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拜佛
永宁寺香火极盛，此刻，寺里面的香客们衣香鬓影、钗环之声悦耳，皆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前来烧香祈福的。
说起来，这其实是叶晚棠第一次进永宁寺。
前世叶太太也曾带着叶家所有的姑娘来永宁寺烧香，顺而请寺里的慧能大师给叶晴蕊与叶晚棠卜卦解谶，想瞧瞧她们俩到底谁才能在殿选中崭露头角，飞上凤凰枝。
而后，就似方才在寺门外发生的那样，叶晴蕊寻了个衣裳的由头对叶晚棠出言不逊、奚落嘲讽，当时的叶晚棠病重虚弱，心性也远不如现在坚韧，她忍不下，便与叶晴蕊争吵起来。
叶太太拉偏架，叶晴萱和叶晴萤不敢帮腔，争吵到最后，叶晚棠出手打了叶晴蕊一个耳光。
因着这个耳光，叶太太狠狠斥责了她，并叫她不许再进寺里，回马车里待着好好反省。
当时她心里满是委屈和气愤，想着，反正自个儿也不想进宫，要是真没有通过殿选，反倒更好，她就能回江州乡下去，继续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和阿月窝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等来了叶晴蕊“得贵婿”的谶言。据说是叶晴蕊抽得一支绝好的上上签，慧能老和尚亲自给叶晴蕊解卦，道出那签文正好应在婚事上，乃是一支“得贵婿”的好签。
只是后来……
前世叶晴蕊在进殿选时，曾被人诬陷偷盗，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过，就被撸了殿选的资格，发还江州了。而她叶晚棠，没有卜得什么谶言，却在殿选落选后，意外进宫做了女官。
这叫什么“得贵婿”？
叶晚棠心中发笑。
由此看来，慧能大师的卦，实担不起“能判古今”的名誉。
叶太太先领着姑娘们进了宝殿给大佛磕头进香，待她们一一起身后，太太便由周嬷嬷陪着，进了旁侧的禅室去添灯油钱。听说，叶太太此行备了六百六十两银子的灯油钱，便是专为了请慧能大师出马，抽签卜卦的。
叶太太出身官宦世家，年轻时虽也有离经叛道之举，不想却对占卜算卦一事十分相信。就要殿选了，她不想着赶紧对叶晴蕊的礼仪举止好好纠正教导一番，却要非赶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冷天，把全家的姑娘都带去永宁寺烧香，就为着一句虚无的谶言？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殿选，叶家虽有两个姑娘都进了殿选名单，但叶晚棠风寒未愈，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整日病恹恹的。叶晴蕊虽无恙，但到底是姑娘家，若是禁不住这料峭冰寒的山风，也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来在叶太太的心里，天家富贵更胜自个儿亲女。”叶晚棠腹诽道。
片刻之后，叶太太从禅室出来，跟出来的，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眉眼带笑：“各位女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在前面带路，将叶家众女引去了宝殿之后的大佛殿，又拐了一个弯儿，进了偏殿里。
殿中静谧，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小沙弥，正给香案桌上的莲花灯添灯油。
见她们进来，小沙弥放下灯油，念了一声佛号。
叶太太向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迎上去，笑道：“慧能大师，这是我家的姑娘们，此番，我家有两个姑娘都进了殿选名单……我想求大师，为我家的姑娘卜卦解谶，问一问前程。”
叶晚棠不动声色地向叶太太瞄了一眼。
她听说慧能大师一卦难求，此番选秀，多少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都想向慧能大师指点迷津。今儿永宁寺外车水马龙，寺内香火鼎盛，他应该忙得应接不暇才是，怎得这会子，他却清清静静地坐在偏殿里，好似专为等她们来似的。
难道真是为了那六百六十两的灯油钱？
慧能大师笑得慈眉善目，道：“便请女施主跪在佛前，抽签吧！”
小沙弥抱过来一只签筒。
叶太太的视线在叶晴蕊身上打了个转儿，又落在叶晚棠身上：“毕竟长幼有序，棠姐儿，你先抽。”
小沙弥把签筒交到叶晚棠的手里。
入手的那一瞬，叶晚棠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坠得往下沉了一沉。
她还没拿过这么重的筒。
