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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田阎

    田阎被捆在麻袋里,扔到马背上,一路而来足足颠簸了四日。

    由于自己是肚子贴在马背上,头和脚分别折在马腹两边。第一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肠胃被颠得快要吐出来一样。

    第二日他又觉得自己的脊柱不多时就要被生生颠断,疼痛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前两日过后,田阎已遭受住了最难捱的一关,先前一直难受得没睡成觉,此时困意席卷而来,却仍因在马背上颠簸而半睡半醒,迷糊间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第四日,也就是最后一日,他彻底习惯了这种感觉,于是便直接昏睡过去,无论马背如何颠簸,在他看来都像摇篮一样催人发困。

    此时他便倒头睡在麻袋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做着什么美梦,口水都流了出来。

    和张长青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余渊便动手解开麻袋,露出田阎那被折磨到灰头土脸的面庞来。

    见他正呼呼大睡,脸上的黑痦子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余渊露出嘲讽的坏笑,抬手扇了两巴掌:“醒醒,别睡了,到了。”

    “嗯?到哪了……”田阎一时间没清醒过来,含混地念叨了一句,便准备继续睡下去。

    可心思一转,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麻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挣扎着张开双眼,看到面前站着一群人,正望着自己。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们要什么?银子,地,还是人?只要我能给的,只要我有的,我全都给……不,我没有的也能给!求求大人们放了我……”田阎涕泪俱下,跪在地上求饶道。

    “行啦,省省力气吧。”余渊起身退了两步,将张长青让出来:“你的命,在他手里。能不能保得住,得听他的。”

    田阎随之看向张长青,他并未见过此人,可既然将自己抓来的人都这么说,那便只好继续求饶。

    可张长青打断了他的哭嚎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田阎不敢吱声,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我可是听说过你。”张长青蹲下身子,与他面面相觑,说道:“你本不叫田阎,原名是田小柱。因为你脸上长了块黑斑,也经常被人戏称张黑子。”

    “你出生时,家境贫寒,父亲是安东军的退伍老兵,腿上受了伤,落下残疾,虽有些抚恤金却大部分被用来缓解疼痛,连家里的几亩薄田都种得勉强,因此你从小没少受村子里其他同龄人的欺负。”

    “你爹给你起名张小柱,是希望你能当好一家之主,做国家的栋梁之才不敢奢望,但一家之栋梁,他相信你能做到。你也确实争气,肯用功读书,终于在十三年前通过省试,中了举人,还讨了个在家乡白泽县当县丞的差事,从此彻底翻了身。”

    “可当上县丞后,你却开始酝酿称霸白泽县的计划。县里有几个大户。都被你找机会狠敲了一笔,有了这些钱,你给家里置办了不少田地,还把小时候欺负你的伙伴全部收拾了一顿。”

    “后来你嫌小柱这个名字不好听,给自己改了名叫田阎。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就妄想当白泽县的人间阎王,手下再养一群小鬼……可不曾想,名字好改,相貌却难变。”

    “你改了名字之后,脸上的黑斑一夜之间长成碗底大的黑痦子,哪有人因为怕你叫你阎王?甚至连黑子这个称呼都没了,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叫你——田痦子。”

    “也算是遭了报应了。不知你那已深埋土里的老父亲,知道这些事情,会是什么反应?”

    张长青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像铁锤一般重重砸在田阎的心口,自己尽力掩藏的陈年往事被一股脑地抖搂出来,让他惊疑不定。

    此时也顾不上是否失态,他紧紧盯着面前之人,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是谁?而你又是谁?”张长青继续说道:“你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因为吃苦耐劳,敢打敢拼,被挑选成为两千莲花军的一员。”

    “那是安东军,甚至所有辽州百姓的骄傲。后来拿了几次军功,你父亲又升为一名莲花熊头将军,手下管着两百多人……这些事,他都没和你说过吧?”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你父亲为了保护麾下士兵,不慎中了驰洋斥候的一发毒箭,从此落下残疾,只能饮恨退伍还乡。离营后,莲花军豹头将军华迎樽,曾跑到这指挥塔里大闹了一番,只因你父亲什么都没要,他觉得心里难过。”

