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儿 第6章
阿莲化作一道疾风冲向四贤。
奸道人险些瞪掉眼珠。他惊恐地看见，阿莲在飞！
“飞”，有的时候是在说一种速度，只有飞才能堪堪形容的速度。
此前阿莲掷出剑符，让孙希敏手忙脚乱，也曾让奸道人的老心肝一颤一颤的，不由得惊艳赞叹，能把一张普普通通的剑符玩出近乎于飞剑的速度，小姑娘的修行还是有些天赋的。到了阿莲亮出“包包”，制住了五人的神魂，奸道人认为阿莲胜在“出奇”。小姑娘能不守窠臼，仿上古神器之功用，以“魔法”补不足，这份见识、悟性绝不是泛泛之辈所拥有的，的确不愧有天才之称，起码比奸道人要强上许多。
而现在，奸道人却深深体会了阿莲的“诡”。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奇”，可不合常理，怪异莫测就是“诡”了。
就比如现在阿莲的速度，剑符与之相比就是蜗牛爬树。其速已经快过了奸道人的飞剑，甚至快过了他的视觉和思维。奸道人只能见到阿莲的残影，真身在哪里只能靠猜。
这是什么样的恐怖速度？这合乎常理吗？
奸道人越发坚信阿莲是个方士，是个魔女，所以她的手段都是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孙希敏也就罢了，自己五人何尝不是被牵了线的木偶，处处受制于她？
她不是魔女谁是魔女？
奸道人本能地掐着剑诀，召唤“照松”进行拦截。但“照松”如遇鬼打墙，任性地原地打转画圈圈。奸道人自修道以来，就沉浸于炼制飞剑，早已将“照松”练到了心剑程度，心与剑的相连称得上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而此时他却感到与“照松”的联系时断时续，再无法做到“如心”。嗯，一根短小还不趁手的烧火棍。
短兵相接。娇弱的阿莲莽如武夫。
元古天下多异人，地位高高在上，甚至不屑与凡人交往。但在异人群体中，有个奇葩的存在——武士，他们也属于异人，偏生生将异人活成了异类，无耻地将异人的段位不断拉低，成为了异人阶层的的脚后跟。
最初女娲在传授人类修炼之法的时候，因人而异，将炼体、炼神之法传授给天赋不同的人。着重炼体的慢慢成为了武士一系。他们大多身强体壮，头脑简单，只相信自己的拳脚和兵器，对神魂、精神修炼不明复不明。修炼再努力，也就是能记住前天的前天自己吃了几碗饭，练出强大的魂力对他们而言难如登天。终于有一天，一个相当著名的武士抑制不住内心的壮怀激烈，对着大河喃喃道“放弃吧”，慢慢的整个武士群体就对炼神炼魂敬而远之了，只要能把自身打造成铜筋铁骨，胸口能碎得了大石，也算作对女娲始祖的最大敬意了。
作为集智慧与尿性于一身的术士当然对这些武士嗤之以鼻。他们认为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靠的是头脑而非肌肉。有了足够的知识，足够精准的方法，人甚至可以代替天地。你炼体也很牛叉？呵呵，你为何加个“也”字，是想和我比肩？来，证明给我看，事先说好，能吃一锅拉一炕那可不算本事哈。哎哟哟，还学会自虐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话都能说出来，更变态的是还要先学会如何挨打，啧啧，我就想问问你的人生是不是一场事故？
还亮肌肉，怎么，不服？来来，你觉得你和花岗岩谁硬？这是我刚才画出来的护身符箓，堪比花岗岩。怎么，你想要？可以，你先念出这个符来，念对了我就给你。不会念？可惜了，那后面这个可软可硬，持久耐战，随心如意的符你就更不认识了，我只好留给自己用了……
为什么？切！喝咖啡的没法和你们吃大蒜的同台演出，明白？
从此，武士遇到术士，十有八九就是一副黑人问号脸。有了术士这个带头大哥的态度，所有的修士界都将武士蔑称为武夫。而武士也不敢多说，人家打架都站的远远的，随便变出几个火人石头人，自家的拳脚好像、大概、估摸着是打不过。所以，哼哼，老子惹不起，躲得起。元古天下的修士从此就没挨过武夫的拳头。
