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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从此,舔舐刚行云心智的梦魇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午夜梦回,从前母亲那张永远不会像父亲一样变老的脸总在拥儿入怀后轻声呢喃着那些父亲读过的故事,而今却在死死抱住刚行云疯狂的呐喊:

    “你来干什么!你在浪费我和你父亲给予你的天赋!”

    而新出现的身影,则在拼命挣扎的刚行云身后愤怒的吼叫着那原本无足轻重的气话:

    “再没长进,我就把你这臭小子丢进大魔境,让你像我从前一样在魔境边挨打边突破!!”

    当偶尔的美梦变成每夜歇斯底里的梦魇,被长久折磨的人要么变得麻木,要么陷入疯狂,随着梦中的刚行云不再挣扎,每夜依旧如期而至的母亲和师傅成了两具无脸的人偶,振聋发聩的呐喊和嘶吼亦随着嘴巴的丢失而变得含糊,唯一在刚行云耳中越发清晰的,只有三个字:

    “……大魔境……!”

    今夜,蜷缩在名为【母亲】的人偶怀中的刚行云又发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名为【父亲】的失望背影,在飘零的冷雨中越走越远。

    时间仿佛回到了刚行云雨夜归还蜷缩在房间里的那一刻后就再也未曾流动,阴冷潮湿的躯体滋生的阴霾折射掉了所有试图照入灰色世界的温暖,越来越冰冷麻木的灵魂在失去人生方向后只得本能的跟随那梦中唯一亮起的路标:

    “大魔境!”

    ……。

    少年失踪的那天共发出了四条信息。

    {小钟仪,哥哥去修行啦,等我回来!}

    {二师傅,徒儿外出修行,勿念!}

    {父亲!我一定会让您和母亲为我感到骄傲!}

    {大师傅,徒儿要去您曾修行过的地方,或许您是对的。}

    “什么我修行过的地方?这小子是不是炼气练傻了?我什么时候……!”

    回忆中的恐惧之所以会随时间淡化,只是因为引起恐惧的事物本身已然远离,但这并不代表它不会回来。

    大魔境,便是五岳恐惧事物的本身。

    “……不好!”

    正拿小扫帚细心扫着地的小钟仪看着惊惶失措的师傅像一股缺堤的洪流般撞破屋墙,朝着龙都古林那从未消散过的环形阴云飞涌而去。

    刚行云接到五岳急信后发疯般动用手中权力把能调集的龙都4境以上高手全数遣入大魔境,武导协会、警务处、自然协会亦纷纷闻风而动,就连瓦利亦抛下将要过生日的最疼爱的养子诺亚亲自参与搜救,空留懂事的诺亚一人在家孤独地吹灭蜡烛。

    即便如此,对于一个身陷大魔境却毫无实战经验的少年而言,再多的人力也已为时已晚。

    五岳在大魔境40层搂着刚行云冰冷残缺遗体嚎哭的剪影深深烙印在了喻眉的眼眸中,而比这一份哀伤烙得更深的,是刚行云那相比起残缺身段显得过于干净的、滴血未沾的脸。

    在这种扭曲突兀的反差下,刚行云上扬嘴角露出的微笑显得是那么的白璧无瑕,纯洁得让从笑容上方无法瞑目的双眼中那放大的瞳孔内喷涌而出的无尽恐惧都显得是那么的合理,仿佛笑与恐惧本就该同时属于这张看上去平静而又疯狂的脸。

    入殓仪式当日,在大魔境一言不发拥过儿子冰冷尸体的刚力仕突然爆发,硬是冲破层层阻拦击中了面对可能是致命一击却仍旧选择一动不动的五岳,最终逼得从中翰旋的瓦利亦现了怒容。

    “刚力仕!你够了!”

    横栏在五岳身前的瓦利摘下眼镜,冷盯刚力仕的墨绿双瞳上渐渐变窄的瞳孔透着风系炼术所独有的清泠之气。

    刚力仕疯狂挣扎着从一大堆对他生拉硬拽的躯体中硬探出了上半身,冲仰躺在地的五岳悲戚嘶吼。

    “为什么……!”

