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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虚无缥缈之地。

    丈二身高,身穿残破鱼鳞铁甲的武将走着拳架,衣不带风,拳慢如老龟。

    一个英气勃发的青年坐在一张胡凳上,认真看着书。看到得意处,摇头晃脑,伸手从虚空中一捞,摄出一把酒壶,对着嘴小心地嘬了一口,咂咂嘴,再伸手一捞,捞出了一个比鸡爪子还要瘦的鹅掌。青年一呆,上下左右前后旋转着瞧了又瞧,叹了口气:“不给三牲我忍了,不给好酒我也忍了,可总不该拿个鹅掌冒充大鹅来糊弄吧?还是白水煮的,你们倒是酱一下啊。”

    铁甲武将闷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下界日子不好过。”

    读书青年:“就差这点酱醋?好歹也是祭天拜神的贡品啊,就不能正经点?”

    铁甲武将:“你拉倒吧!你以为下界的那些人不知道?拜神就是拜自己,哦,还不如拜自己呢。还能有人想着给你上供鹅掌,你就知足吧。”

    读书青年把脸苦成了一个问号:“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酸酒、瘦鹅掌很快就消失在他口中,青年嘬了嘬手指,继续看书。

    一条野草笼住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凭空出现,伴随着一个低沉苍凉的声音: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佳句天成啊,难得难得,好诗好诗!”

    随着声音,踏径而来的是个披着狐裘斗篷,头戴金冠的俊秀男子,人在中年,眼中满是沧桑。

    铁甲武将正将拳架走到一个窍要关口,来人的声音刚落,他拳意涌出,一个炮锤慢悠悠砸出,却引得虚无天地间微微一晃,小径、野草全都不见。

    金冠男子愣了愣,悻悻说道:“我最讨厌打打杀杀的莽汉了。我吟咏的可是你们人类的诗歌,昆,你作为人类英灵,不去好好体会那种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苍凉悲哀,怎么还如此大煞风景呢?”

    被叫做“昆”的铁甲武将撇撇嘴:“我是个打猎的,听不得野猪哼哼。”

    金冠男子学着铁甲武将昆也撇了撇嘴,伸出拇指道:“又悟懂了一个你们人类的道理,美不是完整的,残缺原来才是真的美。昆,你从来不读书吧?看看······你就美得让我心服口服。”

    看书的青年将书揣进袖子,笑着说道:“魔皇准备打嘴炮定胜负?论强词夺理、忽悠人的功夫,那我和昆还真得甘拜下风。”

    “此言差矣!昆是个莽汉也就算了,仑你好歹是受读书人供奉的,不该孤陋寡闻。”金冠男子魔皇振衣而言,“人不可不学史,更该知道我等从何而来。至高无上的吾神,于混沌中创造了这方世界。我们天遗族乃是吾神的意识所化,族权神授,高高在上。我们心中所想,就能实现。这是何等尊贵?何等荣耀?何等自在?一切生命之追求,就如你们人类,不管想的是衣食无忧、娇妻美妾、名利双收,还是高官厚禄、长命百岁、不劳而获,对我族而言,不过一念尔。怎么,你们人类难道不羡慕?”

    铁甲武将昆冷笑一声:“要不要我撒泡尿让你照照?”

    魔皇一哂:“你撒尿只能照到你自己,难道刚才我说错了?你们的梦想不是长命百岁而是千岁万岁?不是衣食无忧而是酒池肉林?不是娇妻美妾而是人尽可淫?啧啧,啧啧!说句真心话,那你们和我们有何区别?哦,还是有区别的,我们是巧取,你们干脆是豪夺。听说人类有句话‘人之初,性本善’,这种自我标榜的煌煌之言亏你们怎么说得出口?我还听说你们有什么三大问‘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向何处而去?’真替你们人类感到悲哀。吾族不过是被天神暂时遗忘,而你们却是不知所出的野种啊,你们有何面目立于此方世界?!”

    昆勃然变色,体内如作雷鸣,铁甲片片支起,道道电流掠过,这些电流掠过的痕迹勾勒出一个个神秘的符号,显然昆的心中怒火中烧,出手就会是雷霆一击。而仑却摆摆手,依旧笑着说:“天、地、人,人为天地之灵,能与天、地并序,我们人类的地位可不是魔皇几句不中听的话能抹杀的,反倒是你们,若非为天地所厌,又被天地所弃,何至于游荡于空空之中,无所定,无所居,惶惶如丧家野狗,实在看不出你们尊贵在那儿?自在在那儿?天地不容,真是……大快人心?呵呵。”

    面对仑的嘲讽,魔皇的神态反而极为哀伤:“不知何故,我族被至高神遗忘……就是被抛弃了,我们虽然还是心想就能可得,可却对一切都感觉不到了原来的美好,美食不再美好,异性不再心动,甚至于权利……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我们称这种状态为‘恙’,它比你们人类的死亡还可怕。这种‘恙’折磨着我们,我们开始流浪于无边的时空,想找到回到至高神身边的路……回家的路。我们到了这里,元古天下,我们疲了,累了,不想再游荡了,于是……”

    读书青年仑冷笑道:“就打算占了我们的世界,让我们人类奉你们魔族为主子,变成你们的傀儡?”