五贤当然知道阿莲已然受到了严重的反噬，猜想她必然会使用稀奇古怪的方技手段。可他们打破脑袋也没想到，阿莲居然像个武夫一样，和他们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这不传统啊。
阿莲眨眼间飞到了四贤面前，首当其冲的奸道人甚至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他浑身的毛孔炸起，大难将至的危险感觉瞬间降临。金丹大修士的心血来潮和大难将至都是来自于修士敏锐的感知。常人的直觉其实也属于这类，只不过一个被人尊称为“神通”，一个被人嫌弃为“神经”，一字之差，做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奸道人耳中似乎听到“小……心……”的叫喊，可声音也因为变速，沉闷含混。好在多年的练气功夫没有白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意识，他用尽全身力气后仰，脖颈转动之猛，甚至都能隐约听见骨头因为摩擦发出的声音。眼角隐约见到一把五彩短匕掠过，带着一蓬飘洒的白须。
奸道人多年苦修形成的护身真气，在五彩短匕面前，半点作用也没起。
“荧惑”，阿莲所持的短匕。可它不是武器，确切的说，荧惑是武器化的法宝。
武器化的法宝在修士界并不少见，飞剑就是，这类法宝往往具备一些特别的功能。荧惑是专破修士的各种防身手段。
修士的防身手段五花八门，像能量罩、护身法宝或护身符，有的是牢不可破，有的是替死之物，但在荧惑面前，这些手段都是渣渣。只要护身手段是“能”的形式，荧惑就可破解，因为荧惑能够同化或消融“能”。
荧惑的造型稍显怪异。刃背稍厚而笔直，深紫色，刃锋是下宽上窄的弧线形，形成刃尖。从背到刃，颜色逐渐变淡，变成橙红色。如果是在阳光下，几种颜色仿佛如彩虹流动，非常漂亮。
此时，彩虹变成了猛兽的獠牙。
逃过大劫的奸道人发现刚才还在自己前方的阿莲，已经越过自己，到了自己的后方，离老二近在咫尺。
如果说奸道人因为吃惊阿莲的速度而差点瞪掉眼珠，那懒道人就能因为自己的所为而把悔青的肠子拉出来晒晒。
懒道人以“懒”为戒。他认为“懒”为万恶之源，人若变懒，则不能律己，不明白“道在脚下”，那不论智慧多高，学问多强，也只是个枯坐书房的“圣人”，终将一事无成。由此他想到就去做到，做就要做好。阿莲匪夷所思的种种手段，让他忌惮无比。所以给几人所施的咒法如“清心咒”、“安魂咒”、“石甲符”，务必从身到心做到“坚如磐石”，这样无论如何斗法，自己等人先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他知道了悲剧是如何诞生的，因为蠢人办事只靠猜。
他们的坚如磐石，让阿莲的速度优势更加明显了，简直是如鱼得水。
好在懒道人会些拳脚，因为他曾经是个不合格的武夫。他从没跟人说过，他是因为吃不起饭才放弃学武而改为修道的，因为当初有人跟他说仙人们都是“餐霞饮露”。这让他在一连饿了三天后，格外向往修道这个喝西北风就又管饱又潇洒的职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擅长画符的老道士看上了他。那个老道半身不遂，所以对手脚格外勤快的懒道人很是满意，起码比两个已经有了诺大名头的亲传弟子好。那两个弟子总会在百忙之后偶然想起他来，然后施展法力，一个纸鹤传书，另一个千里镜像，对老道殷勤问候。当然只是问候，法力再高，他要小解隔着镜像也帮不上忙。懒道人就这样成了道门中人。靠着老道士的点拨，也靠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学会了不少的符箓。老道士去世后，他也没跟两个师兄争名分，就成了一个云游四海的散修，直到遇到其余四贤。
那些险些忘记的拳脚功夫救了他的命。顾不上用符了，他脚下一转，变成侧对着阿莲，然后一拳打在空处，他知道阿莲会出现在那里。
阿莲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空处，面对突然出现的一拳，她的身形明显一滞，愣是依靠超快的速度躲了过去，险之又险。但因此接下来本欲扑向滑道人的行动就此告吹，只好再次面对懒道人。
