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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别找,找就是没有。”

    虚无飘渺的声音飘零在荡漾着金色光华的迷雾中,听起来似乎就是迷雾本身在絮絮碎语:“兰特真君教我化雾,诫我以雾渡迷途之人,所以现在我用雾揍你。”

    “兰特真君是谁?明珠还有这号人物?”维朵利玛突然变得很文明。

    “【真君】……,只有那些活了千年以上并修得传世伟业的英雄才有资格被称为真君,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号,只有那些活腻歪了的长者们偶尔会提及。”麦格文扒着大胡子,饶有兴味的讲起一段明珠文化短史:

    “未有记录的久远过去明珠上究竟有多少人有资格称【真君】已无据可考,而有记录可循的真君一共就四名,谓称四方镇守真君。”

    “五岳的师傅,南方墨海沉帝真君染星河已在星河远征时战死。”提起故人,麦格文肃然起敬。

    “北方劫雷真君是盘古大人的契约龙,怒先生。”

    “西方镇守是从来没被目击过的、只存在于记录和坊间怪谈中的冥狱镜影真君黑帝斯。”

    “最后,就是东方东皇太一真君帝俊,哦对了,他现在叫瓦利·多特蒙德。”

    “我靠!难怪别人都说太师父是千年老妖,原来是个真菌!!”

    “真君!孽畜!休得无礼!”麦格文扬手就欲揍崽。

    “兰特真君,估计是法克故乡的一名故人吧……。”钟仪低声浅浅自语。

    “不管是哪里人,能被称真君此人必定超凡入圣。”

    不知何时山伯已从解说席来到了钟仪等人处:“这臭小子天资虽高,但若无旁人传道授业他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把第二观想对象,自然界中飘渺非常的【雾】参透得如此深入……。”

    流金溯彩的迷雾中又有数名银狼因攻击刚力仕而炸裂,面对随之迸发的剧痛刚力仕脸上却没再有任何表情。

    “果然是只王八,痛觉神经也有壳。”雾中的嘲讽一刻不停。

    “收起你那无聊的心理战术,能战胜我的只有绝对的实力,你的败局已然注定,挣扎只是徒劳。”刚力仕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身定如座立在雾中的洪钟,任凭法克如何敲打自岿然不动。

    “我压根就没想过赢,只是想在耗光体力和真气前揍你一顿,如果你觉得麻,可以一拳把整个擂台轰爆,那我们就能早早双双出局去喝杯小茶,或者我们继续在这里尬聊。”又一名带给刚力仕痛楚的银狼炸裂:“而且你以为【雾中蝶梦】只是为了恶心你吗?”

    一个银狼模糊的轮廓缓步出现在刚力仕身前不远处,被迷雾遮掩的脸让人辨不清真假:“痛,可不止能作用在肉体上,我现在马上就让你深刻体会一下你对【痛】理解的局限。”

    “譬如,我还能这样“揍”你。”银狼的身影缓步后退渐没入雾中,膝盖和另一个从雾中轻盈踱步的模糊身影擦肩而过,随着那张熟悉的脸越发靠近,刚力仕透着难以置信神色的眼帘亦渐渐大张。

    出现在大屏幕中那娇小人偶的身影使钟仪的心头猛然揪紧!

    “银狼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各方面都不得了。”麦格文搭上儿子的肩:“儿啊好好看着,看看融合了技巧、心理、勇气和硬实力的真正战斗,这会让你受益匪浅!”

    “银狼,真是个可怕的人……。”心有所感,梅若兰柳眉轻皱,悄然望向君不悔。

    “这……,他妈的会不会太过残忍?”神经大条却本性善良的维朵利玛于心不忍。

    “利玛此言差矣,银狼兄弟可是在行医救人,速配一味速效救心丸,救你,救我,也救他。”君不悔背手头微抬,似在即兴吟诗。

    “逼逼叨叨说的几爸玩意儿……。”维朵利玛盯着屏幕中新出现的人偶,心中五味杂陈。

    年幼的刚行云在雾中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腆着脸向自己的父亲露出了标志性的甜爽笑容:“父亲!”

