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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伤痛与进步

    星际人类政府对流浪者舰队的冷淡并非针对莉莉,从第三任领航员小队开始,流浪者舰队的比邻星b之旅对地球人类来说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事情发生在流浪者舰队出发的那年,因为舰队以十分之一光速进行恒星际旅行,他们的时间流速和地球上的时间流速稍稍有些差异。对身处同一个参考系的地球上200亿人类来说,时间仍在以正常的速度流逝,无情的向前奔跑着,时钟每转动一格,挣扎在满员的地球上的人类就会多经历一分钟的痛苦。早在舰队出发之前,地球上便因恶劣的生存环境诞生了一系列反社会武装和扭曲的宗教信仰。开始时,这些组织只是煽动普通民众进行一些小范围的打、砸、抢行动,即使是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也都能很快能被地球政府镇压下来。

    流浪者舰队的远行是触发一连串连锁反应的楔子。在地球政府和星际人类政府的官方联合宣传下,流浪者舰队面向全球200亿人海选20万名各行各业的精英,以比邻星b为目的地,来一场有去无回的恒星际旅行。虽然整个海选过程相对客观和公正,但年龄、工作、知识储备、家庭背景、心理评估等一系条件筛选,几乎将所有的贫民阶层隔绝在了这10万分之一的概率之外。在流浪者舰队出发后一个月的时间里,社会各界对身处舰队的20万成员身份的猜测发酵了,尽管地球政府和星际人类政府近乎全透明的向民众展示这20万人的身份背景,但绝大部分贫民还是在那些反社会组织的煽动下,爆发了大规模抵抗运动。

    人们拆下政府给为他们建的集装箱安置所,将那些本就不多的破铜烂铁切割成趁手的武器,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世界各地的隔离网。全球的第一波防暴部队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几乎在同一段时间内反戈相向,带着他们的武器装备加入到了失控的反抗者行列中。这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这些防爆部队的一线成员,基本是由各地政府从就近的贫民区选拔出来的,甚至一些下级军官的生活或家庭条件,也与贫民区蝼蚁般的生活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们整日面对的不仅是破衣烂衫的暴民,这些所谓的暴民中甚至还有他们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好友甚至亲人。

    就在反抗者如潮水般陆续冲破全球秩序的第一波防线时,那些煽动民众的大部分阴谋家们也同步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他们曾试图拿对民众的控制权与政府谈条件,达到自己自私自利的目的。可当政府无奈答应他们的条件时,他们才发现被释放出所有压力的人潮早已失去控制,绝望中的人们返祖一般地回到了原始的状态,为了最低的生活保障,疯狂地冲击着各地的富人区和权力机构,那些倒戈的防爆部队成了人海中的生力军。相比较那些失控的贫民,他们更加熟悉权力机构的设置,谙熟权利树下层逻辑和设置的他们,很快就带领潮水般的贫民们攻占了全球各地中产阶级的所有聚集区。当贫民们打开这些中产阶级公寓的大门时,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因为这里没有他们心中梦想的花园和吃不完的食物,有的只是比他们集装箱安置所稍大一些、稍干净一些的胶囊公寓。

    贫民们没有为难那些中产们,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中产阶级绝大部分都是工厂婴儿,这些人虽然在某些行为方式上与他们这些贫民有基础认知上的差异,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遵守社会秩序,有良好的公德心和社会道德,贫民们将这些中产阶级视为战友。那些年长一些的人向他们描绘21世纪中后期地球上的美好生活,那些年轻一些的人带他们去参观贫民区,并告诉他们“你们的胶囊公寓并不比我们的集装箱安置所的人均使用面积大多少”,几乎所有人都在向中产们灌输着他们臆想出来的200亿人类中的有一小部分权利者和富人们,是如何压榨他们这些中产阶级的劳动力,整日在天堂般的花园里享受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工厂婴儿的基因设定虽然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把握这些中产阶级的天赋走向,却不能决定他们的自由意志,越来越多的中产在贫民们的洗脑下,冲破自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道德枷锁,他们携带着自己大脑里的海量知识,投身到了由贫民组成的抵抗阵营里。