懒道人一拳奏效，精神为之一振。既然是近身相搏，那么符箓、飞剑、黄巾力士等等手段就全都用不上了，他拳脚功夫虽然荒废日久，但是功底还在，眼光还在，当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挡架阿莲的进攻，一边凝下心神仔细观瞧阿莲的招数。
有影有真相，看完吓一跳。
阿莲身形如同魅影，“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在他人眼中高深莫测如踏禹步，实际的真相却是因为变态的速度，其实阿莲的步伐只有简单的前趋、后撤、往左、往右，简陋粗糙如学步幼童，明明再多踏半步就是更好的位置，阿莲却就是止步不前。
她使用的短刃招数更是可笑，在懒道人眼里，哪里是什么招数，就是莽夫打架，平刺、上挑、下劈，然后……没了，只有三招。可这三招，也是因为太快，就变得极为凶险。你看到她刺向哪里，也知道该如何避防，可念头到行动的过程没有她的速度快，等到身上冒出血花，阿莲退走，自己防守的招数才刚刚到位。
在这速度面前，自己就是个人形沙袋，还是老实戳着不能躲开的那种，若是躲开，身旁的老大、老三和老四恐怕凶多吉少。
怎么办？看着在旁边干着急使不上力的三兄弟，懒道人把心一横，自己索性就当个真正的人形沙袋好了。
“老大，你们退后！有什么手段尽管使用，不用顾及我！”
话声中，懒道人死死挡在阿莲面前，在阿莲驱前退后之间，懒道人的身上又多了两朵血花，一在肩头，一在小臂。
两权相害取其轻，人在伤害加身避无可避时的办法。顺便说一句，兄弟如手足，自己才是大脑心脏，危险来临为了活命，只能牺牲手足保护心脏了。
虽然无法抵挡阿莲变态的速度，但是懒道人依靠自己眼光见识，每每在关键时刻尽量以轻伤换保命，务求死死缠住阿莲给奸道人他们创造机会。
见懒道人身上多处受伤，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仍拼死阻挡，奸道人、馋道人和滑道人均是老泪纵横。不管是老五还是老二，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等人，不惜牺牲自己，也为自己等人争取到一线机会。
用命换来的机会，一纵即逝的机会。
“急急如律令！块垒！”滑道人急急念完咒语，骈指一划，在懒道人身前两三丈的地面忽地冒出一块块半人高的巨石。巨石出现的非常突然，正赶上阿莲急速后撤，只差一线后背就撞上巨石，导致身形一个趔趄。还没站稳，一条张牙舞爪的恶蛟就冒了出来，朝着她就是一口汹涌的火焰。
“酒虺”，酒虫的名字。名字虽然平淡无奇，但这条酒虫其实很不简单。它是虺的一种变异，本是一种凶残阴狠的生物，以人的忧郁愤懑情绪为食粮，所以要以酒消愁，这就是酒虺嗜酒的缘故。很多人借酒浇愁，不仅愁浇不灭，反而最终是将愁绪转变成怒气和怒火，酒虺也一样，只是它转化为一种真火。这种真火虽不是先天真火，但也对人精神魂海的伤害极大。酒虺的能力和馋道人的情绪是共生共济的，馋道人心中的怒火越高，酒虺喷出的真火也就越强。
在“包包”里，阿莲的笛音近乎天籁，天地间都生出淡淡的喜乐，酒虺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靠傻乎乎的蛮力去撕扯破坏阿莲的屏障。而现在，酒虺终于借馋道人心中的悲愤，滑道人难以浇灭的块垒，喷出了猛烈的真火。
五贤之间道义相投，所衍生出的道法也是隐隐契合，彼此相济。
此时的阿莲，四方有敌。对面有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倒的懒道人，头顶是酒虺的真火，脚下、后方是滑道人以土显化的块垒巨石，而时时划过一道剑光则是伺机而动的“照松”。
脚下的块垒限制了她的速度，也限制了她进攻的角度。酒虺一口口的真火，“照松”鬼鬼祟祟的伺机而动，虽然在她眼里还是那么缓慢，可以轻松躲开，但仍然还是受到了些微的影响，意识有些浑噩，血液“哗哗”的激流声有不可察觉的降低，而眼睛还要时不时关注那只飞剑，毕竟它才是最危险的杀招。
