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儿 第3章
孙道长被莫名其妙地换了个天地。
不可描述而且还说不清道不明，这就是未知，而未知是产生恐惧的源头。
孙希敏发现自己陷身一片岩浆火海中，脚下只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石头，随便朝哪个方向踏出一步都会掉进周围缓缓涌动的岩浆中。岩浆气泡爆裂，不停翻滚，显然藏着莫名的危险。果然，翻滚的岩浆中钻出来数个暗红色高大的怪物，浑身冒着火苗，缓慢地朝他走来。
孙希敏感到舌根发麻，头大无比，在心中狂吼：我警告你们哈，我五行怕火啊，我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丑八怪可要负全责的啊……啊！别过来啊……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缓缓走向他的岩浆巨人，面上居然都露出邪魅的……笑容，老色鬼去看钢管舞，四六万自摸捉五魁的那种笑……太特么吓人啦！
亲，我就那么有魅力吗？我哪里吸引你们了，我自己断舍离好不好？
停住啊！警告：不要把我当软柿子啊，惹急了我，信不信我溅你一脸？！
孙道长脑子里翻腾着“嗡嗡嗡”的噪音，然后一片空白，再然后……果断当机了。
就在一个个岩浆巨人伸出大手抓向他，而他即将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昏将过去的刹那，天无绝人之路，孙道长脑花重启了！
幻术！对，这是幻术！可那个阿莲明明掷出的是剑符，自己怎么就中了幻术了呢？不不，她掷出的是剑符，也不是剑符，那符上承载的不是剑意，而是幻境。自己劈中了剑符，也就启动了了幻术，就被拉进了幻境。一定是这样！
太阴险了！太特么阴险了！
看我破！啊啊，来不及了啊！孙希敏看见岩浆怪的大手已经快糊到自己的脸上了，而“破妄咒”才刚刚念了三四个字。为什么呀？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呢？！
魂飞魄散。孙希敏的脚下忽地一软，“噗”地坐倒在地，接着“啊”的一声惨呼，他捂着屁股马上又跳起来。
因为这个小小意外，孙希敏摆脱了幻术，只是屁股着实有些痛。
孙希敏低头一看，不禁心中大骂，原来是一只蜷缩的小刺猬，自己正好一屁股坐在刺猬上。他飞起一脚，将这个救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小畜牲踢得皮球一般，划出一道抛物线，不见了踪影，然后······
“啊啊啊~~”孙希敏捂着脚飚出海豚音。
高亢入云，宿鸟惊飞。
堂堂一个金丹修士，仅仅一个照面就落败了，还捂着脚做起了“仙人跳”。
颜面扫地。
一招得胜的阿莲却是面沉似水，盯着那片山崖。
有雾生成。
薄雾笼罩的山崖泛起了一阵空间涟漪，竹林五贤从中走出。
带头出来的奸道人冲着阿莲急急忙忙地摆着手：“慢着慢着，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这不是欺负我们五个老头子吗？”
滑道人：“就是就是，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不好，很不好。”
懒道人：“我说老五啊，你的家伙不好使啊，上来就让人看穿了，丢人啊，比那小子还丢人啊。”
色道人：“不赖我，本来咱们藏得好好的，都是老三弄出来那么大动静。”
馋道人：“我没有！不是我！别胡说！”
滑道人：“就是你，你放了个屁！”
馋道人怒道：“欺人太甚了啊！你们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别人拉屎放屁？散伙散伙！”
奸道人摇头晃脑：“不赖三儿啊，连我那个时候也是老心肝颤了又颤。贤侄女用符的手段，真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啊。我说贤侄女，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坐而论道如何？你脑袋瓜儿这么好使，一定能解答困扰我们几个老头子多年的问题。如果真能为我们解困，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会为难你个小姑娘的。”
“前辈，道君有旨……”一见竹林五贤露面，“仙人跳”的孙希敏挣扎着上前打招呼。
