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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夜 有你虽好,没你也够,余生无须指教

    一个学期的时间里,我有意躲着琰儿,尽可能的不去见她,不去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这件事比我想象中完成的还要容易,纵然是一墙之隔,一个学期里我们也没有见几面,她如过往一样,在人前光鲜亮丽,而我在暗处,试图收拾好自己。

    不过偶尔还是打过几次照面,不是在教学楼里,也不是在那条一到秋天就会满地落叶的小路上。只是在校园里,很偶然的见了几面,琰儿还是跟以往一样,优雅,端庄,大方,漂亮的裙子,繁复的装饰,还有精心设计的妆容,这让她所到之处总是响起不加掩饰的赞美,也让她总是全场焦点。

    只是,这寥寥数眼之中,我总觉得她面容上脂粉要比以前更厚,而她的眉宇之间,似乎总是缠着一抹说不明白的忧伤。

    每逢见面,当晚我必大醉一场,于是日子长了,杯中那清亮的酒液,也在灯影摇晃间变得浑浊,逐渐的没有了味道。

    我逃了一个学期,不去主动找琰儿,琰儿也不主动找我,只是刘少总会有意无意间跟我提起琰儿的近况,说起她和哪个组有了合作,说起她最近的作品,说起很多的鸡毛蒜皮,说起很多有意无意。

    他说一句,我的心就抽搐一次,然后他再说一句,我的心就如同通过电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冬雪慢慢消融,春花慢慢凋零,夏蝉破土而出后又死在树上,我的心慢慢的麻木,和已经变成花花公子的刘少渐渐地相似。

    只是我知道,自己放不下,刘少也放不下,刘少希望我能够早些想好,希望我能成为琰儿的归宿,只是他不清楚我心中的千疮百孔,我也不知道我的这颗心,还能够承载多少的感情,能还给琰儿多少的感情。

    转眼间季节入夏,一个学期就要结束,只是时间,也逐渐的靠拢了我和琰儿初见的日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越发活泛,在蝉鸣声中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那条红色裙子在眼前摆荡,也能看到琰儿的一头青丝,在背后悄然散开。

    我本以为我的心早已如同死灰,却没想到不过是季节性冰封,于是我暗自轻笑,想明白了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酒来麻痹胸膛中跳动着的心,明白了为什么它总是抽搐,明白了为什么偶然相遇时,虽然刻意逃避视线,但还是想要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个弯,再也看不见。

    可能,这就是放不下,但是时过境迁,我仍就找不到勇气去见她,去站在她的身旁。

    在学期的尾声,我突然很难静下心来,尤其是在每晚准备入睡前,没有理由的心神不宁,没有理由的呼吸急促,然后没有理由的想哭,没有理由的,就在心中想起某个身影。虽然每晚冲凉时我都不开热水,可是即便那寒冷的水从肌肤上游走而过,心中的躁动不安始终不可安宁。

    无奈,我只能在校园里随意的走走,尝试消耗掉那些用于思考的能量,尝试让自己的心在疲惫中变得平静,然后换来一夜好梦。

    起初,这是有效的。校园里的人不多,星夜下,只有为数不多的情侣藏在黑暗之中,你侬我侬。我听着路旁树上的蝉声,在树影下闲庭信步,感受着带着凉意的风从皮肤上轻柔的拂过,似乎安抚着一切的躁动,安抚着心脏的轰鸣。

    这样的方式简单,美好,而且有效。很容易的就淡忘了自己是谁,同时也忘记了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许多许多,于是我自然的以为这是夏夜的安宁,是属于我的安宁,想要沉沦其中静静睡去,可是我没想过,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安宁的心总有一天要起博安,就像是海面上不会终日平静一样。

    那是一个路旁的树木早已枝繁叶茂的一天,宽大的叶片在月光的照射和夏夜的晚风摆荡间静谧而悄然的发出声响,美好而又安宁。

    我坐在树影下的长椅上,心里没来由的出现一阵悸动。风静静的吹过,我没有理由的想哭,只是感觉泪水突然的涌上来,滋润了我那因为发烫,而有些干燥的眼。

    我的心里有些迷茫,我不清楚,为什么明明不去思考,还是有些光影出现在脑海,还是有些声音轻柔的触动着鼓膜,于是我的眼中又是一热,让我只能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风声从耳边吹过,感受着那清凉中裹挟着的,夏日白天的余温。