双拳敌四手。出其不意取得的优势正在一点点的丧失。
更凶险的是，与懒道人缠斗的时间之长超出了阿莲的预计，她此时已经觉得手脚开始冰凉，这是血液被强行集中到大脑，身体其他部位缺血所导致的情况。
也就是说，她已经站在了功法“反噬”的悬崖边上。
越猛烈的药效，副作用也就越强。越强大的功法，限制性的条件就越苛刻，或者说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一旦条件不足，或是代价大到了练功之人无法承受，也就形成了“反噬”。
这门神秘的功法记载于一个古老的方技，清郎曾经做过一次实验。那次试验，阿莲同时扔出了三百张符箓，清郎在瞬间抓住了里面标注的七张，而阿莲只看见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清郎描述说当精神高度集中时，会出现超高速率，时间好像变得很慢。不过，实验之后他大病一场，在塌上躺了五六天，说太危险了，精神集中到一定程度，人无法抵抗精神力场的超高压力。
阿莲在夫君去世之后，特意找到了这门功法，默默记住了，并依靠虎狼之药，压榨自己的生命力，此刻强行施展出来，以换取对对手的绝对优势。
依靠药力，又强行施展，雪上加霜。
她当然知道这样会付出代价，甚至是惨痛到她支付不起的代价。但是——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后悔。夫君，失去了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色彩，如果再失去咱们的孩子，这个世界就一点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了。
“一、二、三······”
阿莲心中默数，她知道数到“五”时，自己就会被打回原形。不，应该是比原形糟糕许多。一旦时间流速对她恢复了正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身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有一点是注定的，就是再没有一丝可能脱离包围了。
还是要抢时间啊，那就让自己再快一点吧。
牙齿扣住舌尖，用力一咬。好疼！原本舌尖就是神经最丰富的地方，药力又对感官意识具有强化功能，阿莲疼得眼泪伴着血水流了出来。剧痛让她全身血液再次激流，神魂海跳动的电芒更加活跃。她再次向懒道人“飞”了过去，依旧足不沾地，“荧惑”伸得笔直，灰色的眸子里只有对方的的脖颈。
经过两三次快速的交手，懒道人知道自己甘当沙袋的笨方法奏效了，他甚至开始有信心将这个局面拖下去，捱到阿莲被限制到产生不了威胁。当他看见阿莲又像一团黑影般扑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注意力高度集中，让念头飞快转动。他牢牢守住位置，单掌竖立化作手刀，凭借判断，朝着身前斜斜削去。果不其然，阿莲身形在那里出现，懒道人有信心凭这招让阿莲无功而返。
可惜他又猜错了。阿莲没有退后，他甚至感觉到手刀击中阿莲身体上而传来的轻微反震之力，而自己眼前却有闪过一道彩虹獠牙和一道黑色的影子。
阿莲也很可惜，自己以伤换伤，以时间换距离，原本可以准确命中懒道人的脖颈，但懒道人的那一记手刀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失衡，荧惑只在懒道人的脸上划了一道伤口。
懒道人大骇之下的本能躲闪，让阿莲终于突破了他的防守，直向奸道人等三人冲去。
阿莲的速度已经快到不见了她的残影。
当视觉上的残留又叠加到了上一次的残留时，一袭黑衣的阿莲化身一片黑云。肆意，狂躁和孤独。
还有不言悔的倔强。
“四……”