    这些工厂婴儿出身的中产们是当前这个脆弱地球最核心也是唯一的生产力,权利者们失去他们就相当于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力。随着越来越多的中产倒戈阵营,地球上的权利者们真的开始着急了。一部分国家或组织不顾星际人类政府的警告,开始对贫民反抗者们动用武力,大批量武装无人机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涌向贫民的占领区,当最后的劝告无效后,这些钢铁“虫群”开始向占领区的人们无差别的喷射子弹,本就满员的地球,开始一点点变成炼狱。这一年,是流浪者舰队离开太阳系后的第5年,更是地球彻底迈向深渊的一年。

    这部分权力者的强硬态度和处理方式,不仅激起了贫民们更加疯狂的反抗,也让沦陷的中产们彻底与权利者决裂,这种思想像病毒一样,随着日日更新的新闻迅速传遍地球每一个有中产的角落。倒戈的中产们,更是用他们脑子里的知识武装自己和贫民,大部分开战区的权力者们都没在战斗中都没占到多少便宜。

    随着战斗的日益扩大,无论是贫民还是那些有充足知识储备的中产们,包括那些连走路都困难的一两百岁的老人们,心中压抑了一辈子的怒火像是突然找到宣泄的出口一样,一旦喷发出来就很难再收住。再加上反抗军规模庞大,他们缺少能够领导他们的核心,战争就像失控的野火一样,迅速在全球各地肆意地蔓延开来。到最后,抵抗运动变成了无序的屠戮,屠戮者们开始不分国籍、不分地域的肆意破坏,哪里有良好的秩序,那里就是他们接下来要攻打和破坏的地方;哪里的人穿着整齐,那里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屠戮的地方;哪里是他们认为的天堂般的花园,那里就是他们接下来要洗劫一空的地方。

    不到一年的时间,数以佰亿计的屠戮者们,就把地球上80%的军队蚕食殆尽。权力者们这下彻底慌了,他们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决定使用近几个世纪以来人类最恐怖的武器来消灭这场无序的熵增之乱。

    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战争大幕被彻底拉开,第一枚氢弹在北太平洋上的一座填海造陆的小岛上爆炸,那里是千百万个极端抵抗势力中一个的总部,岛上生活的300多万人,连同这座小岛被一并从地表上抹去。氢弹的威力虽然巨大,其造成的后果却像是将一块石头狠狠砸进平静的湖面里,不仅没有让上百亿抵抗者受到震慑,反而激起了更加恐怖的浪花。反抗者们从占领区获得了数量庞大的核武器,他们共享这些核武器,在中产们自发的技术帮助下,他们开始对权力者的地盘进行核反击。

    在那之后的连续三个月里,双方的核弹你来我往,地球表面每天都能升起上几百朵蘑菇云,每天都有数以千万甚至上亿人丧生。核战争后期,数量庞大的核弹爆炸让全球的地面通信和卫星都失去了功效,已经成了瞎子的战斗双方却依旧没有停止发射核弹,以至于很多盲射的核弹经常砸进自己或友方的阵营里。

    三个月的核战终于终结了地球的浩劫,没有人去统计当时的地表还有多少人类存活,就连远在地球轨道上一直保持中立的星际人类政府,此时也无法对地表上的同类数量进行统计。这是因为三个月不间断的连续核爆所激起的粉尘裹挟着辐射云将地表包得严严实实,从地球轨道望去,地球此时的样子就像一颗混沌的气态行星一样,就更别提通过卫星观察地表人类的活动迹象了。

    根据星际人类政府的猜测,当时地球上应该还有人类存活,尽管在地表上幸存下来的人类都将会因急性放射综合症而全部死去,但他们应该仍旧没有放弃在已经化为齑粉的废墟上寻找天堂般的花园和永远吃不完的食物……

    “……他们可能猜测,权力者和富人们将自己的天堂搬到了星际人类政府所在的太空城上,他们应该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地球上剩下的所有核弹射向太空城。因为全球性辐射云的关系,星际人类政府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地面向太空城发起的核打击,当卫星发现上千枚核弹从地球的四面八方向太空船袭来时,已经为时已晚了。说来也可笑,就在星际人类政府紧急疏散太空城公民时,那些核弹在突破地球大气层时要么因失去动力落回地球表面,要么在突破大气层时因温度过高发生自爆,只有少量的运载火箭有足够的燃料将核弹送到外太空。面对这些龟速的少量核弹,太空城的导弹拦截系统最后将其全部拦截,人类文明的火种最后才多留下些许。后来,地球上再也没了动静,那颗昔日的蓝星现在变得像金星一样死寂。”

    流浪者舰队现任最高指挥官伦,面向15万幸存的舰队成员一口气讲完了地球悲惨的往事。为了对事实加以佐证,在讲述的过程中,他还通过全息投影向所有人展示了那个时期地球上海量的图文视频新闻。所有人通过视频通信听完他的讲述后,都嘤嘤地哭泣了起来。此时在流浪者5号指挥舰的控制室内,除了伦本人外只有阿森和莉莉两人。尽管他们二人也因地球的悲惨往事而落泪,但这仍旧不能解释弗拉姆以及流浪者舰队5万多人的非自然死亡。

    阿森强忍着眼泪厉声问道:

    “这和杀死5万船员有什么关系?”