    魔皇一摊手:“可以让你们心想事成,这难道不好吗?”

    仑神情肃穆:“一旦我们答应了,元古就不再是清白的人间,而是无尽的地狱。”

    昆不耐烦地说道:“跟他啰嗦什么,再将他打跑就是了。”

    魔皇报之冷笑一声:“你俩不过是人类这种低劣种族心中意念所化作的小小英灵,真把自己当成人类的守护神了?呵呵,就算是神又怎么样?未来也要乖乖地臣服于我!你们说我们是魔,你们难道不是披着人皮的魔?知道你们人类最大的问题吗?就算人本善良,可不知道多少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不信?来来,今日咱们就一起好好看看。”

    他一挥袍袖,涟漪轻荡,三人面前展现出一幅影像。

    元古天下的天柱山。

    追兵在山下又是击鼓,又是呐喊,鼓噪声一片。

    共工氏心中怒气沸腾,狂躁冲进脑海。

    这个世界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共工部落依靠自己的聪明和汗水,依靠上天赐予的地形,将河流引导到一处低洼,用坝将水贮存,从此不再怕旱涝之年,还多了很多的耕地,部落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我们怎么错了?

    我们怎么会知道,天降大雨,洪水冲毁堤坝?

    你们遭了洪水不怪天神,为什么怪我们?当初正是你们贪图水土肥沃,面积广阔,才不要上游而占了下游的土地!

    各个部落不去赶紧堵洪水,却鬼鬼祟祟联合起来攻打我们。还把我们修堤建坝说成为一己之利而“冒天下大不韪”,于是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我族丰衣足食,大家载歌载舞,就成了“放纵淫逸”?难道让我们吃不上饭才是无罪?明摆着就是来抢我们,你们居然不要脸到说成是“天下共愤,讨伐不义”。

    这是怎样一个荒诞的世界!共工氏恶狠狠地抬头看天。

    更可气的是这贼老天!简直就是事事与我们作对。开战前暴雨连绵,开战后两三个月滴雨不落,自己的神通就体现在水上,结果连一半的功力都使不出来。哪怕是两军对垒,这贼老天也是拉偏手,风向骤变,飞沙走石,自己部落的射手连眼睛都睁不开,射出去的箭也是七零八落,歪歪扭扭。还有瘟疫、火灾······这仗让自己怎么打?!

    自己和部落时乖命蹇,这场大战输的一塌糊涂。我们打不过你们躲开总可以了吧?谁想到······

    自己知道天柱山有一条极隐蔽的山涧,可以穿山而过。带着族人穿过天柱山,向西再去找个地方,重振旗鼓。谁想到贼老天竟连最后的希望都给掐灭了:山洪爆发,泥石俱下,本就狭窄的山涧给堵了严严实实。

    路没了,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没了!!

    部落没了,土地没了,亲人没了。

    现在整个部落只剩下身边这十三个族人了。

    这一刻,曾经在他心中信仰的、神圣不可亵渎的天地、神灵,像被一脚踢下神坛的泥偶,轰然倒塌,破碎支离。

    老子是人啊。老子的存在不是你们养的鸡鸭,喂肥了挨宰。该怎么活着,该走哪条路,要由老子自己说了算,凭什么要由你们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

    共工氏的眼神从被堵的山涧转向身边的族人。这个世界上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全没了,就剩下眼前的族人了。

    被称作部落里仅次于自己的勇士相柳,浑身是血,垂头丧气,最后的勇武之气荡然无存了。

    因为找到了能燃烧的黑石头,被部落里的人就叫黑石的汉子,因为给部落带来了火种和温暖,平时总露出憨憨的笑容,现在却是眼神呆滞。

    还有浮游,又聪明又勇敢,现在却连戈都快拿不动了。

    都是信任自己的族人,不离不弃。

    还有那个温暖笑容的女人······

    记得是水坝修成的第二年,部落里的庄稼长得那叫一个好,全部落里的人都围坐在大大小小的篝火边。有个跳舞时腰扭得最好看,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女人,看她跳舞,自己哈喇子都不知不觉流下来了。后来她就成了自己的老婆,还生了个拖着鼻涕整天粘着自己的孩子······

    共工氏再望向山下,追兵越来越近。共工氏一眼认出当先的是祝融。

    祝融啊。女人和孩子是被你祝融放出的火龙活活烤死了啊!那一声声撕裂的尖叫,孩子无助的哭喊……如尖刀在共工的心上一道一道划过。

    愤怒、烦闷、不甘、不屈、绝望······他只觉得脑海里万千苍蝇飞舞,嗡嗡作响,在他看见祝融的那一刻,轰然炸裂,化作一声声嘶吼:

    这是什么狗屁世界!毁了它!毁了它!