五官流出的血已经汇成了小溪，在阿莲飞舞的身躯后，被甩成一串串晶莹鲜艳的珠花，飘洒在空中。肋下的疼痛，让阿莲几乎无法呼吸。心跳开始减慢，头脑开始发沉，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被抽尽，阿莲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袭来，四肢开始僵硬。
距离奸道人他们只有十来步，她必须尽快闯过去，赶在奸道人他们再次形成合围之前，赶在“照松”、“酒虺”回到他们身边之前，最最重要的是，在自己受到功法反噬之前。然后……
阿莲抬头望了望远处黑黢黢的山峰。
毕竟青山留不住，人间悲欢。
【本章完】
奸道人险些瞪掉眼珠。他惊恐地看见，阿莲在飞！
“飞”，有的时候是在说一种速度，只有飞才能堪堪形容的速度。
此前阿莲掷出剑符，让孙希敏手忙脚乱，也曾让奸道人的老心肝一颤一颤的，不由得惊艳赞叹，能把一张普普通通的剑符玩出近乎于飞剑的速度，小姑娘的修行还是有些天赋的。到了阿莲亮出“包包”，制住了五人的神魂，奸道人认为阿莲胜在“出奇”。小姑娘能不守窠臼，仿上古神器之功用，以“魔法”补不足，这份见识、悟性绝不是泛泛之辈所拥有的，的确不愧有天才之称，起码比奸道人要强上许多。
而现在，奸道人却深深体会了阿莲的“诡”。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奇”，可不合常理，怪异莫测就是“诡”了。
就比如现在阿莲的速度，剑符与之相比就是蜗牛爬树。其速已经快过了奸道人的飞剑，甚至快过了他的视觉和思维。奸道人只能见到阿莲的残影，真身在哪里只能靠猜。
这是什么样的恐怖速度？这合乎常理吗？
奸道人越发坚信阿莲是个方士，是个魔女，所以她的手段都是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孙希敏也就罢了，自己五人何尝不是被牵了线的木偶，处处受制于她？
她不是魔女谁是魔女？
奸道人本能地掐着剑诀，召唤“照松”进行拦截。但“照松”如遇鬼打墙，任性地原地打转画圈圈。奸道人自修道以来，就沉浸于炼制飞剑，早已将“照松”练到了心剑程度，心与剑的相连称得上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而此时他却感到与“照松”的联系时断时续，再无法做到“如心”。嗯，一根短小还不趁手的烧火棍。
短兵相接。娇弱的阿莲莽如武夫。
元古天下多异人，地位高高在上，甚至不屑与凡人交往。但在异人群体中，有个奇葩的存在——武士，他们也属于异人，偏生生将异人活成了异类，无耻地将异人的段位不断拉低，成为了异人阶层的的脚后跟。
最初女娲在传授人类修炼之法的时候，因人而异，将炼体、炼神之法传授给天赋不同的人。着重炼体的慢慢成为了武士一系。他们大多身强体壮，头脑简单，只相信自己的拳脚和兵器，对神魂、精神修炼不明复不明。修炼再努力，也就是能记住前天的前天自己吃了几碗饭，练出强大的魂力对他们而言难如登天。终于有一天，一个相当著名的武士抑制不住内心的壮怀激烈，对着大河喃喃道“放弃吧”，慢慢的整个武士群体就对炼神炼魂敬而远之了，只要能把自身打造成铜筋铁骨，胸口能碎得了大石，也算作对女娲始祖的最大敬意了。
作为集智慧与尿性于一身的术士当然对这些武士嗤之以鼻。他们认为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靠的是头脑而非肌肉。有了足够的知识，足够精准的方法，人甚至可以代替天地。你炼体也很牛叉？呵呵，你为何加个“也”字，是想和我比肩？来，证明给我看，事先说好，能吃一锅拉一炕那可不算本事哈。哎哟哟，还学会自虐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话都能说出来，更变态的是还要先学会如何挨打，啧啧，我就想问问你的人生是不是一场事故？
还亮肌肉，怎么，不服？来来，你觉得你和花岗岩谁硬？这是我刚才画出来的护身符箓，堪比花岗岩。怎么，你想要？可以，你先念出这个符来，念对了我就给你。不会念？可惜了，那后面这个可软可硬，持久耐战，随心如意的符你就更不认识了，我只好留给自己用了……
为什么？切！喝咖啡的没法和你们吃大蒜的同台演出，明白？