    我知道,我在梦想着一场邂逅,在这种黑暗而又隐秘的时节,等待那个女孩坐在这张长椅上空缺的位置,然后静静的依靠在我肩上。可是这样只能是一个幻想,我很清楚,等到我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这点感情都会在理性的压迫下消泯,重新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于是我尽量不睁开眼睛,让黑夜中的一点残光进入瞳孔,只让温热的眼泪慢慢流出,洗刷我心中那些不好说出口的不甘和落寞。

    在那个夏夜的晚上,我几乎就要在长椅上沉沉睡去,可是巡校的校工发现了我,让我从那个美梦中渐渐清醒。于是我知道,我和她终究是错过,终究是没了可能。

    校工把我从长椅上扶起,问我的学院和寝室,在黑暗中他没有看清我脸上的泪痕,我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和他说我不过是坐在长椅上有些困了,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我想他大概是带着质疑的眼神扫了我两眼,在一阵犹豫后才放我离开。

    他远去的时候我有些庆幸,因为那时我的心里已经一团乱麻,而睁开的眼睛看到的也是一片迷朦,而在他远去之后,我就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样,瘫在长椅上静静地哭。

    蝉很噪,风很轻,成年人的崩溃不需要理由,虽然我甚至没有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留在过去,再也出不来。

    于是第二天,我不再想要出门,我害怕,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一颗心只会越来越动摇,穿过它的每一缕风,都似乎带来了那个女孩的剪影,然后在我那颗复杂的心中迷了路,于是无可奈何的停留,也把那个女孩的影子沉在了我的心里。

    可是不出门走,我就只能忍受心中的燥热,只能忍受着那种冲动和向往,即便对自己再三警告,也还是不够。当别人沉沉入梦,打起了呼噜的时候,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窗外渐渐淡去的蝉声,眼泪就又要打湿枕头和床褥,而第二天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时,满身疲惫,满眼血丝。

    刘少看出了我的不对,随便找了个机会拉着我出去喝酒,可是我没有心情,因为那段时间的酒液一旦入喉,就被体内的热气蒸腾而出,醉不了人,只能辣口,只能熏得眼睛一阵酸痛。

    刘少默默的看我悄悄伸出手摸杯子,然后又悄悄把杯子放下。于是他也放下手中的杯子,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哪怕就试试也好。”

    我听了他的话,思量很久,找不到一个答案,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可是我还是找不到答案,曾以为只是懦弱,只是没有勇气,曾以为放手才是负责,曾以为选择欺骗是因为没有资格,可到了现在,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自欺欺人,在时光这匹白马经过后化作尘土,重新变成一个没有答案的谜题。我发现到了现在,所有的理由都像是借口,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对自己好,才算是对她好。

    于是我叹了口气,端起桌子上的那一杯酒一口闷下肚,在刘少皱着眉头的时候,推开了门,朝着校园里走去。

    月夜很美,似乎夏天的每一夜都有着同样的风,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光和影,不管是喝了酒之后遇见的这个夏夜,还是因为浑身燥热而在校园中出走的夏夜,还是更久之前,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的几个夜晚。都很美好,只是看上去,又都美的不切实际,不像是我所经历过的夜晚。

    晚风一吹,那一杯酒的后劲涌了上来,我只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于是失去了自控的能力,眼泪从眼眶中喷涌而出,让那胀痛的泪腺终于得到片刻舒缓。然而在泪眼朦胧中,我的耳边盘旋着的不再是聒噪的蝉鸣,而是刘少问的那一句话——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哪怕就试试也好。

    可是这更是让我感到孤立无援,更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是这一个情字,中间究竟包含了多少的内容,包含了多少的欢笑,多少的眼泪,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一直以来,似乎是我小看了这份早已经我吞没的感情。

    等到眼中的泪水迎来终结,我的大脑早已混沌不清,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因为一些更加深层的,我自己还没有弄明白的原因。可是我并不在乎,我有很多没有弄明白的事情,这之中,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弄明白的东西。人生在世,也许混混沌沌依然是最好的选择,有些事情越是想要搞明白,就越是让人痛苦。