    一句在普通人耳里不过父子间寻常问候的呼唤却像一记尖头重锤狠狠敲击在刚力仕心坎还未痊愈的旧伤上,神色从震惊到悲伤再到愤怒,刚力仕脸上的淡漠再也无法维持。

    “这就受不了了?你真脆弱。”雾中虚无缥缈的讥讽声此起彼伏:“下面有请你的第二位儿子出场。”

    “父亲!我回来了!”少年刚行云小跑着奔向自己的父亲。

    “第三位!”

    “父亲!生日快乐!”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越来越多各年龄段的刚行云带着不同的音容笑貌围绕在父亲身侧,这本该是天伦共享的画面在知情者们看来却是如此的残忍,而亲历者本人沉默的矗立着,气息静寂得仿佛一具尸体。

    难以言喻的酸楚占据了所有知晓这一对父子悲情故事者的心。

    “有一段时间大呆鹅一直缠着我追问龟孙子的家庭情况,原来竟是为了这样……。”

    小沫沫在金兰心的怀抱下掩面开始低声哭泣,泪流满面的钟仪高昂着头直视大屏,攉紧胸襟的右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银狼把刚力仕丢进了地狱,一个明知道是幻影却只要一挣扎就会再度经历失去的地狱。”麦格文浓眉紧皱:“儿啊,你可有所感悟?”

    无时无刻都蓬勃吵闹的维朵利玛此刻显得异常平静,他盯着自己的拳头,头一次开始审视和反思起自己习以为常的战斗方式:

    “揍人,原来不一定他妈的非得用拳头……。”

    “父亲!母亲她爱我吗?!”一个小小的刚行云掂着气鼓鼓的脸问父亲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究竟爱不爱自己。

    “啊对了,你要见见死去的妻子吗?”雾中恶魔的低语揭开了刚力仕心中另一道旧伤。

    为了诞下体质特异,在腹中就已被真气包裹的刚行云,刚力仕的妻子历尽劫难修为尽耗,最终在刚力仕的怀抱下怀抱着还是婴儿的刚行云含泪而逝,这让刚力仕把对妻子的爱与期望和丧妻的恨与愧疚一并转移到了儿子刚行云身上。

    从小就把刚行云丢在军部甚少共处,年纪稍长即外送名师学习,刚力仕的恨与愧疚让他无法面对根本就没有丝毫罪过的儿子,而他的爱与期望却又化作对儿子未来的希冀,一个属于儿子的如自己般的、甚至超越自己的强大未来。

    所有的爱与恨、愧疚与期盼,这些支撑着刚力仕人生的极其重要的部分在儿子逝去时统统化作了泡影,于是组成刚力仕内心世界的某一部分毫无疑问开始分崩离析。

    当妻子牵着儿子幸福的奔跑这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画面透过迷雾呈现在刚力仕眼中时,这具心碎的尸体活了。

    平静如无波之湖的金光突如塌缩的浩瀚星海疯狂向刚力仕汇聚,由憎恨驱动的狂怒湮灭了其它所有情感。

    低垂的头再度抬起,刚力仕已化作塑金之躯。

    只是这狂怒还未来得及释放,刚力仕眼前就又出现了另一个无比熟悉的人,那有着和他一样的脸的人神情淡漠,以和他一样的神态,一样的语气,无比失望的说出了一句他曾对自己儿子说过的话:

    “你为什么回来?你在糟蹋我与你离世的母亲给予你的天赋。”

    当这一句自己曾说过的、曾以为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从另一个自己嘴中再次讲出,刚力仕就那么呆站着,看着眼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渐渐扭曲,缓缓变成一张死去儿子的笑脸。

    一张无法瞑目的双眼中喷涌着无尽恐惧,笑容却纯洁平静又疯狂又刻骨铭心的笑脸。

    “嘻嘻!”