    “是我,害死了行云……。”

    五岳仰天悲喃,全身皮肉在所有参加葬礼的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和着脸上相互映衬的泪与血渐渐折皱垂暮。

    一位头发花白的凄凉老者在细雨的洗礼下躺倒在冰冷的墓地之上,墓中深埋着他的爱徒,还有那被悲戚写成了墓志铭的曾经名为五岳的青年。

    “阿岳的问题,是外力和心力共同导致的真气衰变,运超过六味以上真气即可重归年少,但常态下的衰老外表目前无法逆转。”

    女娲诊断病情后将病塌上一言不发呆望着窗外阴云的五岳轻揽入怀,然而恋人间如此美好的宽慰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却像是正处花季的少女和迟暮老父的温情拥抱。

    有那么一瞬,心防崩塌的五岳想不顾一切紧抱身前贴得最近又离得最远之人,但这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只支撑着他的双手缓缓举起,却没继续驱使双手紧紧抱下。

    于是,在女娲后背近在咫尺处不断颤抖的失根双掌,终究和女娲眼中之泪一同默然离垂而下,那缠绕龙都天空久久不散的阴云亦讽刺的停止了哭泣,在晓珠的温热中渐渐消散在蔚蓝的天空,似乎从不曾聚集过。

    柳桃上新落的温热泪滴让法克立刻就从他人的往事中抽离,关切的握住钟仪垂在腿上的手。

    “我没事,都过去了,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里,而且颜色是彩色的!”

    钟仪抹掉泪痕后低头把手轻抚在胸前,那永远怀念的温暖面容从未曾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流逝。

    “这事没完。”

    忽然冒出的明显不悦让现场各有思忆的人皆微微一愣,钟仪诧异的看向声源发起者,发现法克已拔掉了缠绕在嘴上的绷带,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怒容。

    “我的父母曾为我而死。”

    法克眼含的怒意渐变为深切的怀念和不舍,钟仪放下柳桃,握起法克的手将其置于覆胸的另一只手上,准备分担法克往日的哀痛。

    “在我12岁生日的那一夜,全世界仿佛都在燃烧,我透过石缝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以瘦弱的身躯遮掩藏在倒塌废墟里的我直至被魔物刺穿,而不远处一个拼命指挥着战斗的军人成为了我用以逃避“父母因保护自己而死”而盲目转移仇恨的目标。”

    “他的名字叫尼尔森•法夫尼尔。”

    法克口中的姓名如闪电般击穿了正酣睡的银白幽狼,幽狼腾地站起,难以置信的盯着病榻上的人类。

    “为什么他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不来救我的父母?对!就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当时年幼的我怀着这种想法,在审判这名军人的法庭上做了伪证,将他送上了绞刑架。”

    “盲目痴愚的仇恨让我忘却了当夜肆虐在废墟之上的是何等可怖的怪物,而这名军人却在几乎所有人都拼命逃往内城的时候毅然选择留下来以凡人之躯浴血奋战,而我,一个因他人的奋战和牺牲换回来的幸存者,却成为了腐败教廷排除异己时所利用的工具,杀害了一位真正的英雄……。”

    “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时,英雄被吊在城外的尸首早已骨肉无存,他那空洞的坟墓根本无法承载我的忏悔,从那一刻起,那时不时冒出来的阵痛追猎着我的灵魂,让我一刻都不能停止逃避。”

    “相信我,那不时就复发的刻骨悔恨远比结束逃避来一场直面自我的彻底悲伤更让人绝望,大悲之后的解脱能让人重新笑着面对未来,而选择逃避终究不可能逃过自己的本心,亦避不开生命即将熄灭时的忏悔。”

    “只要刚力仕还是对自己当年选择踏着朋友的伤痛和自我欺骗寻回的虚假安宁视而不见,那么他和师傅就永远不会寻得解脱。”

    法克看着喻老,眼中暗含的深意让沉浸在悲伤中的老者亦知晓了自己应当如何去化开心中多年不解的郁结,而相比起对刚力仕的评价,钟仪更在乎有关于法克自己的那一部分。

    紧握了握胸前爱人温暖的手,钟仪轻声追问:“那你,解脱了吗?”