奸道人看着他，打断道：“行了行了，我们就是聊聊天。”
孙希敏：“可道君……”
奸道人一挥衣袖，拂在孙希敏的头上。
孙希敏眼白一翻，倒地之前听到奸道人说：“有些话小娃娃听了心会乱，少儿不宜啊，你就别听了。”
奸道人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辰子安，对着阿莲说道：“不管今天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护着那个小友，保证他不会有事。”
阿莲微一躬身。
奸道人道：“客气了不是？见外了不是？来来，别上来就是打打杀杀的，咱们随便拉拉家常，没啥事，别多想哈。你看这人老了就啰里吧嗦的，就先问你个小问题吧，修道就是修真，那何谓真？如何求真？家常话，家常话啊，随意聊。”
阿莲的嘴角微微一撇，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心里坏得很。没有上来就斗法交锋，而是摆出聊天论道的架势，明明是看准自己急于脱离困境，是让自己的一鼓作气变成慢慢“泄”气，就如上钩的鱼儿蹦得正欢，急着收线起竿反而会给鱼儿脱钩的机会，不急不慌地多遛遛鱼，鱼儿才能没了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躺进鱼护，最终成为盘中餐。
更何况提到辰子安的安全，看似好心，其实未必没有威胁的成分在其中。真以为修道之人一心向道，不问世事，那可就太天真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提一个“何谓真”的“小”问题，我就跟你说个“小”故事吧。
阿莲道：“前辈可知道祖当年如何成道？”
一句话问得五贤张嘴结舌，口干舌燥。道祖成道的事？随便聊个天就能牵出这样的大瓜？不不，不仅是大瓜，还是大机缘！那可是道祖，天下第一位的修道之人。别人叫修行、修仙，只有他老人家明确提出修道啊。听听他老人家成道的经历，那岂不是他山之石……他山之玉，可以彻底改变自己这些个小石头子儿吗？要好好听，用心听，必须听！
谁想到啊，石头子儿也有变成美玉的那一天！
你说这事弄的，一不留神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十只烁烁放光的眼睛，紧张兴奋，堪比某宠物紧盯住拿着骨头的主人的双手。
“前辈想必知道，道祖其实出身于术士，本来应该是那一代术尊的学生。”
五颗皓首频点，如鸡啄米。知道知道，快说下文。
“可道祖足足三个月了，也没能成为术尊的学生，原因就是……咳咳”
哎呦，贤侄女，姑奶奶，这关键时刻你别咳啊，你咳得我们这心都跟着一麻一麻的。
“道祖第一天见到术尊，术尊就领着道祖来到一口古井之前。当时，正值月上中天，术尊指着古井里倒映的一轮明月，对道祖说，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井中月捞出来，就可以成为我的学生了。说完留下道祖，转身离去了。
“而道祖就在井口前，对着井中的明月，冥思苦想。”
捞取井中月，我怜世人心。世人又有几个能看穿何人终究镜中花，何事乃是井中月呢？谁没做过“捞取”镜中花井中月的傻事呢？
五贤你望我，我望你，终于滑道人忍不住说道：“这……术尊有点欺负人啊。这井中月乃是倒影，如何捞取？”
阿莲微微一笑：“术尊所命，必有深意。”
滑道人挠了挠头，道：“取个盆，装满井水，水中自有月影。”
懒道人：“那是盆中月，不是井中月，月仍在井中。馊主意馊主意！”
色道人突然手舞足蹈插话道：“有了有了！用点小道术，把井水冻成冰，将月亮藏其中，这样……”
馋道人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色道人捂着头，气哼哼问道：“干嘛打我？”
馋道人道：“我让你说片儿汤话，我让你说片儿汤话！道祖在求道呢，你能不能严肃点？！你还不如说等个朔日，没了月亮，道祖说是把月亮捞出来又藏起来了呢！你个狗脑子，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真？啊？！”
色道人不服道：“我们在这瞎操的什么心，反正道祖他老人家把月亮捞出来了，不然怎么成的道？”
奸道人不理众人，轻抚颌下胡须，喃喃自语“井中捞月……为何要让道祖井中捞月？难道……莫非……道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解的题？”
