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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佐明其二:遗产

    佐明•科尔特斯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得知自己的父亲出轨并留下一名私生女,而且还是在他父亲暴毙后他溜进案发现场偷走父亲的私密文件后才知道的。

    孤立无援的佐明只好前往旧都圣缪兰,就算再如何尴尬,他还是要把死讯告诉别人,而且从信件的内容上看,父亲每个月都给这个家庭寄出了一笔生活费。如果工资允许的话,他打算维持这笔生活费直至这名私生女成年独立。

    随着时间的推进,佐明对案子的破解逐渐不抱希望——要是在平时,出现这种凶杀案,全东缪兰报纸会对案件来一个“月析”,既一个月内不停地持续报道案件的进程,还会提出种种猜想和疑点,再请一些知名的刑侦专家来分析,弄出一个问答专版。记者们会像蜂见了花,不对,应该是苍蝇见了粪一样扑过来把受害家庭的幸存者围住,让那个可怜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悲惨的回忆,关注度就是受害者留给社会的遗产,直到那个人能带来的关注度被压榨干净,就把他或者她晾在原先那个孤零零的空房子里。

    这次则迥然不同,仅仅案发四天后,所有的报纸杂志都再没有再跟踪报道,也没有任何关于作为幸存者的自己的消息或是推测。

    虽然没到噤若寒蝉的地步,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在无意识但却有默契地把这件事遗忘。佐明也不再想其他,只记得要赶快到圣缪兰,找到班德拉斯女士和她的女儿,把自己应该完成的事做完,该交代的也要交代清楚。从信里的信息来看,对方没有再婚,他也很难相信带着女儿的单亲母亲能找到什么好归宿。

    待到佐明抵达圣缪兰收集到班德拉斯家的基本信息时,他才明白这个被父亲辜负的家庭情况有多拮据。

    她们租不起房子,而父亲给的生活费勉强能补上房租,但现在房租涨了很多。而班德拉斯女士在两年前病故,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姓氏,以及她买药欠下的债务单。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是怎么熬过这两年的,得到消息的佐明瞬间在心中得出了最简单同时也最坏的答案。

    在抵达圣缪兰的第三天,佐明找到了她的工作场所。

    令佐明稍感安慰的是,这孩子目前的情况比自己预估的稍微好一些,虽然也没好多少。

    两人相见的场合在正常人家看来可以说是非常的尴尬,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这么觉得。

    在一位色情漫画作家的画室里,一边是陈放画作的大厅,另外一边是模特室。

    佐明得到了对方的允许,可以在工作时间进入模特室,画家的助手把他带进了模特室,在这里他见到了素未谋面的......妹妹。

    十六岁的黎奈*班德拉斯赤身裸体地躺在模特室的床上,用那白皙里略透着樱红的胴体熟练地蜷出一个几乎能让所有年轻男人都按耐不住的诱惑姿势,未发育完全的胸脯边上还被洒了几滴牛奶。客人的突然到访未对她的情绪撩起哪怕一丝一缕的涟漪,棕榈色的糟乱头发掩盖住了眼神里的情感,木然地盯着这个访客。

    不到半分钟,佐明就已经不忍看下去,无感情地丢下了一句“工作结束后出来见我。”,转身便把门掩上了。真是拙劣的表演,拙劣到佐明都无法欺骗自己,但他确实对这个孩子心存怜悯,至于欲望,是不可能被勾起的。现在的佐明可是连正常的食欲都没有,只是靠规律性地进食来保证自己的存活,**?那是什么?

    然而坐在大厅的佐明又发现自己做的决定并不是明智的——大厅里的所有画作,不管是草图还是成稿,其中的女性都是以黎奈为模特画出来的,以至于他能从身材上看出这个女孩从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成长——显然她营养不良。画很多,非常多,贴在墙上的、桌子放不下所以不得不堆在椅子上的、随意撇在地上的,还有挂在麻绳上等着晾干的,到处都是。

    那可是她全部的青春与尊严,就不能......换一种工作么?佐明即刻发现了自己那个涨满哀伤氤氲的脑子里居然憋出了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想法,羞愧得无地自容,用力地把帽子往下拉了下。

    也不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招呼了助手一声,撤出了门外。

    倚着冰冷的路灯,佐明又回到了只剩他一人的阴暗街道,但这次,他一点都不觉冷了。

    也许他心中的世界,已经定格在了那浑暗无际的那一夜了吧。

    现在,佐明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反省,这是他在情绪低落时的习惯。

    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找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乎她?他明明可以不管这事,找一个更好的地方苟活,凭他的才学想找一个体面的工作随随便便,但现在他不仅要辛苦地带一个孩子,还要看对方的脸色才能成为对方的监护人,并且一脚踏进了一个陌生灰暗的世界里。这为了展现出自己的怜悯么?你又要向谁展现?你又是为了让别人感谢你吗?还是这样做会让你感到心安?