    “嗯……。”法克的眼神充满了憧憬和敬仰:“那名军人的子女原谅了我,他们的父亲曾在临刑前夕对他们说:不要让一个孩子背负不该由他背负的罪孽。”

    “由被原谅的那一天起,我就立誓如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成为像法夫尼尔那样的人,而今这誓言就从刚力仕开始!”

    法克眼中重又燃起了怒意:“钟仪拜托你去转告那绿毛诺亚揍不成了,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更欠揍的人!”

    “小友。”

    不知何时依在了门墙处的瓦利丝毫不掩饰眼中对法克欣赏:“帅是帅,就是费嘴。”

    “费嘴?”

    法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至血从两腮裂开的伤口处溃喷而出,吓得钟仪惊声尖叫:

    “快叫医生!”惊慌失措的钟仪似乎忘记了什么。

    “泥字迹救市一声……。”

    嘴部已痛得麻木的法克捂着伤口,无奈的盯着卧在地上甩着尾巴正酣睡的银白幽狼,仿佛天底下一切烦恼都与它无关。

    ‘当一条狗真爽啊……。’法克心中如此感叹。

    幽狼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偷偷看着病榻上曾把自己视若第二位父亲之人推上了绞刑架的少年,回忆中那有点痞气的正直身影此刻仿佛正站在少年身旁,朝着它咧嘴欢笑。

    ‘我也原谅你了。’幽狼缓缓闭上了半眯的眼。

    从未停步的时间并不会为深陷回忆的人倒流,竞速淘汰赛在明媚的晓光中如期而至。

    大魔境范围就像叠在明珠上的另一个维度,一进入大魔境坑沿外方圆5里,天空中驱不散的阴云里忽闪忽闪的雷光便会立即轰鸣作响,而奇异的是只要不进入特定范围便不会听见雷声,晓光亦不会被乌云遮挡。

    这诡秘莫测又深不见底的阴沉坑洞,亦因明珠每十星历一届的盛大活动而躁动欢跃起来。

    “请选手们遵守秩序,比赛前禁止私斗,违规者将取消参赛资格!嘿!”带着大墨镜贝雷帽的沫沫边主持边四下张望,镜片上的人脸识别却没有找着她想要找的那只大呆鹅。

    “山伯伯!呆鹅不会真的退赛了吧!?”沫沫隐隐有些失望。

    “退什么赛!他自己表态要揍那龟孙子,我还等着看他怎么被龟孙子揍!”同样戴着大墨镜的五岳特意去整了个发型,花绿上衣加红短裤的组合让其看上去就像一个在海边度假的潮老头。

    “……当你徒弟真可怜。”

    沫沫轻声嘟囔着按下大笨狗面板上的指令键,465枚花生大小的无人机从母体的下端分离,每三枚一组迅速按配置好的编号找到了自己要跟随直播的选手。

    155!155号,大呆鹅在这!

    沫沫坏笑着将大笨狗的显示器画面切换至155号蜂群,显示器上即刻出现了一副犀利的身容。

    暗红色内衬衣裤,黑色过膝皮衣和长筒靴上的金属扣子反射着亮白的光泽,银灰色双瞳之下直裂至黑色及耳口罩处的两道对称疤痕与精简的白色短发一起,在棱角分明的脸弧之上勾勒出了一张气质高冷的脸。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各位选手的参赛状态!看啊!155号!155号新晋选手的装扮实在是太酷啦!”

    在沫沫故意纵情高颂之下,易容乔装了一番的法克实时观看人数从原来的寥寥数万一下子增长至百万级别。

    法克极力克制着让额上跳动的青筋不暴起,心中先是将沫沫及其先人问候了个遍,紧接着将那条狗在幻想中下了锅。

    原本自己只打算带个帽子,套个口罩,顺带改变一下双瞳的颜色乔装一番以避免决赛当天被视为众矢之的,怎料那天天打盹的幽狼突然像抽疯似的来了劲,非其选中的服饰就用嘴死死拽着不让穿,最终在人犬几乎要打起来的时候,一旁咯咯笑着看戏的钟仪先为法克修染了头发,又巧手修改了狗选的衣裤搭配上银色隐形瞳膜后,就变成了如今这副引人注目的形象。

    本来易容的目的就是要低调,如今这另类的赛博朋克风被沫沫再添把火,直接就让法克的人气燃烧起来。

    “这替换掉喂屎侠的人是谁?没见过啊!”