寻常佛寺里的签筒都是楠木所制，再名贵一些的，则用酸枝木或者花梨木，而她手里的这只签筒，不但比寻常签筒宽大了不少，还是用极厚重的竹根所制，筒口处用老银和皮革箍了一圈，很是古朴。
签筒里面少说也有七八百支签子，每一支上面都有极光滑的包浆，像是有人经年累月地把这些签子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所致。
倒真是怪异的很。
叶晚棠抱着签筒，跪在大佛脚下。
跪下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丝飘忽的眩晕之感，而后周身拢起一丝津津寒意，有一种昏昏沉沉的疲倦。
她缓了片刻，才逐渐恢复灵台清明。
她想着，许是自己的风寒又加重了些。
“你快些抽签啊！傻愣着干什么呢！”叶晴蕊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蕊姐儿！佛家清净地，不许聒言。”叶太太有些不悦，当着慧能大师的面儿，她只浅浅呵斥了一句，便又出声提醒叶晚棠，“棠姐儿，赶紧抽签吧，莫叫大师久等。”
叶晚棠回过神，她转眸望了望面色不善的叶太太，轻轻一笑。
她转动签筒的时候，前世种种如同镜花水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殿选失利之时她心中的庆幸；意外选做女官时的迷惘；在宫中当差时的步步谨慎；宫中争斗不断，尔虞我诈，她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到后来的游刃有余；以及，她的最后一幕，是误饮有毒的莲子汤后，惨痛狰狞的濒死。
她记得，那碗莲子汤，是她在宫中的女官好友丛珍端给她的。
她还记得，她濒死之时，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嘴巴也说不出话了，唯有耳朵还能听到一些些淡弱的声音。
她好似听见丛珍在她死时，曾哭着说，‘你莫怨我，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当时，她很想问问她，到底什么才是‘身不由己’。
思绪混沌中，她手里的签筒仿佛变成了前世她手里端着的那碗莲子汤，密密麻麻的签子，在摇晃中仿佛也变成了碗中微微泛起涟漪的汤药，前世将死之时的那种极致疼痛，好似能破空而来，缠上此生的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已经微微地发抖。
力竭之际，忽地跳出一支签子。
说起来，这其实是叶晚棠第一次进永宁寺。
前世叶太太也曾带着叶家所有的姑娘来永宁寺烧香，顺而请寺里的慧能大师给叶晴蕊与叶晚棠卜卦解谶，想瞧瞧她们俩到底谁才能在殿选中崭露头角，飞上凤凰枝。
而后，就似方才在寺门外发生的那样，叶晴蕊寻了个衣裳的由头对叶晚棠出言不逊、奚落嘲讽，当时的叶晚棠病重虚弱，心性也远不如现在坚韧，她忍不下，便与叶晴蕊争吵起来。
叶太太拉偏架，叶晴萱和叶晴萤不敢帮腔，争吵到最后，叶晚棠出手打了叶晴蕊一个耳光。
因着这个耳光，叶太太狠狠斥责了她，并叫她不许再进寺里，回马车里待着好好反省。
当时她心里满是委屈和气愤，想着，反正自个儿也不想进宫，要是真没有通过殿选，反倒更好，她就能回江州乡下去，继续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和阿月窝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等来了叶晴蕊“得贵婿”的谶言。据说是叶晴蕊抽得一支绝好的上上签，慧能老和尚亲自给叶晴蕊解卦，道出那签文正好应在婚事上，乃是一支“得贵婿”的好签。
只是后来……
前世叶晴蕊在进殿选时，曾被人诬陷偷盗，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过，就被撸了殿选的资格，发还江州了。而她叶晚棠，没有卜得什么谶言，却在殿选落选后，意外进宫做了女官。
这叫什么“得贵婿”？
叶晚棠心中发笑。
由此看来，慧能大师的卦，实担不起“能判古今”的名誉。
叶太太先领着姑娘们进了宝殿给大佛磕头进香，待她们一一起身后，太太便由周嬷嬷陪着，进了旁侧的禅室去添灯油钱。听说，叶太太此行备了六百六十两银子的灯油钱，便是专为了请慧能大师出马，抽签卜卦的。
叶太太出身官宦世家，年轻时虽也有离经叛道之举，不想却对占卜算卦一事十分相信。就要殿选了，她不想着赶紧对叶晴蕊的礼仪举止好好纠正教导一番，却要非赶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冷天，把全家的姑娘都带去永宁寺烧香，就为着一句虚无的谶言？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殿选，叶家虽有两个姑娘都进了殿选名单，但叶晚棠风寒未愈，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整日病恹恹的。叶晴蕊虽无恙，但到底是姑娘家，若是禁不住这料峭冰寒的山风，也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来在叶太太的心里，天家富贵更胜自个儿亲女。”叶晚棠腹诽道。