    动物擅长欺骗其他动物,人类擅长欺骗人类自己。

    佐明终于发现还是骗了自己,而当被埋在自我欺骗下真相被自己挖掘出来的时候,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身为儿子的把父亲去世的消息转告给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责任值得要这样地亲自见一面解决吗?直接写一封信过去,再每月寄上一笔和原先一模一样的生活费直到那女孩成年不就可以了吗?为何要多此一举?还让本来就情绪低落的自己再添上负担?

    他找到了答案。

    是私欲。

    他离不开那种处于家庭中的感觉,也忍受不了空荡荡的房子荡漾着自己呼吸的回声。

    所以,他要找回一个家,而自己父亲的私生女则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如果自己的家人没有出事,佐明可以确认,即使他知道了这名私生女的存在,他也不怎么会在乎,他会心安理得地喝着自己喜欢的猪肉汤,一顿母亲煮的晚饭足以让他忘记还有这个颠沛流离的家庭的存在,然后他会找到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一切都会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进行。

    当然,这美好的原本计划好的一切真实一夜间都成了泡影,他甚至连自己全家成为了被谋杀的对象的真实原因都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不能停下来,要不断地行动,至于目的,他不在乎也不知道。

    现在,道貌岸然的丑陋被撕破了伪装,原来自己早已成为了一只没有人性仅凭欲望行动的怪物。

    可是,佐明却一点惭愧的感觉都没有了,他释怀了,长呼一口气,随意地挥甩一下手,觉得浑身轻松。

    抬头看天,环顾四周,月明星稀。远比黑天鹅城黯淡的寻常灯火微弱地透过橱窗映在路旁的硬叶灌木上,同时又摇曳着斑驳的树影,屋檐偶尔传来几声哽咽的鸟啼。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就像从黑夜里长出来的一般,盯着在路灯的油火光照出的模糊的长影子,佐明认为他是真的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丑恶,却很真实;自私,无可厚非。

    从即将到来的结果上看,他将拯救一个可怜的人,刚好这个人和他有血缘,仅此。

    他已经准备要用尽好话来让黎奈跟随自己,威胁恐吓的手段也在脑中筹备完成。

    终于,门被缓慢地推开了,佐明熟练地转身,向对方摘帽致礼。

    眼前的黎奈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市民,她既可能是学院里走出来的学生,也可能是哪家旅馆的服务员,又或者是个卖报纸的之类的。灰衫黑长裤,披着一件和她头发一样颜色的薄外套,干净,整洁。

    相比起佐明的形象反而不如对方,缘于黎奈实在看不清佐明衣服的颜色,只是察觉到面前有模糊的一身黑,他大概是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吧?但也太黑了,黑到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简直就是一团有意识的阴影一样。

    “班德拉斯女士,呃......不对,抱歉。班德拉斯小姐,你好。我名为佐明*科尔斯特,怎么说呢,有些尴尬,从辈分上说,我是你的兄长,虽然是同父异母的那种。这是您母亲写给我父亲的信件,我现在将它们交换给您。”

    “那我是您父亲离婚后再婚的女儿吗?还是说我是私生女?”黎奈接过信件,随意地翻阅了一下就放进了自己的旧手提袋里,在听到科尔斯特后,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也就一下,转瞬即逝,随即抛出了一个更为尴尬的问题。

    “私生女。”佐明面不改色,惜字如金。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你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父亲的私生子,这不重要。”

    “这不一样,科尔斯特先生。”

    “这没区别,班德拉斯小姐。”

    “.......”