    一声轻盈无害的诡笑,让刚力仕只觉自己无坚可摧的塑金之躯内有某个地方,裂开了。

    “我们可能都不曾真正了解法克内心深藏的阴影。”神色悲伤的五岳以坚毅的眼神凝望着人偶刚行云们的音容笑貌,心底清楚知晓此刻被迷雾围困的远不止刚力仕一人。

    “不,我理解,山伯伯,不论他是【法克】还是其它什么,都正拼尽全力在雾中前行。”钟仪双手紧合在胸前,苍白的脸上尽力绽放着笑容:“雾马上就会散了,无论是笼罩你我还是刚司令的那一部分。”

    悲恸凝视着儿子诡笑的脸就如同回到了失去的那一天,刚力仕已然忘记了呼吸。

    “父亲!我们去哪?”

    一小股弱小的温暖牵上了刚力仕的左手,使塑金之躯内那枯萎僵化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

    “父亲带你去看星辰大海哦!”

    另一股温柔轻盈地与刚力仕右手五指交合,那魂牵梦萦的触感是那么的熟悉,纵然历经悠长岁月自己的手已然变得粗糙不堪,亦从不曾忘怀这一直留存在思念深处的温暖。

    塑金之躯在大喜大悲的底色中华光流溢,渐渐抚平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及腰的金发披散在肩,一名年轻的父亲幸福的牵着妻儿,对眼前刻骨铭心的悲伤露出了忏悔而满足的笑容:

    “我输了。”

    胜利宣告响起的那一刻迷雾终开始消散,而本该在放晴的葬礼上就应献给亡者以带给生者抚慰的那一滴泪,也伴随着迷雾的消散终在刚力仕、钟仪和五岳的眼中滑落。

    “谢谢你,行云。”

    “要开心哦,爸爸!”

    随雾一同消逝的,还有那短暂化作了现实的只能深藏在记忆中的永恒。

    明媚的光渐渐回归擂台,诡笑的身形渐渐消散,裸露出了深藏在幻影中的银狼。

    “谢谢你。”

    散发着金色光华的英俊青年第一次以平等的目光注视眼前这曾被自己忽视的后辈。

    “请不要对我说肉麻的话。”银狼转身就走:“【雾里梦蝶】中的她们,是真切活在你记忆中的她们,是你对有她们的未来最真切的希冀,你应该谢你自己,谢你的心,谢谢你的妻儿从不曾在你的记忆中消亡。”

    “打败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法克走上去往候战区的传送器。

    “什么吊意思?雾里那些全特么是活人?”维朵利玛一副见鬼样。

    “非也,利玛,雾中活的是记忆和希望,就如你若在雾中,你妈也会喊你利玛!利玛!”君不悔激情抢答。

    “利玛是你大爷!”

    两人欲干架时,法克恰从擂台岛回到了候战区。

    “臭小子!干得漂亮!”山伯红着眼向法克竖起拇指。

    众人都对法克或投去赞赏的目光或出言称赞,法克却垂着头踱步而过,无视了其他人独向钟仪缓步走去。

    目标很明确,理想也很丰满,但现实却很残酷,还没等走到钟仪跟前法克便一头栽倒,彻底错过了与佳人的拥抱。

    “我漕!你干鸟你?!肾虚!?”离得最近的维朵利玛吓了一跳,赶紧稳稳托住法克双肩。

    “非也非也,利玛,银狼并非肾虚,而是空虚。”君不悔的炼瞳中闪烁着银光。

    “的确空了,刚力仕那龟孙子是真能扛,如若他再拖延半分,输的肯定是我……。”法克也真是极累,顾不得接住他的是谁直伏在对方身上死死睡去。

    “我干你大爷!起开!去你老婆那睡!”维朵利玛一把将法克扛到担架上,随即在医疗队一行人的护理下和钟仪一同匆匆去往医疗室。

    “雾气消散的时候银狼就站在有着诡异笑容的假刚行云的位置,之前我还以为是他胜券在握想狠狠装一把大的,现在看来如若不冒险以自身为支柱,仅凭丹海中马上就要见底的真气他怕是连那诡笑的人偶都无法构现。”麦格文撸着胡子,一副豁然开朗的学者模样引得维朵利玛几欲想开口吐槽。

    目送法克离开,刚力仕带着宽慰的笑意昂首闭眼,就那么默默地站在擂台岛中央回忆妻儿的音容笑貌。

    ‘我曾因你失去挚爱,却没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你亦成了我的另一位挚爱,对不起,儿子,请原谅你愚钝且盲目的父亲。’