    于是我用混沌不清的大脑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去,走过那条经常看到琰儿经常站在树下的路,走过那个我们经常分赴西东的路,穿过那个每晚回校总要经过的大门,然后停在街的对面,回头凝望灯红酒绿的城市,回望飞驰不停的车水马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我站在了那家奶茶店的窗外,透过那块透明的玻璃窗看向店内,我已经很久没来,因为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无法享受奶茶的香甜,店内的每一杯饮品我都喝过,可是每一杯,都不如酒。

    然而店内还是一如往常的装饰,一如过往的昏黄灯光,过分的安宁,让我无法抗拒。所以我在窗外驻足,静静的看向店内,看向那个我曾经无比喜欢的座位,同时看向那个座位的对面。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只是这次没了lo裙,只是一件很素雅的白色夏装,她转身看向窗外,看向我身边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看向我身边的卖唱歌手,看向我身边五颜六色的霓虹。她口鼻中喷涌出的热浪在玻璃上凝成一层薄薄的哈气,然后又很快的淡去,她的脸上满是笑意,满是温柔。

    女孩的手中捧着一杯奶绿,她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慢慢的吸上吸管中的液体,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手中是一杯加了很多冰块的百香果,不懂珍惜的少年总是喝的很快,直到杯底只剩下一座小山一样的冰块。少女知道,只要她不喝完,少年就没有理由离开,她就能够尽可能的享受一会儿,夏日最后的悠闲。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是还是蹲下,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抱住自己,成为了幸福的人潮中唯一的失意者。过往总是那么美好,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有抓住,失去就是失去,一切的掩饰在这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在现实面前,过往的消散总是显得那么轻易,就好像没有发生过,回顾时不过都是泡沫。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才抬起了头,也许我应该庆幸,在洋溢着美好和欢乐的幸福世界中,没有人会去刻意关注他人的不幸,人类的痛苦各不相同,这让我没有成为在街上被人围观的那一个。这是唯一的宽慰,即便再微不足道。

    我站在奶茶店的门外,听着店内流出的微小的乐曲声,只感觉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虽然事实上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犹豫再三,我拼劲浑身的力气推开了门,奶茶的香气就那么扑面而来,很像是之前每一次走进店里的时候。

    我到了点餐台前,那个女孩还是二十出头,不过这次她没有认出我,只是礼貌的笑笑,问发呆的我要不要试一下店内的新品。

    我暗自感慨,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记住另一个人,喜悦也好,痛苦也好,一生中会有那么多的情绪起起落落,最后留下的,也许才是漫长岁月中的路标,引导着想要回去的人,走回记忆发生的那个瞬间。

    我还是点了一杯奶绿,以及一杯加了很多很多冰的百香果,然后坐在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等餐的过程中我默默望向窗外,我发现我能看到的还是那么多的东西,霓虹,人群,车灯,以及刚刚站在窗外的我,还有蹲在地上默默流泪的我。只是不论这些是发生在半年以前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刚刚的事情,都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发现,人要舍弃一段记忆居然是那么的困难,往事历历在目,并不像是疾风,说散就散。

    大概是熟悉的点单,还有那杯明显不符合季节的,加了无数冰块的百香果,女孩最后还是认出了我,她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然后悄悄地问我:“今天是要等人吗?”我回过头,朝着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端起那杯奶绿,用舌尖慢慢的分辨着其中的味道,可是等到那液体从舌尖上流过的时候,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似乎有人带走了我的味觉,又或者,有人带走了这一杯甜蜜饮料本应拥有的味道,带走了我本来很喜欢的东西,只是这个人是不是我自己,我还是不知道。

    那杯奶绿我喝的特别慢,一点一滴的往嘴里慢慢的送,本来就不是很对我口味的奶绿在没了味道之后只剩下那种黏黏腻腻的口感,似是要把我留住,可是我也明白,这一杯,根本就不够。一杯奶绿的时间也只能看看窗外来往的行人,不够把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刻在脑海,

    我没有喝那杯剩下的百香果,甚至没有戳破上面的密封,我起身,拎着那一杯冰块就朝外走,可是在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玻璃,我似乎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那张桌子旁,轻轻地吸着已经见底的奶绿,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光亮。可是当我眨眨眼,那里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奶绿杯子,没有身影,没有女孩。而当我再眨眨眼,桌子上就连那个奶绿杯子,都没剩下。

    于是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可能回忆,就是这么的脆弱,尤其是不愿意想起的过去,简直就是和全世界为敌。