    “这次我来,是为了两件事。首先,您的父亲已经去世,考虑到您母亲的情况,这意味着您已不再有监护人,也不再有人会寄出生活费。”

    黎奈随便地点了下头。

    “第二件事,考虑到我们的血缘关系,现在我在此提出成为您的监护人的申请,同时我将任职圣缪兰中级学院的正式法律导师,我邀请您成为我的助手。这两项邀请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请您做出选择并表态。”

    “我拒绝,再怎么样我也不是乞丐,我不需要靠怜悯活着。”

    佐明偷笑了一下,他就是喜欢这种表面坚强的小孩子,这种小孩子不仅可敬,还好玩,尤其是把她质问得毫无迂回境地的时候,她就会发生质变,变成一个全新的人。这种性格的人在他的师长口中被叫做“蝶人”,现在这个状态就是“茧态”。

    在几天前佐明就是一个茧,而几分钟前的佐明也是一个茧。

    “那么请容许我下判断,我认为您活不过三十岁。”佐明没有换语气,声音依旧轻松自然,恶意也十分明显,直接给对方判了死刑。

    “为什么?”十六岁的小孩子在气头上可看不清事实,“不要以为我做不了事”。

    “很简单。因为已经没人向你寄出生活费了,以你现在的工资,你不可能付得起房租,更不用提生活费了。你的下场,只能是妓院,还是非法的那种,东缪兰是禁止未成年人娼妓的,而西缪兰是直接禁止娼妓而提供就业扶持,我一直就说提供就业扶持就比娼妓合法化好......呃,扯远了,职业病,抱歉。我说到哪了,哦,对,妓院。在妓院里,你会发现自己适应得很快,你只不过是真的变成了由你当模特画出的色情漫画里的女主角,你早就熟悉了如何摆出让男人把持不住的姿势,这让你在一开始就能挣到很多钱。但是最多大概到二十五岁吧,也许你还撑不到,你的身体会垮下去,皮肤会褶皱,肌肉会松弛无比,你的财路就到头了,你会被赶出妓院。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开始发病,淋病花柳之类的。你没了经济来源,自然也没有钱庄愿意借给你钱,你买不起药,只能等死,等到你的尸体发臭了,才会有人意识到你的存在,他们还会往你的尸体吐口水。”佐明现在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感受,像一个先知一样把对方的命运说得就像是自己创作的剧本一样清晰。说话时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一座散发着阴影和恐怖的灯塔或是披着黑暗的神明。

    看来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自己预估的要低。佐明的死亡判决书才念到一半,黎奈全身就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发抖,等到佐明轻松随意地把演讲进行到最后时,黎奈再也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低低的抽噎在冷风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当然,您已经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尊重您的选择。再见,祝您好运。”

    佐明潇洒(自以为)地转了个身,黑大衣像火焰一样摇曳,但他不会往前迈出哪怕一步,因为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黎奈就像溺水者抓漂浮物一样死死拽着他的大衣。

    “别说下去了,我、我跟你走......”黎奈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复过来。

    “嗯。”佐明随意地应了一声,没人能听出他心中的喜悦。“回家收拾一下,天亮后我会来找你。”

    “科尔斯特先生......还是佐明先生?”

    “我在听,黎奈小姐。”

    “去我家坐坐吧。”

    “好。”

    “佐明先生,能扶一下我吗?现在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当然。”佐明绅士地伸出手。

    “我大概在一年前,生了病,一到黑的地方就看不清。”

    搀扶下的两人故意保持了距离,亲切感需要时间来培养,更何况佐明还吓了人家一下。

    “那平时你是怎么走的那?”

    “平常我都是扶着路边灌木丛走,就是经常摔倒。”

    “你的病会好的,这种症状我以前见过,一般不需要药物。”

    “嗯。但是,佐明先生,助手在工作需要做什么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哭得快,笑得也快,转眼间黎奈已经擦净泪痕,开始关心工作的问题。

    “就是帮我转达消息,帮我写会议记录什么的。我会尽量自己解决的。”

    “那是不是说这是个虚职?”

    “是的。很腐败,对吧?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但那不是我的习惯,我会把我的职责做好的。”

    “很好。”

    “可是我不识字……”

    “我会帮你识字的,虽然我不是特别有耐心。”

    “……”

    “要给你买几套衣服吗?你现在这套看起来有点旧,也偏大了些。”

    “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最完整的一套衣服……你看,还挺好的,我觉得不用换了。”

    “那么就这么定了。”

    “啊?佐明先生你说的这句话我听不懂。”

    “没什么,一个老东西喜欢絮絮叨叨而已,你别在意。你先跟我到十八岁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