从此，武士遇到术士，十有八九就是一副黑人问号脸。有了术士这个带头大哥的态度，所有的修士界都将武士蔑称为武夫。而武士也不敢多说，人家打架都站的远远的，随便变出几个火人石头人，自家的拳脚好像、大概、估摸着是打不过。所以，哼哼，老子惹不起，躲得起。元古天下的修士从此就没挨过武夫的拳头。
五贤当然知道阿莲已然受到了严重的反噬，猜想她必然会使用稀奇古怪的方技手段。可他们打破脑袋也没想到，阿莲居然像个武夫一样，和他们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这不传统啊。
阿莲眨眼间飞到了四贤面前，首当其冲的奸道人甚至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他浑身的毛孔炸起，大难将至的危险感觉瞬间降临。金丹大修士的心血来潮和大难将至都是来自于修士敏锐的感知。常人的直觉其实也属于这类，只不过一个被人尊称为“神通”，一个被人嫌弃为“神经”，一字之差，做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奸道人耳中似乎听到“小……心……”的叫喊，可声音也因为变速，沉闷含混。好在多年的练气功夫没有白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意识，他用尽全身力气后仰，脖颈转动之猛，甚至都能隐约听见骨头因为摩擦发出的声音。眼角隐约见到一把五彩短匕掠过，带着一蓬飘洒的白须。
奸道人多年苦修形成的护身真气，在五彩短匕面前，半点作用也没起。
“荧惑”，阿莲所持的短匕。可它不是武器，确切的说，荧惑是武器化的法宝。
武器化的法宝在修士界并不少见，飞剑就是，这类法宝往往具备一些特别的功能。荧惑是专破修士的各种防身手段。
修士的防身手段五花八门，像能量罩、护身法宝或护身符，有的是牢不可破，有的是替死之物，但在荧惑面前，这些手段都是渣渣。只要护身手段是“能”的形式，荧惑就可破解，因为荧惑能够同化或消融“能”。
荧惑的造型稍显怪异。刃背稍厚而笔直，深紫色，刃锋是下宽上窄的弧线形，形成刃尖。从背到刃，颜色逐渐变淡，变成橙红色。如果是在阳光下，几种颜色仿佛如彩虹流动，非常漂亮。
此时，彩虹变成了猛兽的獠牙。
逃过大劫的奸道人发现刚才还在自己前方的阿莲，已经越过自己，到了自己的后方，离老二近在咫尺。
如果说奸道人因为吃惊阿莲的速度而差点瞪掉眼珠，那懒道人就能因为自己的所为而把悔青的肠子拉出来晒晒。
懒道人以“懒”为戒。他认为“懒”为万恶之源，人若变懒，则不能律己，不明白“道在脚下”，那不论智慧多高，学问多强，也只是个枯坐书房的“圣人”，终将一事无成。由此他想到就去做到，做就要做好。阿莲匪夷所思的种种手段，让他忌惮无比。所以给几人所施的咒法如“清心咒”、“安魂咒”、“石甲符”，务必从身到心做到“坚如磐石”，这样无论如何斗法，自己等人先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他知道了悲剧是如何诞生的，因为蠢人办事只靠猜。
他们的坚如磐石，让阿莲的速度优势更加明显了，简直是如鱼得水。
好在懒道人会些拳脚，因为他曾经是个不合格的武夫。他从没跟人说过，他是因为吃不起饭才放弃学武而改为修道的，因为当初有人跟他说仙人们都是“餐霞饮露”。这让他在一连饿了三天后，格外向往修道这个喝西北风就又管饱又潇洒的职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擅长画符的老道士看上了他。那个老道半身不遂，所以对手脚格外勤快的懒道人很是满意，起码比两个已经有了诺大名头的亲传弟子好。那两个弟子总会在百忙之后偶然想起他来，然后施展法力，一个纸鹤传书，另一个千里镜像，对老道殷勤问候。当然只是问候，法力再高，他要小解隔着镜像也帮不上忙。懒道人就这样成了道门中人。靠着老道士的点拨，也靠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学会了不少的符箓。老道士去世后，他也没跟两个师兄争名分，就成了一个云游四海的散修，直到遇到其余四贤。