    我进了校园,随手把百香果扔进垃圾桶,在寂静的夏夜里,我听到杯底落地破碎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那里面的汁水漏了一地,可是冰块早就在我喝奶绿的时候化完,于是那声响并不清脆,也没有上一个夏天的感觉。

    站在黑暗中,我突然觉得嘴巴里过分的苦涩,可我喝下去的不过是一杯没有味道的奶绿,再怎么想,也不会留下味道,然后在这个时候翻涌而出。或许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索然无味吧,我努力为这件事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想着想着,我只觉得眼睛又开始酸痛起来,于是所有的思考全部作罢,只剩下黯淡的回忆在黑暗中闪烁光亮。

    空气中的灼热消散的差不多,我摸索着道路朝寝室走去,途中我擦干了眼泪,但是为了搓去泪痕,我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和琰儿的事,始终没有告诉过别人。除了刘少,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过是琰儿选择的一块跳板,而我这一块跳板的热度,也很快就被刘少那时大张旗鼓的追求所引起的浪潮掩去,成了埋藏在我心中最为黑暗之处的秘密。

    起初还好,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秘密就好像是跗骨的毒一样,慢慢的侵蚀着我的一切,我想要把它向外人说,向世界公布,不再由我一个人承担,可是这样的想法,只能在梦里出现,醒来后,我和另外两个人一同缄默不言。

    我知道,说出口后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日日夜夜背负着如山的压力,虽然这样会抹杀掉所有的可能,但是只有对黑暗中的人来说,最难接受的,就是那一点闪耀着,却没可能碰触到的光亮。

    于是刘少那句话又开始在我耳边回响,伴随着势头渐弱的蝉鸣,伴随着路旁情侣依依不舍的耳语,虽然声响不大,但是入耳,宛如雷鸣。

    我不想顶着一张红脸回到寝室,于是在脸颊上的余温消散前漫无目的的在校园中游走,只是我有意避开了所有的灯光,把自己连同影子一起藏在黑暗之中。

    我没有朝着自己寝室的方向,也没有朝着琰儿寝室的方向,隐藏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独处,如果没人发现不对,那么即便再痛苦再缠绵,也会拥有隐藏的机会。可是如果被人发现,那么仅凭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只能编织出一戳就破的谎言,那时,一切为时已晚,不会留下任何补过的机会。

    我一路向前,慢慢的走到了食堂门口,时间已晚,只剩下门口那台自动售货机还亮着微弱的光。

    那光亮逐渐的吸引了我的注意,把我从脑海中杂乱的想法里拖出。于是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意识到了嘴巴里那种让我不舒服的,黏黏腻腻的感觉。于是我慢慢靠过去,想要买瓶水漱漱口,只是随着我迈动脚步,我逐渐看清那售货机前立着一个影子。我没在意,慢慢的靠了过去。

    大概离售货机还有三五步的样子,我听到一瓶饮料落在取货区的沉闷声响,还有零钱落下撞击铁板的清脆声响,那影子俯下身,去拿那落下的饮料,而我放缓脚步,慢慢靠近。只是当那影子抬起身来的时候,借着售货机的光亮,我看清了她的侧脸,而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时,我又听到了饮料和零钱落地的声音,可是我辨别不出,那究竟是清脆,还是沉闷的响。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才好,我想琰儿也不知道。

    黑暗中只有她背后有那么一丝细微的亮光,不强,只能够简单的映出轮廓,我看着她的身形,她看着我的脸庞。

    时间不早,周围没有行人,我不知道琰儿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我想琰儿也不会清楚。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的脚下分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分明是从南到北的交点,可是三五步,却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界。

    蝉鸣,风声,以及两颗心微弱的跳动,我突然间都听不到,只剩下那瓶摔破了的饮料,缓慢而又简单的向外流动的声音,好像情绪一泻千里,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把头扭到一边,用手指轻轻的蹭了蹭鼻子,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落下。时间分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是两人独处,站在她的面前,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又站在了岔路口,分明四面八方都是路途,都是方向,都是可以去的地方,可是我只能站在原地,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种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怀念琰儿之前扇在我脸上的那两巴掌,清脆,果决,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我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声清脆的响打破这一片死寂,至少,给我一个哭的理由。