片刻之后，叶太太从禅室出来，跟出来的，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眉眼带笑：“各位女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在前面带路，将叶家众女引去了宝殿之后的大佛殿，又拐了一个弯儿，进了偏殿里。
殿中静谧，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小沙弥，正给香案桌上的莲花灯添灯油。
见她们进来，小沙弥放下灯油，念了一声佛号。
叶太太向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迎上去，笑道：“慧能大师，这是我家的姑娘们，此番，我家有两个姑娘都进了殿选名单……我想求大师，为我家的姑娘卜卦解谶，问一问前程。”
叶晚棠不动声色地向叶太太瞄了一眼。
她听说慧能大师一卦难求，此番选秀，多少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都想向慧能大师指点迷津。今儿永宁寺外车水马龙，寺内香火鼎盛，他应该忙得应接不暇才是，怎得这会子，他却清清静静地坐在偏殿里，好似专为等她们来似的。
难道真是为了那六百六十两的灯油钱？
慧能大师笑得慈眉善目，道：“便请女施主跪在佛前，抽签吧！”
小沙弥抱过来一只签筒。
叶太太的视线在叶晴蕊身上打了个转儿，又落在叶晚棠身上：“毕竟长幼有序，棠姐儿，你先抽。”
小沙弥把签筒交到叶晚棠的手里。
入手的那一瞬，叶晚棠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坠得往下沉了一沉。
她还没拿过这么重的筒。
寻常佛寺里的签筒都是楠木所制，再名贵一些的，则用酸枝木或者花梨木，而她手里的这只签筒，不但比寻常签筒宽大了不少，还是用极厚重的竹根所制，筒口处用老银和皮革箍了一圈，很是古朴。
签筒里面少说也有七八百支签子，每一支上面都有极光滑的包浆，像是有人经年累月地把这些签子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所致。
倒真是怪异的很。
叶晚棠抱着签筒，跪在大佛脚下。
跪下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丝飘忽的眩晕之感，而后周身拢起一丝津津寒意，有一种昏昏沉沉的疲倦。
她缓了片刻，才逐渐恢复灵台清明。
她想着，许是自己的风寒又加重了些。
“你快些抽签啊！傻愣着干什么呢！”叶晴蕊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蕊姐儿！佛家清净地，不许聒言。”叶太太有些不悦，当着慧能大师的面儿，她只浅浅呵斥了一句，便又出声提醒叶晚棠，“棠姐儿，赶紧抽签吧，莫叫大师久等。”
叶晚棠回过神，她转眸望了望面色不善的叶太太，轻轻一笑。
她转动签筒的时候，前世种种如同镜花水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殿选失利之时她心中的庆幸；意外选做女官时的迷惘；在宫中当差时的步步谨慎；宫中争斗不断，尔虞我诈，她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到后来的游刃有余；以及，她的最后一幕，是误饮有毒的莲子汤后，惨痛狰狞的濒死。
她记得，那碗莲子汤，是她在宫中的女官好友丛珍端给她的。
她还记得，她濒死之时，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嘴巴也说不出话了，唯有耳朵还能听到一些些淡弱的声音。
她好似听见丛珍在她死时，曾哭着说，‘你莫怨我，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当时，她很想问问她，到底什么才是‘身不由己’。
思绪混沌中，她手里的签筒仿佛变成了前世她手里端着的那碗莲子汤，密密麻麻的签子，在摇晃中仿佛也变成了碗中微微泛起涟漪的汤药，前世将死之时的那种极致疼痛，好似能破空而来，缠上此生的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已经微微地发抖。
力竭之际，忽地跳出一支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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