    阿森代表15万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伦无奈的回答道:

    “地球人类走到尽头后,全宇宙只剩下太空城上的1000多万人类和流浪者舰队上的20多万成员。为了让人类最后的火种得以延续下去,星际人类政府决定,消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阿森强辩道:

    “危险?这5万多死去的船员就是你所谓危险吗?”

    伦的声音依旧无奈,他说道:

    “没错。你以及现在能听到我说话的每一位船员,你们都可以仔细地想一想,那些已经死去的5万多成员中,如果有你们的朋友或同事,他们是否来自地球表面,又或是在地球表面有至亲、血亲,抑或已经接受了人类古老家庭观念的人,准备或已经在地球上建立家庭?当他们得知自己的羁绊已经随满目疮痍的地球化为无机物时,他们会怎么样?亲爱的成员们!不要用你们出厂设置时的道德约束跟我说他们不会,这是个要么为0要就是100%的概率问题。这5万多与地球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中,但凡有一个人举起起义的大旗,流浪者舰队就是下一个地球地狱。”

    阿森不再反抗,莉莉也只是站在原地默默流泪,流浪者舰队的所有人现在终于都开始理解星际人类政府做出的这一项无奈的决定。

    伦略带哭腔继续说道:

    “你们不要以为死去的这5万多成员里只有你们的朋友或同事,这里面还有我的恩师,前任舰队最高指挥官乾坤老师。是他将我这个贫民区的孤儿带进了太空城,他耐心地教我,把我从一个先天基因比你们这些工厂婴儿差百倍的地球原住民,培养成舰队指挥官。而我,最后却不得不下达指令,将他杀死在睡梦中。你们谁能比我更心碎?”

    伦讲到这里时一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但此时没有人觉得他软弱,反倒是觉得这位新任的舰队最高指挥官比任何人都坚强。伦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

    “你们中应该有40多人参加了舰队的领航工作,从第三支领航员小队往后,你们与星际人类政府对话时应该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冷淡。请你们原谅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母星毁于一旦的人,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复自己内心的创伤,这时间也许是人类现在超长寿命的一辈子。当领航轮值工作到我所在的流浪者5号时,我也被同步唤醒了,当我得知地球上发生的一切,并收到接下来的任务,要以新任舰队最高指挥官的身份签署第103号指令时,我曾退缩过。我向星际人类政府的最高执政议会愤怒地提出了辞职,我向他们说出‘如果让我杀害5万多名不明原因的成员,我宁愿自己也在那5万多人中’后,便单方面中断了通讯,重新回到了休眠舱。十年前,我再次被星际人类政府秘密唤醒,他们强调,根据登船时的心理评估及背景调查,一致认为我最有资格带领舰队延续人类火种,我仍想一睡了之,让代替我继任的新任舰队最高指挥官将我杀死在睡梦中。但后来,他对我说的一段话让我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伦打开全息投影上的一段视频,视频内显示的是星际人类政府最高执政议会的宇宙穹顶大会堂,随着镜头慢慢拉近,画面最终定格在轮值主席身上,182岁的轮值主席对伦说道:

    “孩子!我们每个人都相信乾坤能够走出家人死去的阴影,因为他是我们所见过的拥有最强大内心的星际公民,但我们不能把人类最后的希望之一建立在我们的信任上。我们现在前所未有地珍惜每一条人命,当小部分人可能会威胁大部分人的安全时,我们只有绝对理性地放弃那一小部分人,才能继续延续人类的火种,这中间容不得半点差池。而伦你,现在是最适合领导流浪者舰队的人,你从地球的贫民区来,从小就见识了人类的伤痛,后来你进入太空城后依旧极度自律,你的人生志向就是用科技的力量探索广袤无垠的宇宙,带领人类走向美好的家园。说来也讽刺,如果地球人类能够再隐忍30年,等到亚原子新材料合成技术这一无中生有的革命性技术出现,他们也许就不会因为空间和食物的问题而走向毁灭了。你觉得这就算讽刺了吗?那你错了,更讽刺的是我们星际人类政府,你知道这项无中生有的技术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吗?那是因为我们怕了,怕地球上的可怕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地球没有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主要食物来源没有了,我们的资源变得更加紧张了,为了不重蹈地球悲剧的覆辙,我们的科学家们没日没夜地研究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新技术,从转基因分裂农作物到高密度空间压缩培育,从批量化克隆养殖到批量化动物蛋白合成,从排泄物的高效循环利用到水、空气以及人体微量元素的循环使用等等等等。你知道吗?我们怕了,我们真的怕了,地球上的伤痛成了我们进步的动力,对伤痛理解得越深刻,前进的动力就越强劲,人类才能走得更远。当流浪者舰队上的5万多人死去后,你就是他们中间唯一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我希望你能把你在地球上受到的伤痛告诉他们,带领他们走得更远!所以孩子,答应我好吗?带他们走的更远!”

    轮值主席的话到此为止,伦对大家说道:

    “我接受了这个让我心碎的任务,在以新身份签署第103号指令前,我花了十一个月的时间,反复审查了五遍这5万多人的详细资料,然后又与星际人类政府争论了不知道多少次,只从中保下了91名成员。在未保下的众多人中,最让我感到惋惜的是流浪者14号舰船上的最后一班领航员小队的机械师兼指挥官副手弗拉姆先生。”

    阿森和莉莉听到这里心头都为之一动,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舰队最高指挥官伦,他们很难想象如伦这般高高在上的存在,会将弗拉姆这样一名小人物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晰。

    不仅仅是名字,伦甚至将弗拉姆的生平都记得非常清楚,他继续说道:

    “弗拉姆是一名非裔基因工厂婴儿,因为工作关系,他与一名地球人类女性结缘并生下女儿。妻子在诞下女儿三年后因一场事故丧生,弗拉姆后来放弃了星际人类政府公民的身份,长时间与女儿生活在地球上,为了女儿将来能够顺利拿到移民比邻星b的优先权,在老同事莉莉的帮助下,他重返太空城并成为流浪者舰队的一员。舰队出发前半年,弗拉姆的女儿因突患急性疾病因没得到及时医治死去,也就是说他现在和地球再无任何至亲牵挂。同时,鉴于他将在接下来最后一班领航工作中即将为舰队做出贡献,我向星际人类政府力保过……”

    “天呐!法娜40年前就死了吗?那弗拉姆这三年来天天念叨的女儿只是他强烈的思念吗?”莉莉惊恐的呼喊打断了伦的叙述。

    伦望向莉莉,安慰道:

    “从弗拉姆的资料上来看,他确实只有一个叫法娜的女儿。也许他天天念叨的女儿是在地球上受难的无数孩子们吧!”

    “弗拉姆……”莉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哭喊出了声。

    伦一边用力地扶着莉莉的肩膀,一边继续说道:

    “星际人类政府几乎已经答应让弗拉姆留下来,可他的名字最后决定了他的去留。flam有欺骗的意思,也有火焰的意思,火烈鸟的的flamingo由flam演化而来。也许现在很多人都不太清楚火烈鸟这种已经在地球上灭绝了100多年的鸟类,雄性的火烈鸟会将自己嗉囊中的火红色汁液反刍出来喂养小火烈鸟,从外观上看,就像父亲用自己的鲜血在喂养子女一样。弗拉姆在登船时选用这个名字,这不得不让星际人类政府和我都认为他的表象具有欺骗性,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可以付出一切。你刚刚说,他这三年来天天念叨着自己的女儿还在地球上等着他,我就更加坚定星际人类政府和我十年前的决定了。对不起,莉莉指挥官!对不起,阿森博士!对不起,流浪者舰队上的所有人!为了人类文明能够继续延续下去,请我们大家在品尝完伤痛后继续前行吧!”

    伦的叙述结束后,流浪者舰队上的所有人不等身体机能未完全从休眠状态中恢复过来,便全部穿上正装来到各自舰船最大的停泊口。他们在死难者的遗体上盖上星际人类政府的旗帜,以极其庄重的礼仪为他们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

    伦看着一具具遗体被抛向太空时感叹道:

    “愿你们是人类最后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