五贤皆低头沉思，又纷纷摇头，不停否定心中猜测。
“师姐，我……能不能也……猜猜？”辰子安嚅嗫的声音传到阿莲耳中。
阿莲微笑着报之以鼓励的眼神。
这个典故是阿莲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她没有跟清师兄和辰子安说过。清师兄嘛，没必要讲给他，因为他一定懂。辰子安嘛，也没必要讲给他，阿莲觉得他一定不懂。
“若是我猜，这是术尊他老人家在考验道祖他老人家……”
五贤齐齐翻了个白眼，废话不是？当然是考验，而且是大考。
“……的心境，而不是在考验道祖能不能找到捞出月亮的方法。就是说，考的是道祖的道，而不是道祖的术。”辰子安费劲巴拉找到了他认为准确的言语。
嗯？不仅是阿莲，就是五贤听到辰子安的话，也都一愣。
“你继续说。”阿莲温言道。
辰子安稍微想了想，继续说道：“井中月只是个影子，真正的月亮在天上。不，也不在天上，在我们的眼睛里，闭上眼睛，天上也没有了月亮。也不对，月亮应该还在我们的意念里，我们心中有月，月亮就在，我们心中没有，月亮就不在，井中的假月亮没有，天上的真月亮也可以不在……”
这番杂七杂八、断断续续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全都面露惊容，看向辰子安的眼神满是惊异。众人都是修道有成，自然能准确把握辰子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接着，阿莲问出一句话：“那如果你是道祖，你会怎么办？”
石破天惊。
阿莲的话一出口，五贤的神色就变了，你当道祖是什么？阿猫阿狗还是遍地走？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在奸道人严厉的目光下，众人都只是“哼”了一声，强忍了下来。
在阿莲的鼓励下，辰子安鼓了鼓气，说道：“我会告诉术尊他老人家，眼中所见不一定是真，既然是虚的、假的，那自然是捞不起来的，事不可为就不为嘛，做不到的事情还瞎想什么呢？魔怔吗？着力去做岂不是错上加错？再花里胡哨的手段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蟾宫还歪歪地挂在半空，月光算不上真正的皎洁，所以，辰子安也没看到五贤的老脸都是一红。
阿莲继续问道：“如果道尊非要让你将井中月捞取出来呢？”
辰子安张了张嘴，然后摇摇头道：“我想不出来办法。师姐，难道道祖真的有办法，把井里的月亮捞出来了？”
阿莲看向辰子安的目光有些惊喜，又有些许惋惜。惊喜自然是因为她都没想到辰子安的天资和心境如此之好，能悟出真中有假，道祖苦思许久的问题，他却是一眼看穿，数语道破。至于那一丢丢的遗憾和惋惜嘛，可惜没有再进一步悟出假中也有真。不过在姐姐的眼里，自己的弟弟都是好的，如果他不够好，那一定是别人的原因。别人怎么可能比弟弟更优秀呢？哪怕他是道祖，反正弟弟也有道祖比不上的地方。嗯，逻辑很自洽。
阿莲轻轻点头说了声是的。
道祖就是道祖，他捞出了井中月。
“传说中，三个月后道祖请术尊再次来到古井前……”阿莲娓娓道来。
月明星稀，夜空如洗。古井旁，松树下。
术尊大袖飘飘，如神仙中人，旁边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发髻凌乱，衣衫不整，高额之下的两只眼睛却格外明亮。
正是日后以道立身的道祖。
术尊笑着说道：“这道题还是当年我的老师交给我们的课业，说是他的老师的老师交代下来的，这道题是挖好这口井的时候想到的，就这么折磨了多少代人，一代代的术门子弟都想破题，给出的答案是千奇百怪。可惜，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真正让人信服的。呵呵。你可是也想出了什么令人称奇的办法？”
道祖围着井口慢慢踱着步，声音略显沙哑。
“术尊，在我看来，这道题是个虚与实的问题，也是一个真与假的问题，还是一个为与不为的问题。”
术尊笑了笑，不置可否。
道祖续言道：“我们站在井外，抬头即能看到天上明月，所以自然知道井中之月不过是天上明月的倒影，无形无质，更非本体，所以非是真实，而是虚幻，自然是无法捞取。可我们若是一生都活在井下呢？比如我们是井底之蛙，即使抬头看天，也只能看到井口大小的天空，那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我们就会认为，井中之月自然就是水里生长出来的，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之物。所以，其虚也，因为我们看穿其假；其实也，我们是井底之蛙，身陷其中。其真未必是真的真，其假未必是真的假，因人而不同。”