那些险些忘记的拳脚功夫救了他的命。顾不上用符了，他脚下一转，变成侧对着阿莲，然后一拳打在空处，他知道阿莲会出现在那里。
阿莲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空处，面对突然出现的一拳，她的身形明显一滞，愣是依靠超快的速度躲了过去，险之又险。但因此接下来本欲扑向滑道人的行动就此告吹，只好再次面对懒道人。
懒道人一拳奏效，精神为之一振。既然是近身相搏，那么符箓、飞剑、黄巾力士等等手段就全都用不上了，他拳脚功夫虽然荒废日久，但是功底还在，眼光还在，当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挡架阿莲的进攻，一边凝下心神仔细观瞧阿莲的招数。
有影有真相，看完吓一跳。
阿莲身形如同魅影，“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在他人眼中高深莫测如踏禹步，实际的真相却是因为变态的速度，其实阿莲的步伐只有简单的前趋、后撤、往左、往右，简陋粗糙如学步幼童，明明再多踏半步就是更好的位置，阿莲却就是止步不前。
她使用的短刃招数更是可笑，在懒道人眼里，哪里是什么招数，就是莽夫打架，平刺、上挑、下劈，然后……没了，只有三招。可这三招，也是因为太快，就变得极为凶险。你看到她刺向哪里，也知道该如何避防，可念头到行动的过程没有她的速度快，等到身上冒出血花，阿莲退走，自己防守的招数才刚刚到位。
在这速度面前，自己就是个人形沙袋，还是老实戳着不能躲开的那种，若是躲开，身旁的老大、老三和老四恐怕凶多吉少。
怎么办？看着在旁边干着急使不上力的三兄弟，懒道人把心一横，自己索性就当个真正的人形沙袋好了。
“老大，你们退后！有什么手段尽管使用，不用顾及我！”
话声中，懒道人死死挡在阿莲面前，在阿莲驱前退后之间，懒道人的身上又多了两朵血花，一在肩头，一在小臂。
两权相害取其轻，人在伤害加身避无可避时的办法。顺便说一句，兄弟如手足，自己才是大脑心脏，危险来临为了活命，只能牺牲手足保护心脏了。
虽然无法抵挡阿莲变态的速度，但是懒道人依靠自己眼光见识，每每在关键时刻尽量以轻伤换保命，务求死死缠住阿莲给奸道人他们创造机会。
见懒道人身上多处受伤，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仍拼死阻挡，奸道人、馋道人和滑道人均是老泪纵横。不管是老五还是老二，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等人，不惜牺牲自己，也为自己等人争取到一线机会。
用命换来的机会，一纵即逝的机会。
“急急如律令！块垒！”滑道人急急念完咒语，骈指一划，在懒道人身前两三丈的地面忽地冒出一块块半人高的巨石。巨石出现的非常突然，正赶上阿莲急速后撤，只差一线后背就撞上巨石，导致身形一个趔趄。还没站稳，一条张牙舞爪的恶蛟就冒了出来，朝着她就是一口汹涌的火焰。
“酒虺”，酒虫的名字。名字虽然平淡无奇，但这条酒虫其实很不简单。它是虺的一种变异，本是一种凶残阴狠的生物，以人的忧郁愤懑情绪为食粮，所以要以酒消愁，这就是酒虺嗜酒的缘故。很多人借酒浇愁，不仅愁浇不灭，反而最终是将愁绪转变成怒气和怒火，酒虺也一样，只是它转化为一种真火。这种真火虽不是先天真火，但也对人精神魂海的伤害极大。酒虺的能力和馋道人的情绪是共生共济的，馋道人心中的怒火越高，酒虺喷出的真火也就越强。
在“包包”里，阿莲的笛音近乎天籁，天地间都生出淡淡的喜乐，酒虺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靠傻乎乎的蛮力去撕扯破坏阿莲的屏障。而现在，酒虺终于借馋道人心中的悲愤，滑道人难以浇灭的块垒，喷出了猛烈的真火。
五贤之间道义相投，所衍生出的道法也是隐隐契合，彼此相济。
此时的阿莲，四方有敌。对面有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倒的懒道人，头顶是酒虺的真火，脚下、后方是滑道人以土显化的块垒巨石，而时时划过一道剑光则是伺机而动的“照松”。