    但是我不想哭,我没有立场去落下眼泪,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这个时候都不适合,可是站在琰儿面前,哪怕看不到她的表情,我也承受不住。我负了她的青春,负了她的感情,负了她的一切,所以我没有掉眼泪的资格,甚至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资格。我是一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如果她这个时候能来扇我一巴掌,或许,我还能好受一点。

    可我还是落下了眼泪,我忍不住,我只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向外翻涌,情绪也好,泪水也好,还有那些夹杂着无数抉择的回忆,我以为在我的放任中被清空的那些东西,被一双无形的手打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压垮我努力构造出的一道道防线。

    我曾以为那些心理建设固若金汤,可是没想过,只是琰儿的一个身影,就足够让这一切烟消云散。说了那么多遍的放下,却没想到是自己一个人的沉沦。也许喜欢,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能阻挡它生根发芽。

    我不知道琰儿有没有听到我的眼泪落地的声音,可是从眼泪溢出眼眶的那一刻,我就想要逃走,只是挪不动脚步。我觉得自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我希望琰儿快一点离开,可是我始终听不到在她在黑暗中挪动脚步。

    我想,是我伤了她的心,她要好好的看看我,看看这个伤了她心的人。可我只想她快点离开,一分一秒,过往的时光都在我的心中流转,于是一分一秒,就好像是经过的一天又一天。这一切都太重,我扛不起来,我始终觉得下一秒我就要瘫在地上,然后抱头痛哭,毫无保留的展现自己的崩溃。

    也许喜欢本就是一个人的事,可是爱,是两个人的事,我用一种决绝的办法不去和琰儿说再见,可是伤的,又何止是一个人的心。我爱她,一直都爱,只是我也一直在逃避着这一份爱。

    我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琰儿没有动,我也没有动,可是我已经没有眼泪能够落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轻轻的刮起,搅动一成不变的空气。蝉声缓缓地由低到高,暗示着自己还没有睡去。可是我好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向我抗议,告诉我,它们不再愿意等在这里。

    于是我回过头去,静静的看了一眼琰儿,她就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摇,我不知道她看着我看了多久,可是我清楚,她没有动,没有逃,可这,最是让我难受。

    风扯动着她的裙摆,吹散了她的头发,虽然夏夜的风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温柔,可是她只消站在那里,我便不得不站原地。

    只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便消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低下头,看着脚尖,却发现那瓶饮料不知何时落在了我的脚下,看着微弱的反光,里面已经没了多少液体。地面上铺展开的一滩水反射着售货机的微弱光亮,宛如一面镜子,而我在那里,似乎看到自己写满疲惫的一张脸。那似乎就是我的心,所有的情绪洒落一地,没人收拾,于是到了现在,已经没了任何可以表达的东西。

    我再也扛不住这种折磨,于是不作声的试着转身,拖动我如同灌了铅的双腿,用一种不可能逃跑的速度离开,用一种不可能逃离的速度试着离开原地。只是我正要迈动我的脚,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用尽扭转腰身,当我刚刚能够面向琰儿的时候,她带着一阵香风扑进我的怀里,我受不住那一阵冲击,应声倒地,只来得及用手撑向背后,支起身躯。结果是我的掌心传来剧痛,我张开嘴巴,差点就控制不住的要叫出声。

    只是声音还没有从我的喉咙中涌出,她的脸颊在我瞳孔中迅速放大,然后,我感到一双唇,贴上了我的嘴巴。与此同时,她的胳膊环住了我的后颈,封锁了我所有的退路。

    星光和月光洒落,让我在那张漂亮的脸颊上看到了两条泪痕,往日里大大的眼睛似是要眯成一条缝,显然,是已经哭的红肿。我不知道她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但我知道,这一定不容易。于是这让我更加羞愧,我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发抖,与此相比,她的一切却那么坚定,没有半点犹豫。

    我闭上了眼睛,挤尽了眼中最后的两滴泪水,让那两滴灼热的水珠,从眼角溢出。只是这时,她用力的双臂也慢慢的松了劲儿,我耳边传来一阵热风,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句话传来——

    “有你最好,无你也罢,余生,无须指教……”