    仿佛是在回应刚力仕心中的愧歉,轻柔的微风开始徐徐不止,它吹拂枝桠,拂过碎沙,拂起青年金色的华发,就似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温柔抚慰这终寻回久违平静的、悲怆了半生的男人。

    只是这久违的平静却并不能让身外的世界亦获得安祥。

    轰。

    中心擂台岛在一道辉煌的闪耀中毫无征兆的分崩离析,而与之一同爆发的,还有人心。

    “AsatoMaSatGamaya!”

    一部分工作人员和军人像疯魔般突然大喊着奇异的语言奋起冲锋,与隐藏在各处的通讯基站和军用传送装置一同化作灼灼烈焰。

    死亡的序幕已然在混乱和暴戾的映衬下徐徐拉开,崩解的中心岛被引动飓风的振翅所惊扰,向四方弥散着一股浓郁而又混浊的不祥,一双猩红于烟尘渐微的天际浮现,其下巨大的漆黑身姿散发着焦闷之气,目见仿如灾厄亲至。

    “不可能!为什么它会在这……!!”

    远处惊惧的呼喊被一道烈焰扫过即归于沉寂,轰鸣的毁灭带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平静。

    擂台岛崩坏殆尽,于朦胧中显现真姿的三头巨龙向众生降下毁灭与死亡的无尽恐怖。

    烈焰与风暴开始肆虐漂浮在空中的残垣碎山,无力的生者在沉默的死者中跌撞哀嚎,奋力逃蹿只求一线生机。

    绝望如无根浮萍的人群忽然望见远方那一名铁与血的王者,就仿佛看见了希望本身。

    他们悲喜地朝他没命奔去,与他擦肩而过,被他雄迈的气势所庇护。

    傲然挺立在灼热光火和凌冽狂风中的麦格文正流露出与恐怖截然有别的狂喜激奋:

    “儿子!踏马的这畜生又来了!干它奶奶!”

    “干!干它大爷!上次没干过,这次我要往死里干!”

    维朵利玛流露出与父亲一样的激奋神色,两人额上明灭的炽狮之印炽然挥洒出耀眼的光华,一大一小两头猛兽在烈焰与狂暴的包裹下悍然冲上天际,狠狠向天空中那巨大无匹的漆黑灾厄撞去。

    “嗟!莫抢我头!剑来!”

    眼见炽狮家俩爷们先于自己起飞,君不悔即御剑欲起,却被一卷红袖一把拽下。

    “娘子!?”君不悔面露惊色。

    “闭上狗嘴别乱叫,把剑还我!!”

    梅若兰目之所及,一线红光竖切于浮空的破碎残山之上,随后又仿佛撕裂了空间般形成一道鲜红的缺口,深紫色的巨大龙爪从缺口中探出攀上边壁,不尽的亚龙和龙人随之从裂缝内冲锋而出。

    环绕着三头巨龙飞舞的双狮在勉力死战后亦渐渐不支,一口气没接上就被双双击落,明灭的两股火焰在半空中汇成一股,拖着长尾滑坠于一处崩裂的山体之上。

    “妈了个巴子的!这三头狗真难啃!”

    嘴角溢出的鲜血并不能阻止雄狮傲然挺立,麦格文以身护子后松开紧抱幼师的双臂就欲再战,第二道血红裂缝却横拦在二人之前,无数龙之爪牙随着一颗从裂缝内探出的硕大黄金龙首倾巢而出。

    铭刻斑斓纹路的巨剑归主,黯淡的炽狮之印亦再度燃起,面对龙之军团的铁蹄,梅、君的翩然和双狮的豪迈为身后悲戚祈祷的无辜者们竖起了两道最坚实的屏障。

    “【龙洞】交给你们,亚拉冈交给我。”

    每一分空气都在震颤着回荡五岳雄浑如洪的呐喊,远方两个身影飞跃而起,其一气如山海无垠浩瀚,另一披上冷冽魔装,携手袭向雄踞于空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