得过劳动标兵。连续三个月！比那些大妈都厉害。”
白素素停住刚舀到嘴边的云吞，矜持地点头。
彬灵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连云吞都忘了吃。
“老板，要三碗云吞面，一碗咖喱鱼蛋。”
彬灵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女人娇嗲嗲的嗓音让走到门口的两个混混浑身一酥。一对眼睛像是黏在女人身上似的，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本来普普通通的连衣裙，裹在她身上，就有些紧了。让人眼馋。
两人里的黄毛用手肘捅了捅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同伴，暧昧地笑了笑：“今天不是收租了吗？要不要松松筋骨？”
缺牙本来还摇头晃脑的，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下子僵了。他一掌打在黄毛的背上，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催促：“死衰仔，走塞，快走！”
“阿潘、阿May，你们俩先带阿仔进去坐。”女人对身边的姐妹交待完，回过头冲黄毛撩了撩头发：“小哥儿，来玩吗？我们住得近，等阿仔吃饱了，就好好伺候伺候两位。”
随风飘来的浓郁香水味差点让彬灵打了个喷嚏。
她饶有兴味地扭头，发现那女人虽然是冲着两个男人说话，但那双眼睛，竟是直直望着自己的。
身旁的小青和白素素有一瞬的僵硬——那是动物面对危险时天生的警觉。
彬灵迎着女人的目光，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女人脖子上挂着一条极细的红绳，灯下覆着一层油光，颜色发黑——尸油绳。
彬灵回头看向已经在里屋坐下另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肚子微微隆起，另一个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半卷短发。
她们一共三个人，桌上却摆了四副碗筷。
阿潘和阿May似是察觉了彬灵的视线，一起抬头望过来，折弯点顿，如同牵线木偶，眼里瞳仁泛着灰。
两人冲彬灵笑。那笑容的弧度，一模一样。不像活人。
烫着时新短发的阿潘先移开了视线，招呼还在门口的红衣女人：“莎莎，先过来吃饭。阿仔不高兴了。”
红衣女人挪着腰要往里走，被黄毛卡了一把。
“你叫莎莎啊，我叫金丙，那是我兄弟缺牙蒋。”黄毛金丙故意凑近，贴着女人的耳朵：“你先跟我们兄弟回去呗，呆会儿就别吃云吞了，我叫鲍鱼燕窝给你。”
莎莎脸上的笑不变，眼底却骤然起冰：“我说了，要先等阿仔吃饱。”
缺牙急着要把兄弟拉走，茫茫跟过来还要再劝，却冷不丁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他的气一下子泄了。
“死金丙，死衰仔，见到女人走不动道。白白坐船来港岛！”
他一个人咒骂着往外走。
走到坐着一家人的桌子旁时停了一下。
“小弟弟，这么晚出来吃宵夜啊。明天不是还上课吗，这样怎么起得来。”
缺牙摸在男孩头上的手止不住颤抖，硬扯出来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
那一家子显然是反感缺牙，又不敢直接让他走，只能喊来老板娘结了帐，匆匆离去。
缺牙看了看彬灵那桌，犹豫了一下，还是恶声恶气地留下了一句：“看什么看！快走！”
至于最里面那桌吃腿儿饭的，他实在是爱莫能助。他没那个胆。
红衣女人、短发女人、怀孕的女人，三个人四副碗筷——全对上了——阿嫲以前说的“鬼童索命”。
以前镇子里有开到零点的铺子，头一天碰到三个女人来吃宵夜，第二天里面的人全失踪了。找到的时候……
缺牙全身一阵颤抖，赶忙跟上刚才结完账的一家子，逃也似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切，缺牙仔，不识相！要走自己走先。丙哥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金丙没有管离开的缺牙，自顾自坐到了阿May边上，反手招呼莎莎：“想吃云吞嘛，那哥哥就再陪你们吃一碗。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自然地以为桌上多出的那副碗筷，是他的。
彬灵稀里糊涂地跟着下了车，又跟进了酒店。直到白素素问她才反应过来。
“哦，不用。我晚点有人接。”
至于这个晚是多晚，彬灵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林家给她的接头地址是在市中心。
““我去结婚。”
“命硬，克小鬼。有人花大价钱要娶我呢。”
“我以后可就是富太太了，这200块孙叔你就收着吧，多的给你家那捣蛋鬼买两套练习题，那小子明年就该考高中了吧。”
……”
彬灵没由来地想到半个月前和孙建国的几次对话，片段式的。
她离开南林的时候被人拿两个纸团砸了脑袋，展开，是她让孙建国给儿子买练习题的那两百块。
他儿子砸完人说了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对孙建国的死，她确实没有什么感觉。活该被砸。
南林……回想起来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不住正好！我想和姐姐住还不行呢。公司只给乘务长单独的房间，我都还得跟别人挤。”
小青才不管彬灵，拉着白素素的手说要去吃宵夜。
“我知道一家云吞店！就在酒店后面的巷子里，之前公司来这里过夜的同事说了，超正宗超好吃！”
白素素摇摇头，真是拿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妹没办法。
她笑着问彬灵：“彬小姐一起去吗？刚刚《还款委托记录本》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请你吃宵夜吧。”
小青在一边扭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就踩了两脚……”