“不错不错，所说有理。”
道祖继续说道：“我们认为月影乃为虚幻，更因为其无形无质，所以内心早就有了结论：井中月，无可捞。”
术尊捻须微笑道：“那我明知月影非真，为什么还要让你做这不可能之事呢？”
道祖回道：“我想，您老人家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事有可为，事也有不可为。无为而为才是大道。”
术尊大笑：“果然聪慧！这正是我几十年的心中所想，被你一语道破。好！好！你既然有此心性，更有此悟性，自然有资格当我的弟子，我亲授汝。”
闻听此言，道祖却没有纳头就拜，而是微笑着站在井口，说道：“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想到了这些。”
“哦？那为何直到今日才来答题？”
“为了更好答题，我用后来的时间，找了一位师兄学习一个小术法。术尊请看……”
术尊饶有兴趣地随着道祖所指，朝井下看去。
平静如镜的井面，倒映明月。一个气泡慢慢鼓起，由小到大，等到和月影一样大的时候，轻轻覆盖到井中明月之上，于是月影由倒映在水面变成了倒映在气泡之上。气泡逐渐上升，底部仍然有一小块没有脱离开井底，形成了由气组成的“葫芦”。
于是，“葫芦”上浮起了一个“月亮”，因为光线被遮挡的缘故，井中的月“消失”了，或者说“移”到了气泡上。
术尊一下明白了道祖的用意，脸上笑开了花。自己的这个学生心性好，悟性好，手段更好，简单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真他么好”！
气泡终于升到了井口之上，映射的一轮明月，光幻迷离，皎然如真。让人有沉迷其中，忘却凡尘的冲动。
然后道祖伸出了手，一指点去。
“啵”，气泡碎灭。
光幻皎然于刹那消散，无痕无形。
精彩绝伦的过程，最终不过只是一场碎灭。
术尊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这是弄啥咧？用点心“托起”月亮很难么？这九十九拜都完成了，再哆嗦一下不就完美了么？咋？月亮代表你的心，碎了？还是月亮惹祸了？
道祖躬身，微笑愈加从容：“术尊，这就是我最终悟得的道：哪里有什么井中月？世事如幻，如泡如影。”
世事如幻，如泡如影。术尊轻轻念着这八个字。
刹那间，几十年的岁月从眼前缓缓流过，大大小小，轻轻重重，苦苦乐乐……
和谁点着手腕讲过明天？
何处挥着刻刀记录江山？
那些人，那些事……原来已经成为了故人，成为了故事。俱往矣，到今天。
一生心事峥嵘，唯愿细品老酒，人生永远少年。
潸然泪下。
半晌，术尊也是微微躬身，对道祖言道：“你找到了自己的道，天地才是你的老师，从今后把你悟得的道好好传扬下去吧。”
阿莲静静地讲完井中月的往事。
辰子安如遭电殛，呆若木鸡。他心田升起一缕和风，温柔而清爽，风到处，阴霾尽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真假假，如梦幻泡影，梦幻泡影……”
而五贤神情激动，就像……嗯，喝了加足冰块的可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奸道人：“妙哉！有所为，有所不为！”
懒道人：“妙哉！世事如幻又何妨，真真假假又何妨！”
馋道人：“妙哉妙哉！”
滑道人：“妙！”
色道人：“哉！”
五贤齐齐转身，面向阿莲。
奸道人：“多谢小友讲述道祖悟道之事。天道自然，你们这些方士遗孽却是为了世上的虚幻之事而不择手段，甚至师从天魔，降危人间，此乃逆天行事之大不道！”他轻轻摘下背后古色斑斓的剑。
滑道人：“今日若是让你过去，不知道今后会不会祸乱天下。防患于未然，正是我等应该有所为，有所必为之际。”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块布片石子。
馋道人：“为天下计，我等不会留手。”暗红色的酒葫芦被轻轻摘下。
色道人：“请！”掌心中握住了青纱幛，若隐若现。
懒道人则是一句话不说，挥手掷出青光闪闪的符箓。
奸道人的剑。
懒道人的符。
馋道人的酒葫芦。
滑道人的魂阵。
色道人的青纱幛。
何为道门？道在天下。
为天下计，势必有所为，舍我其谁？
天上明月作证！
师出有名，大义凛然。
【本章完】