    这一句话是那么的有气无力,又是那么的决绝,她说完后用手轻轻的一推我的胸口,整个人就那么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我听着那脚步声由慢到快,由碎步到大步离开,我终于再也撑不住,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后背砸在了地面,脑子里传来一阵轰鸣,喉咙里一阵哽咽。我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幻听,只感觉有从未掩饰过的哭声从风里传来,而我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又从眼中溢出。

    那哭声终究渐行渐远,再也听不到,我的脑中一阵轰鸣,绝望而又脱力,我渐渐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浑身的虚弱和酸楚,同时察觉到了那从双手缓缓传来的,什么都算不上的痛。

    闭上双眼,眼前一片黑暗,可是琰儿那张漂亮的脸就在黑暗中缓缓浮现,迅速的逼近,停在我的眼前。

    她不开口,也不动,甚至没有盯着我,可是那张脸就那么出现在我的意识中,于是不论我怎么努力,那一句“无须指教”始终在耳畔雷鸣,使我灰心丧气,浑身乏力。

    我只觉得自己无比沮丧,在校园中乱逛的时候还想着偶遇,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我却始终迈不开脚步。说不出想要说的话,做不了想要做的事,看似明白那么多的道理,看似选择了最为理性的结局,但最后,还是心痛,带着她一起心痛。

    瘫在地上,我无比想要放声大哭,但是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点眼泪。开口,不过是放声哀嚎。

    于是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当饮料和硬币落地的那一刻别过了头,没有冲上去给她一个拥抱,为什么待在原地,连一句问候都说不出口。分明知道她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为什么会这么的优柔寡断,明明有那么多次说爱的机会,可是为什么,每一次都被绊住脚步,每一次都被卡住喉咙,每一次,都在彷徨中放弃自己,也放弃了她。

    我吸了吸鼻子,榨干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量,慢慢的坐起,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有鲜血从手掌里涌出,指头正在微微颤抖,握也握不住。刹那间,我身心俱疲,只想站起身子离开原地。

    我一步一步的朝着寝室磨过去,可是走几步,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阴暗的角落,看向那呆立许久的地方。我突然想着或许时间定格在那里会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是看着看着,就明白这过于荒诞滑稽。

    其实我不想走,奈何,这条路上一个人往东,另一个人就只能向西。错过以后,就只能迎接疏离。虽然我看不到琰儿离开的身影,可是我知道,她曾经就在这条路上,我和她擦肩而过,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我敲开了寝室的门,小肆看到我满身尘土还挂着彩的时候忍不住叫了一声,于是老关扭过头看我,也叫了一声,周郎从上铺探出身子看了我一眼,随即怒目圆睁:“这是让谁给欺负了?我去隔壁一趟。”说着,就从上铺跳了下来。

    无奈,只好强打精神,说是喝醉跌了一跤,虽然我也宁愿自己醉倒在了小酒馆,然后被刘少拖着回来,可这毕竟是不可能,如果愿望能够成真,我宁愿一开始就没那么多顾虑,喝着百香果的时候,就告诉琰儿,我喜欢她。

    简单的处理完伤口,我躺在了床上,感受着身心一同传来的那种脆弱感觉,无比难过,无比懊悔,然后什么也不说,静静感受着手心传来的那种麻酥酥的感觉,以为,这就是我所需要背负的痛苦。

    我发现自己终究是负了她,一个学期,不愿意提起琰儿,甚至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无比懦弱的用她代替,以此来尝试把过往的一切当成水中月,镜中花,然后让他们慢慢消泯在黑暗中,就如同这一个长夜。

    于是我开始回顾过去的一年,去回顾自己干过的蠢事,去思考那么多的顾虑究竟有多少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又有多少,只是我可有可无的借口。

    在那条林间小路上,即便是有课的学生也为她停留,长久驻足的观望,我悄悄的眯她一眼,然后假装不在乎的远去。

    一墙之隔,却努力回避,把自己缩在角落,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心中的情感,不想让这事情传遍天下,不想让这成为生活的困扰。

    我告诉自己,我还没做好准备,告诉自己,浪漫只是一时,待到热情退去,细水无法长流之时,那才是真正的浪费青春。

    坐在奶茶店里,捧着手中的奶绿,宁愿看窗外的灯火霓虹,不愿意多看对面的女孩一眼。

    我告诉自己,放手是我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于是把刘少推上台前,甚至不去理会女孩最后绝望,而又无力的质问。

    我总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我认为那是随时可以消泯的喜欢,认为那不过是玩玩而已,然后就一直拖着,让所有的热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消亡,直到一颗心变得灰暗破败,提不起兴趣。

    或许一切都是对的,可是爱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不愿意放手,另一个人也就逃不脱,没有谁对谁错,只有适不适合。可能,这是一段孽缘,浪漫的她碰到了现实的我,勇敢的她碰上了懦弱的我,她敢给,我却不敢接受,于是她带着浪漫追逐,我带着退缩逃亡,两条直线,难以相交在一点。

    我几乎又要哭出来,可是我又不得不问自己,那落下的眼泪,究竟有什么用?