    “啊!!!”

    共工氏仰天咆哮,额头青筋暴跳,双目尽赤。他的头上浮现出奇异的纹络,淡红色,像是花朵,又像是符号,非常怪异。纹路逐渐向下蔓延,由浅变深,变成了鲜红鲜红的颜色。

    虚无之地,观看影像的仑眉头越皱越深,此时腾地站了起来,大声朝魔皇喝道:“这一切都是你们在背后搞的鬼?”

    魔皇大笑:“是又怎么样?我都说了,你们人是会变的,到最后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魔罢了,我们不过是埋了颗小小的种子,是你们自己把它催熟的。不然的话,人间哪来的这么多热闹?”

    仑脸色惨白。

    昆的身体再次炸响雷鸣,身高陡然增长,直达丈六,钵大的拳头擂出,这一拳看似平平,可混元一气,拳意先行,已到魔皇身边。魔皇一连六七次急急转身,才堪堪躲过这一拳的余威,看到昆的第二拳接踵而至,魔皇一步退后,身形倏忽已在远处。

    共工氏握住自己似叉非叉,似戈非戈的武器,狂风一样向着祝融卷去。

    “当”的一声大响,如晴天霹雳,共工氏的叉与祝融的“火龙矛”撞到了一起。

    共工氏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砸!砸死这些小人!砸烂这个世界!

    “当!”

    天地不容我,我也不容你贼天地!砸烂了你!砸个昏天黑地。

    “当当当!”再砸!每一叉共工氏都像砸夯一样,使出全力。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密集如爆豆。愤怒如狂潮。

    身上的纹络殷红如血,随着肌肉运动,好似活过来一般。共工氏如煮熟的大虾,全身赤红,疯狂地抡动着大叉。

    以大地为砧板,以天下人、天下事为铁锭,我要砸出自己的是非曲直,规矩方圆!

    不用什么神通,老子靠的就是浑身的力气。叉头弯了,掉过叉尾再砸。整支叉弯了,共工氏扔掉手中的叉,伸出手来,大吼一声:“相柳!”

    没有平常的默契,相柳没有把武器递到他手中。

    共工氏回过头观看。

    相柳死了,刀插在敌人身上,眼睛瞪着前方。

    你……你小子不是号称不死身吗?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黑石咋也死了?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真他娘难看。

    浮游被人从后面一矛捅穿了,他抓着对面的敌人也一起被捅穿了,小王八蛋,好样的,临死还记得拉上个垫背的。

    眼眶一酸,两行热流混着血水淌了下来。

    全死了。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了。

    不!老子还有拳头!

    抡臂举拳,继续砸。

    祝融这个没卵子的抱着那杆破枪躲得远远的,可面前的敌人怎么还是茫茫多?

    共工氏的拳头上血肉模糊,脑海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终于汇成一个炸响的惊雷:

    老子不想活了!

    老子不活,那就全他妈别活!

    望了一眼这个狗屁不是的世界,共工氏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向了高耸入云的山壁。

    “咔嚓······轰······隆隆隆······”

    天柱倾,地维绝。人间成地狱。

    画面随着天摇地动,宛如琉璃破碎,一块一块掉落消失,归于虚无。

    魔皇的声音远远传来:“既然你们把我们称为魔,那我们就是魔!有一个共工氏,就会有更多的共工氏,今天有人撞倒天柱,今后还会有人翻江倒海,你们会永无宁日,直到有一天乖乖奉我为主人!”

    昆回头瞪着仑,问道:“这几百年是你勘察天下,我问你,我们护佑的这世间,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仑挠挠头道:“这根本就不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的事,再说了,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

    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告诉我!”

    仑叹了口气,道:“坏人大概占百中一二吧……”

    昆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就是说,还是好人多?”

    仑又叹了口气,道:“好人,大概也是百中一二……”

    昆一愣,“那剩下的九成多的人呢?”

    仑第三次叹了口气,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望向了已成地狱的元古天下。

    除去呆立的昆和仑,虚无之地一片虚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