不可描述而且还说不清道不明，这就是未知，而未知是产生恐惧的源头。
孙希敏发现自己陷身一片岩浆火海中，脚下只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石头，随便朝哪个方向踏出一步都会掉进周围缓缓涌动的岩浆中。岩浆气泡爆裂，不停翻滚，显然藏着莫名的危险。果然，翻滚的岩浆中钻出来数个暗红色高大的怪物，浑身冒着火苗，缓慢地朝他走来。
孙希敏感到舌根发麻，头大无比，在心中狂吼：我警告你们哈，我五行怕火啊，我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丑八怪可要负全责的啊……啊！别过来啊……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缓缓走向他的岩浆巨人，面上居然都露出邪魅的……笑容，老色鬼去看钢管舞，四六万自摸捉五魁的那种笑……太特么吓人啦！
亲，我就那么有魅力吗？我哪里吸引你们了，我自己断舍离好不好？
停住啊！警告：不要把我当软柿子啊，惹急了我，信不信我溅你一脸？！
孙道长脑子里翻腾着“嗡嗡嗡”的噪音，然后一片空白，再然后……果断当机了。
就在一个个岩浆巨人伸出大手抓向他，而他即将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昏将过去的刹那，天无绝人之路，孙道长脑花重启了！
幻术！对，这是幻术！可那个阿莲明明掷出的是剑符，自己怎么就中了幻术了呢？不不，她掷出的是剑符，也不是剑符，那符上承载的不是剑意，而是幻境。自己劈中了剑符，也就启动了了幻术，就被拉进了幻境。一定是这样！
太阴险了！太特么阴险了！
看我破！啊啊，来不及了啊！孙希敏看见岩浆怪的大手已经快糊到自己的脸上了，而“破妄咒”才刚刚念了三四个字。为什么呀？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呢？！
魂飞魄散。孙希敏的脚下忽地一软，“噗”地坐倒在地，接着“啊”的一声惨呼，他捂着屁股马上又跳起来。
因为这个小小意外，孙希敏摆脱了幻术，只是屁股着实有些痛。
孙希敏低头一看，不禁心中大骂，原来是一只蜷缩的小刺猬，自己正好一屁股坐在刺猬上。他飞起一脚，将这个救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小畜牲踢得皮球一般，划出一道抛物线，不见了踪影，然后······
“啊啊啊~~”孙希敏捂着脚飚出海豚音。
高亢入云，宿鸟惊飞。
堂堂一个金丹修士，仅仅一个照面就落败了，还捂着脚做起了“仙人跳”。
颜面扫地。
一招得胜的阿莲却是面沉似水，盯着那片山崖。
有雾生成。
薄雾笼罩的山崖泛起了一阵空间涟漪，竹林五贤从中走出。
带头出来的奸道人冲着阿莲急急忙忙地摆着手：“慢着慢着，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这不是欺负我们五个老头子吗？”
滑道人：“就是就是，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不好，很不好。”
懒道人：“我说老五啊，你的家伙不好使啊，上来就让人看穿了，丢人啊，比那小子还丢人啊。”
色道人：“不赖我，本来咱们藏得好好的，都是老三弄出来那么大动静。”
馋道人：“我没有！不是我！别胡说！”
滑道人：“就是你，你放了个屁！”
馋道人怒道：“欺人太甚了啊！你们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别人拉屎放屁？散伙散伙！”
奸道人摇头晃脑：“不赖三儿啊，连我那个时候也是老心肝颤了又颤。贤侄女用符的手段，真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啊。我说贤侄女，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坐而论道如何？你脑袋瓜儿这么好使，一定能解答困扰我们几个老头子多年的问题。如果真能为我们解困，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会为难你个小姑娘的。”
“前辈，道君有旨……”一见竹林五贤露面，“仙人跳”的孙希敏挣扎着上前打招呼。
奸道人看着他，打断道：“行了行了，我们就是聊聊天。”
孙希敏：“可道君……”
奸道人一挥衣袖，拂在孙希敏的头上。