    “估计又是哪家公子哥,帅是帅,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

    ‘是挺帅的,我回梵蒂冈后也要搞一身,穿上绝对比这难民脸更帅!’挨趴在沫沫身后半眯着眼的卡洛斯盯着显示器,心中默默作了个决定。

    帅!

    眼见不远的钟仪对自己打口型还暗暗比了个大拇指,法克真想找个大镜子看看这身怪异造型的帅点究竟在哪。

    “各位观众选定离手,决赛开始前我们先来公布此届武导大会新设立的奖项:人气大奖前五名!”

    沫沫突然想到了一个贼好玩的鬼点子,胡编乱造张嘴就来:

    “第一名,明珠全民偶像,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痴情小黄……啊不对!诺亚!”

    “第二名,铁血无情刚司令,明珠铁壁龟……刚行云!”

    “第三名,推镜达人,讥讽大师,新晋象棋圣手瓦利!”

    “第四名,可飙可甜女武神,雄性杀手钟仪!”

    “第五名!”沫沫眼珠子一转,故意停顿了几秒方才宣布:“银瞳白发,黑衣覆颜,替补喂屎侠的新晋选手银狼卡洛斯!”

    “恭喜以上选手将获得由【沫沫最可爱】舰造集团提供的奖品,星河温泉景区七日免费游!”

    捣蛋完毕的沫沫脑海中已然浮现了五名获奖者在星海温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的尴尬画面。

    第五名名字一公布,会场内外全都躁动起来。

    “银狼卡洛斯?这哪家公子?没听过啊?!明珠竟然还有我不认识的家族子弟?!”胸前别着炽狮印记的红发少年顿时来了兴致。

    “我一定要检验这小白颜抗揍不抗揍!”

    以为法克受伤弃权正郁闷着砂锅大的拳手没法呼那吊毛的脸,怎料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钟仪偷偷比大拇指的陌生帅哥,雄大马上就决定把拳头的目标锁定在“银狼卡洛斯”身上。

    法克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双手插兜的低调身形正努力避免着开局就被围殴的厄运,但这不自知的极酷动作配上从未在明珠出现过的赛博朋克气质硬生生击中了场外某部分特定观众群体的癖点,导致他们的心绪直接就爆了。

    “哇!这是谁啊!好黑暗!好帅啊!”

    【琉璃】内,一名通过无人机观看比赛的、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少女听沫沫播报后,好奇的将视觉从诺亚处转至法克处一瞧,明亮的桃红色眼眸几乎化作了一双心形。

    “又奇幻又复古!简直是诺亚大人的黑暗化身!太酷炫了!爸爸!我要知道他是谁!让局里的警员查一查!”

    于是,银狼卡洛斯的粉丝从百万光荣晋升到千万,顺带让其他选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掉粉现象。

    感应到身后突然莫名其妙冒出的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法克抬头一激灵,漆黑皮质口罩下高昂精瘦的下颚线搭配脖子上带尖刺的项圈让场外的粉丝再一次集体高潮!

    “这是哪家的衣服!?赶紧去查!立刻马上!查不到你们统统给我卷铺盖滚蛋!”

    明珠浮空城【星潮】上,引领着明珠穿衣风向的某时尚巨子正气急败坏地朝狼狈滚跑出办公室的下属们狂丢时尚杂志。

    ……。

    历经接近两个半小时几乎动都不敢怎么动的煎熬,决赛开始的信号终于从远方的礼炮中射出,直冲天际炸成炫目的华光。

    嗖!

    接近一半的选手瞬间就消失在大魔境入口的大坑处,其余大部分亦争先恐后跳入坑内。

    一阵突然掀起的狂风扫过,数十名未来得及跳坑的选手被卷飞至半空后纷纷重摔在地,就此昏迷淘汰。

    这阴险的风实在是太熟悉,法克眼见那张朝着他笑的推镜笑脸渐渐没入坑内,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竟然因为脚麻而躲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