彬灵觉得白素素就像小时候大家都会幻想的那种邻家大姐姐，温温柔柔还给买零食。
她只当没听到小青小声的碎碎念，硬生生吞掉了已经出来一半的“不”音，气若洪钟：
“去！”
小青说的那家云吞店确实很近，生意也挺好。已经快零点，店里还很热闹。
彬灵挑了张靠外的桌子坐下，掰筷子的时候习惯性观察了一圈。
右边靠外坐着一家三口，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油汪汪的炸鸡腿，父母都穿着统一样式的工作服，两人眼下一圈淡淡青黑。
最里面坐着的两个女人凉衫热裤，满涨的胸前一层薄汗。正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聊天，随便听两句就能知道她们的工作内容——吃腿儿饭的。两人还挺努力，什么香什么粉，研究的都是怎么留住客人。
身后，吃完宵夜正起身准备离开的两个混混一边剃着牙，一边往里桌那两对白嫩嫩的胸脯上瞟。
“来，几位的云吞面。”
老板娘递面的手挡住了彬灵的视线。
开这家云吞面店的是一对夫妻，老板掌厨，老板娘送餐结账。
彬灵想起南林的那家被炸的川菜馆似乎也是这样的夫妻档，总觉得不太吉利。
好在云吞上桌，一切正常。
彬灵边吹凉云吞边问：“呼呼——你们来我们的世界多久了？”
小青和白素素回想她们流落至这个落后世界的一百年：
流离失所，到处打工。
悲从中来，差点涕泪四流。
但这悲苦里也是有骄傲的。
小青扬着下巴：“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扫过厕所，姐姐还得过劳动标兵。连续三个月！比那些大妈都厉害。”
白素素停住刚舀到嘴边的云吞，矜持地点头。
彬灵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连云吞都忘了吃。
“老板，要三碗云吞面，一碗咖喱鱼蛋。”
彬灵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女人娇嗲嗲的嗓音让走到门口的两个混混浑身一酥。一对眼睛像是黏在女人身上似的，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本来普普通通的连衣裙，裹在她身上，就有些紧了。让人眼馋。
两人里的黄毛用手肘捅了捅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同伴，暧昧地笑了笑：“今天不是收租了吗？要不要松松筋骨？”
缺牙本来还摇头晃脑的，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下子僵了。他一掌打在黄毛的背上，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催促：“死衰仔，走塞，快走！”
“阿潘、阿May，你们俩先带阿仔进去坐。”女人对身边的姐妹交待完，回过头冲黄毛撩了撩头发：“小哥儿，来玩吗？我们住得近，等阿仔吃饱了，就好好伺候伺候两位。”
随风飘来的浓郁香水味差点让彬灵打了个喷嚏。
她饶有兴味地扭头，发现那女人虽然是冲着两个男人说话，但那双眼睛，竟是直直望着自己的。
身旁的小青和白素素有一瞬的僵硬——那是动物面对危险时天生的警觉。
彬灵迎着女人的目光，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女人脖子上挂着一条极细的红绳，灯下覆着一层油光，颜色发黑——尸油绳。
彬灵回头看向已经在里屋坐下另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肚子微微隆起，另一个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半卷短发。
她们一共三个人，桌上却摆了四副碗筷。
阿潘和阿May似是察觉了彬灵的视线，一起抬头望过来，折弯点顿，如同牵线木偶，眼里瞳仁泛着灰。
两人冲彬灵笑。那笑容的弧度，一模一样。不像活人。
烫着时新短发的阿潘先移开了视线，招呼还在门口的红衣女人：“莎莎，先过来吃饭。阿仔不高兴了。”
红衣女人挪着腰要往里走，被黄毛卡了一把。
“你叫莎莎啊，我叫金丙，那是我兄弟缺牙蒋。”黄毛金丙故意凑近，贴着女人的耳朵：“你先跟我们兄弟回去呗，呆会儿就别吃云吞了，我叫鲍鱼燕窝给你。”
莎莎脸上的笑不变，眼底却骤然起冰：“我说了，要先等阿仔吃饱。”
缺牙急着要把兄弟拉走，茫茫跟过来还要再劝，却冷不丁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他的气一下子泄了。
“死金丙，死衰仔，见到女人走不动道。白白坐船来港岛！”
他一个人咒骂着往外走。
走到坐着一家人的桌子旁时停了一下。
“小弟弟，这么晚出来吃宵夜啊。明天不是还上课吗，这样怎么起得来。”
缺牙摸在男孩头上的手止不住颤抖，硬扯出来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
那一家子显然是反感缺牙，又不敢直接让他走，只能喊来老板娘结了帐，匆匆离去。
缺牙看了看彬灵那桌，犹豫了一下，还是恶声恶气地留下了一句：“看什么看！快走！”
至于最里面那桌吃腿儿饭的，他实在是爱莫能助。他没那个胆。
红衣女人、短发女人、怀孕的女人，三个人四副碗筷——全对上了——阿嫲以前说的“鬼童索命”。
以前镇子里有开到零点的铺子，头一天碰到三个女人来吃宵夜，第二天里面的人全失踪了。找到的时候……
缺牙全身一阵颤抖，赶忙跟上刚才结完账的一家子，逃也似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切，缺牙仔，不识相！要走自己走先。丙哥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金丙没有管离开的缺牙，自顾自坐到了阿May边上，反手招呼莎莎：“想吃云吞嘛，那哥哥就再陪你们吃一碗。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自然地以为桌上多出的那副碗筷，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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