孙希敏眼白一翻，倒地之前听到奸道人说：“有些话小娃娃听了心会乱，少儿不宜啊，你就别听了。”
奸道人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辰子安，对着阿莲说道：“不管今天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护着那个小友，保证他不会有事。”
阿莲微一躬身。
奸道人道：“客气了不是？见外了不是？来来，别上来就是打打杀杀的，咱们随便拉拉家常，没啥事，别多想哈。你看这人老了就啰里吧嗦的，就先问你个小问题吧，修道就是修真，那何谓真？如何求真？家常话，家常话啊，随意聊。”
阿莲的嘴角微微一撇，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心里坏得很。没有上来就斗法交锋，而是摆出聊天论道的架势，明明是看准自己急于脱离困境，是让自己的一鼓作气变成慢慢“泄”气，就如上钩的鱼儿蹦得正欢，急着收线起竿反而会给鱼儿脱钩的机会，不急不慌地多遛遛鱼，鱼儿才能没了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躺进鱼护，最终成为盘中餐。
更何况提到辰子安的安全，看似好心，其实未必没有威胁的成分在其中。真以为修道之人一心向道，不问世事，那可就太天真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提一个“何谓真”的“小”问题，我就跟你说个“小”故事吧。
阿莲道：“前辈可知道祖当年如何成道？”
一句话问得五贤张嘴结舌，口干舌燥。道祖成道的事？随便聊个天就能牵出这样的大瓜？不不，不仅是大瓜，还是大机缘！那可是道祖，天下第一位的修道之人。别人叫修行、修仙，只有他老人家明确提出修道啊。听听他老人家成道的经历，那岂不是他山之石……他山之玉，可以彻底改变自己这些个小石头子儿吗？要好好听，用心听，必须听！
谁想到啊，石头子儿也有变成美玉的那一天！
你说这事弄的，一不留神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十只烁烁放光的眼睛，紧张兴奋，堪比某宠物紧盯住拿着骨头的主人的双手。
“前辈想必知道，道祖其实出身于术士，本来应该是那一代术尊的学生。”
五颗皓首频点，如鸡啄米。知道知道，快说下文。
“可道祖足足三个月了，也没能成为术尊的学生，原因就是……咳咳”
哎呦，贤侄女，姑奶奶，这关键时刻你别咳啊，你咳得我们这心都跟着一麻一麻的。
“道祖第一天见到术尊，术尊就领着道祖来到一口古井之前。当时，正值月上中天，术尊指着古井里倒映的一轮明月，对道祖说，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井中月捞出来，就可以成为我的学生了。说完留下道祖，转身离去了。
“而道祖就在井口前，对着井中的明月，冥思苦想。”
捞取井中月，我怜世人心。世人又有几个能看穿何人终究镜中花，何事乃是井中月呢？谁没做过“捞取”镜中花井中月的傻事呢？
五贤你望我，我望你，终于滑道人忍不住说道：“这……术尊有点欺负人啊。这井中月乃是倒影，如何捞取？”
阿莲微微一笑：“术尊所命，必有深意。”
滑道人挠了挠头，道：“取个盆，装满井水，水中自有月影。”
懒道人：“那是盆中月，不是井中月，月仍在井中。馊主意馊主意！”
色道人突然手舞足蹈插话道：“有了有了！用点小道术，把井水冻成冰，将月亮藏其中，这样……”
馋道人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色道人捂着头，气哼哼问道：“干嘛打我？”
馋道人道：“我让你说片儿汤话，我让你说片儿汤话！道祖在求道呢，你能不能严肃点？！你还不如说等个朔日，没了月亮，道祖说是把月亮捞出来又藏起来了呢！你个狗脑子，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真？啊？！”
色道人不服道：“我们在这瞎操的什么心，反正道祖他老人家把月亮捞出来了，不然怎么成的道？”
奸道人不理众人，轻抚颌下胡须，喃喃自语“井中捞月……为何要让道祖井中捞月？难道……莫非……道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解的题？”
五贤皆低头沉思，又纷纷摇头，不停否定心中猜测。
“师姐，我……能不能也……猜猜？”辰子安嚅嗫的声音传到阿莲耳中。
阿莲微笑着报之以鼓励的眼神。