    总是把加身的痛苦当做赎罪,总是把自己强加己身的烦恼当成琰儿会原谅我的理由,可是不去想想一切究竟是因谁而起,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只是努力避而不见,只是努力用逃避代替一切。

    于是琰儿终于忍不住,在那个夜晚爆发,宣泄自己的情绪,可我只像个呆瓜,那么长的时间里始终只想离开,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一个动作,所以就没有了然后。

    琰儿往西,我朝东,在那个分岔路口,她抱住了我,可是我却没有抱住她,于是她松开锁住我的双臂,给予我我一直想要的自由,然后她不回头的走,我也不伸出手去挽留。

    整理完一切,我如坠冰窟,我发现刘少说得没错,她想要的是我,也只是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我,只要在她身边就好,可我总是自以为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乱来,于是她只能在原地等待,期待着一次偶遇,期待着我的不抗拒。

    我以为自己是飘落到了地面上的银杏叶,是没有办法重新振翅的黄色蝴蝶,可是我却没有发现,我落地的那一刻,她也随着我一同飘落,她放弃了自己独舞的机会,因为她并不需要。她爱的简单而纯粹,一直以来,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过于复杂。

    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无比的难过,又无比无力,可我最终还是在一片黑暗中爬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如今有没有能力,有没有做好准备,可是我已经不想要准备,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准备?

    我忍住手心的痛,静静的穿上衣服,然后打开寝室的门,翻过已经紧锁的园区大门,朝着西面走去。我走的很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干什么,可是还是一步一步的落下,在一条除我之外没有他人的路上。

    月光皎洁,四下无人,不剩蝉鸣,只余风声,我沿着阴影一路走过,慢慢的到了食堂门口的那一片空地。

    破碎的瓶子还在原地,血迹渗入地面,和那一滩饮料都没了踪影,我看向那台贩卖机,白光透过玻璃在夜晚闪烁,只是没有身影挡在前面。我走过去,投入硬币,取出一瓶水,然后一口气灌进嘴里。

    月光很美,很柔和,洒在身上甚至给了我一种平静的感受,可是心潮难宁,纠缠的思绪很快就再度攀援而上。

    我不清楚,来到这里的我,究竟是想要再感受一次这里的风土,还是想要拥抱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究竟是要肆意的哭一场,还是干出声,却没有眼泪的哀嚎。

    只是不管我怎么想,这些我都做不到,在我迷茫和彷徨的时候,时间已经默默的向前走去,带起一路风尘,我现在才想要留住的过去隐没其中,让我看不到影子,看不见轮廓,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风沙在那个路口堆积起来,让我找不到曾经的痕迹,只是在风沙之中,有两个看不清轮廓的黑影渐渐远去,带走一份热烈的爱,带走一份远去的青春。

    我瘫倒在地,无力的堕向黑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对不起。等我再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背后熟悉的触感让我知道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只是这也让我不清楚,那又真实,又虚假的晚上,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只是当我再往回看的时候,却发现过去的时光没有一分一秒像是真实,欢喜也好,痛苦也好,没有什么像是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情节,哪怕我现在跟别人去说起曾经,恐怕我也只会被当成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可能,过去的一切都是痴人说梦,是我和黑夜的呓语。

    然而双手的疼痛却提醒着我,过去的一切,不只是假想,伤痛也好,欢乐也好,都曾经存在,只是逐渐的,被风沙掩埋。

    也许,琰儿是对的,余生安好,何须指教?既然现在说对不起已经太晚,那么恐怕还是不说,会更好。

    我忘了是从哪一步开始,我们不能够水到渠成的走下去,可是当繁华落幕,青春褪色,所有的理由在黯然之中都不再重要,各自所求,不过是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