    “不然……你以为你一个连大岚朝律法都背不熟悉的人是怎么考中举人的?我辽州的省试考卷上可从来没有诗词歌赋。”

    华知仇听着,不禁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田痦子和自己父亲竟然还有这层渊源。

    田阎此时彻底被惊住了,父亲生前那么多年从来没对自己提起过的事,竟然被此人娓娓道来。

    “你……你是……”田阎心思急转,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道:“张,张长青……大将军?”

    张长青没有承认,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你父亲如此忠厚善良,本以为他的儿子也不会有错,若为官必定能造福一方百姓,可没想到……”

    “别,别说了……”田阎此刻已经泣不成声,面前人虽没有承认却更没有否认,身份毋庸置疑。

    他跪伏在张长青的脚下,边哭边道:“求求你别说了,大将军,我辜负了我爹……不,我背叛了我爹,我也背叛了将军的殷切期望……我罪该万死,我这就去下面找我爹认错……”

    说完,他便起身一头往旁边的书架上撞去。

    张长青眼疾手快地抵住了他的头,道:“人不是这么死的。辽州未设总督之位,但总督有的权力我都有,若要杀你,我甚至不需要事先上书请示朝廷。”

    田阎羞愧难当,只想一死了之,便乞求道:“大将军,您要我的命,怕脏了您的手。我在这死,也脏了您的屋子,您让我出去找个腌臜地方自行了断吧。我没脸再活着了……”

    “我不会杀你的,你也不能死。”张长青缓缓地道:“你若真想赎罪,就回白泽县吧。现在知县空缺,不能连县丞也没有,你就回去继续当你的县丞,凭良心好好的当。”

    田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哭的愈发悲恸伤心,不一会儿便脑袋一歪,哭得背过气去。连遭了几天罪,早就体力不支,方才情绪又连着大起大落,他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再难醒来。

    “来人。”张长青招来一名卫兵:“你们先把他抬走,找个地方好生休息。待会儿王文猛回来,让他派三个人,给这个田阎找辆板车,拉回白泽县去……让那三人在白泽县住上一个月再回来。”

    卫兵领命,连忙叫来自己的伙伴,合力将田阎抬下楼去。

    完整地看完了眼前这一幕,孙若笑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掌控着整个辽东军事力量的安东大将军,夸赞道:“张将军真是人中豪杰,几句话便将这地头蛇降服的如此妥帖。”

    张长青苦笑着叹了口气:“就算他现在是诚心认错,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罪已经犯下,往后怎样,我也不敢打包票。实在是没办法了……朝廷新帝登基的通告文书昨日刚刚送到,不知道又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动荡……知县任命不知何时能来,目前实在没有更好的县丞人选了。”

    听到朝廷新帝登基这个消息,华知仇等人都扭头看向柳诏东,他定定地站着,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张长青也知道了这个前朝太子的身份,看向柳诏东,苦涩地道:“你的事,恕我帮不上太大的忙……我们张家虽然镇守辽东,可在朝廷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看门狗罢了,更遑论什么话语权……抱歉。”

    柳诏东释然一笑,说道:“张将军,我本也不是来求您帮忙的。之前听父皇讲过好多关于你们的事,他说张家世代,忠勇无双,有你们在,这辽州的国门就在。所以我一直想见见你,今日得愿,果然名副其实。至于其他的事,不必再提。”

    张长青听闻,面露感激地点点头。

    高君逑连忙出声,将话题转移开,说道:“张将军,我们一路赶来,这肚子里都空了。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去那个叫什么烈的酒楼喝酒吗?快走吧!我们这几个老帮菜最爱喝酒了,这都馋的留下哈喇子啦!”

    “辽江烈。”张长青也不再拖延,一手抓起华知仇的胳膊,率先向楼梯走去。

    这个外甥,他想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