这个典故是阿莲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她没有跟清师兄和辰子安说过。清师兄嘛，没必要讲给他，因为他一定懂。辰子安嘛，也没必要讲给他，阿莲觉得他一定不懂。
“若是我猜，这是术尊他老人家在考验道祖他老人家……”
五贤齐齐翻了个白眼，废话不是？当然是考验，而且是大考。
“……的心境，而不是在考验道祖能不能找到捞出月亮的方法。就是说，考的是道祖的道，而不是道祖的术。”辰子安费劲巴拉找到了他认为准确的言语。
嗯？不仅是阿莲，就是五贤听到辰子安的话，也都一愣。
“你继续说。”阿莲温言道。
辰子安稍微想了想，继续说道：“井中月只是个影子，真正的月亮在天上。不，也不在天上，在我们的眼睛里，闭上眼睛，天上也没有了月亮。也不对，月亮应该还在我们的意念里，我们心中有月，月亮就在，我们心中没有，月亮就不在，井中的假月亮没有，天上的真月亮也可以不在……”
这番杂七杂八、断断续续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全都面露惊容，看向辰子安的眼神满是惊异。众人都是修道有成，自然能准确把握辰子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接着，阿莲问出一句话：“那如果你是道祖，你会怎么办？”
石破天惊。
阿莲的话一出口，五贤的神色就变了，你当道祖是什么？阿猫阿狗还是遍地走？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在奸道人严厉的目光下，众人都只是“哼”了一声，强忍了下来。
在阿莲的鼓励下，辰子安鼓了鼓气，说道：“我会告诉术尊他老人家，眼中所见不一定是真，既然是虚的、假的，那自然是捞不起来的，事不可为就不为嘛，做不到的事情还瞎想什么呢？魔怔吗？着力去做岂不是错上加错？再花里胡哨的手段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蟾宫还歪歪地挂在半空，月光算不上真正的皎洁，所以，辰子安也没看到五贤的老脸都是一红。
阿莲继续问道：“如果道尊非要让你将井中月捞取出来呢？”
辰子安张了张嘴，然后摇摇头道：“我想不出来办法。师姐，难道道祖真的有办法，把井里的月亮捞出来了？”
阿莲看向辰子安的目光有些惊喜，又有些许惋惜。惊喜自然是因为她都没想到辰子安的天资和心境如此之好，能悟出真中有假，道祖苦思许久的问题，他却是一眼看穿，数语道破。至于那一丢丢的遗憾和惋惜嘛，可惜没有再进一步悟出假中也有真。不过在姐姐的眼里，自己的弟弟都是好的，如果他不够好，那一定是别人的原因。别人怎么可能比弟弟更优秀呢？哪怕他是道祖，反正弟弟也有道祖比不上的地方。嗯，逻辑很自洽。
阿莲轻轻点头说了声是的。
道祖就是道祖，他捞出了井中月。
“传说中，三个月后道祖请术尊再次来到古井前……”阿莲娓娓道来。
月明星稀，夜空如洗。古井旁，松树下。
术尊大袖飘飘，如神仙中人，旁边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发髻凌乱，衣衫不整，高额之下的两只眼睛却格外明亮。
正是日后以道立身的道祖。
术尊笑着说道：“这道题还是当年我的老师交给我们的课业，说是他的老师的老师交代下来的，这道题是挖好这口井的时候想到的，就这么折磨了多少代人，一代代的术门子弟都想破题，给出的答案是千奇百怪。可惜，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真正让人信服的。呵呵。你可是也想出了什么令人称奇的办法？”
道祖围着井口慢慢踱着步，声音略显沙哑。
“术尊，在我看来，这道题是个虚与实的问题，也是一个真与假的问题，还是一个为与不为的问题。”
术尊笑了笑，不置可否。
道祖续言道：“我们站在井外，抬头即能看到天上明月，所以自然知道井中之月不过是天上明月的倒影，无形无质，更非本体，所以非是真实，而是虚幻，自然是无法捞取。可我们若是一生都活在井下呢？比如我们是井底之蛙，即使抬头看天，也只能看到井口大小的天空，那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我们就会认为，井中之月自然就是水里生长出来的，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之物。所以，其虚也，因为我们看穿其假；其实也，我们是井底之蛙，身陷其中。其真未必是真的真，其假未必是真的假，因人而不同。”
“不错不错，所说有理。”
道祖继续说道：“我们认为月影乃为虚幻，更因为其无形无质，所以内心早就有了结论：井中月，无可捞。”
术尊捻须微笑道：“那我明知月影非真，为什么还要让你做这不可能之事呢？”
道祖回道：“我想，您老人家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事有可为，事也有不可为。无为而为才是大道。”
术尊大笑：“果然聪慧！这正是我几十年的心中所想，被你一语道破。好！好！你既然有此心性，更有此悟性，自然有资格当我的弟子，我亲授汝。”
闻听此言，道祖却没有纳头就拜，而是微笑着站在井口，说道：“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想到了这些。”
“哦？那为何直到今日才来答题？”
“为了更好答题，我用后来的时间，找了一位师兄学习一个小术法。术尊请看……”
术尊饶有兴趣地随着道祖所指，朝井下看去。
平静如镜的井面，倒映明月。一个气泡慢慢鼓起，由小到大，等到和月影一样大的时候，轻轻覆盖到井中明月之上，于是月影由倒映在水面变成了倒映在气泡之上。气泡逐渐上升，底部仍然有一小块没有脱离开井底，形成了由气组成的“葫芦”。
于是，“葫芦”上浮起了一个“月亮”，因为光线被遮挡的缘故，井中的月“消失”了，或者说“移”到了气泡上。
术尊一下明白了道祖的用意，脸上笑开了花。自己的这个学生心性好，悟性好，手段更好，简单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真他么好”！
气泡终于升到了井口之上，映射的一轮明月，光幻迷离，皎然如真。让人有沉迷其中，忘却凡尘的冲动。
然后道祖伸出了手，一指点去。
“啵”，气泡碎灭。
光幻皎然于刹那消散，无痕无形。
精彩绝伦的过程，最终不过只是一场碎灭。
术尊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这是弄啥咧？用点心“托起”月亮很难么？这九十九拜都完成了，再哆嗦一下不就完美了么？咋？月亮代表你的心，碎了？还是月亮惹祸了？
道祖躬身，微笑愈加从容：“术尊，这就是我最终悟得的道：哪里有什么井中月？世事如幻，如泡如影。”
世事如幻，如泡如影。术尊轻轻念着这八个字。
刹那间，几十年的岁月从眼前缓缓流过，大大小小，轻轻重重，苦苦乐乐……
和谁点着手腕讲过明天？
何处挥着刻刀记录江山？
那些人，那些事……原来已经成为了故人，成为了故事。俱往矣，到今天。
一生心事峥嵘，唯愿细品老酒，人生永远少年。
潸然泪下。
半晌，术尊也是微微躬身，对道祖言道：“你找到了自己的道，天地才是你的老师，从今后把你悟得的道好好传扬下去吧。”
阿莲静静地讲完井中月的往事。
辰子安如遭电殛，呆若木鸡。他心田升起一缕和风，温柔而清爽，风到处，阴霾尽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真假假，如梦幻泡影，梦幻泡影……”
而五贤神情激动，就像……嗯，喝了加足冰块的可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奸道人：“妙哉！有所为，有所不为！”
懒道人：“妙哉！世事如幻又何妨，真真假假又何妨！”
馋道人：“妙哉妙哉！”
滑道人：“妙！”
色道人：“哉！”
五贤齐齐转身，面向阿莲。
奸道人：“多谢小友讲述道祖悟道之事。天道自然，你们这些方士遗孽却是为了世上的虚幻之事而不择手段，甚至师从天魔，降危人间，此乃逆天行事之大不道！”他轻轻摘下背后古色斑斓的剑。
滑道人：“今日若是让你过去，不知道今后会不会祸乱天下。防患于未然，正是我等应该有所为，有所必为之际。”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块布片石子。
馋道人：“为天下计，我等不会留手。”暗红色的酒葫芦被轻轻摘下。
色道人：“请！”掌心中握住了青纱幛，若隐若现。
懒道人则是一句话不说，挥手掷出青光闪闪的符箓。
奸道人的剑。
懒道人的符。
馋道人的酒葫芦。
滑道人的魂阵。
色道人的青纱幛。
何为道门？道在天下。
为天下计，势必有所为，舍我其谁？
天上明月作证！
师出有名，大义凛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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