脚下的块垒限制了她的速度，也限制了她进攻的角度。酒虺一口口的真火，“照松”鬼鬼祟祟的伺机而动，虽然在她眼里还是那么缓慢，可以轻松躲开，但仍然还是受到了些微的影响，意识有些浑噩，血液“哗哗”的激流声有不可察觉的降低，而眼睛还要时不时关注那只飞剑，毕竟它才是最危险的杀招。
双拳敌四手。出其不意取得的优势正在一点点的丧失。
更凶险的是，与懒道人缠斗的时间之长超出了阿莲的预计，她此时已经觉得手脚开始冰凉，这是血液被强行集中到大脑，身体其他部位缺血所导致的情况。
也就是说，她已经站在了功法“反噬”的悬崖边上。
越猛烈的药效，副作用也就越强。越强大的功法，限制性的条件就越苛刻，或者说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一旦条件不足，或是代价大到了练功之人无法承受，也就形成了“反噬”。
这门神秘的功法记载于一个古老的方技，清郎曾经做过一次实验。那次试验，阿莲同时扔出了三百张符箓，清郎在瞬间抓住了里面标注的七张，而阿莲只看见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清郎描述说当精神高度集中时，会出现超高速率，时间好像变得很慢。不过，实验之后他大病一场，在塌上躺了五六天，说太危险了，精神集中到一定程度，人无法抵抗精神力场的超高压力。
阿莲在夫君去世之后，特意找到了这门功法，默默记住了，并依靠虎狼之药，压榨自己的生命力，此刻强行施展出来，以换取对对手的绝对优势。
依靠药力，又强行施展，雪上加霜。
她当然知道这样会付出代价，甚至是惨痛到她支付不起的代价。但是——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后悔。夫君，失去了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色彩，如果再失去咱们的孩子，这个世界就一点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了。
“一、二、三······”
阿莲心中默数，她知道数到“五”时，自己就会被打回原形。不，应该是比原形糟糕许多。一旦时间流速对她恢复了正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身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有一点是注定的，就是再没有一丝可能脱离包围了。
还是要抢时间啊，那就让自己再快一点吧。
牙齿扣住舌尖，用力一咬。好疼！原本舌尖就是神经最丰富的地方，药力又对感官意识具有强化功能，阿莲疼得眼泪伴着血水流了出来。剧痛让她全身血液再次激流，神魂海跳动的电芒更加活跃。她再次向懒道人“飞”了过去，依旧足不沾地，“荧惑”伸得笔直，灰色的眸子里只有对方的的脖颈。
经过两三次快速的交手，懒道人知道自己甘当沙袋的笨方法奏效了，他甚至开始有信心将这个局面拖下去，捱到阿莲被限制到产生不了威胁。当他看见阿莲又像一团黑影般扑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注意力高度集中，让念头飞快转动。他牢牢守住位置，单掌竖立化作手刀，凭借判断，朝着身前斜斜削去。果不其然，阿莲身形在那里出现，懒道人有信心凭这招让阿莲无功而返。
可惜他又猜错了。阿莲没有退后，他甚至感觉到手刀击中阿莲身体上而传来的轻微反震之力，而自己眼前却有闪过一道彩虹獠牙和一道黑色的影子。
阿莲也很可惜，自己以伤换伤，以时间换距离，原本可以准确命中懒道人的脖颈，但懒道人的那一记手刀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失衡，荧惑只在懒道人的脸上划了一道伤口。
懒道人大骇之下的本能躲闪，让阿莲终于突破了他的防守，直向奸道人等三人冲去。
阿莲的速度已经快到不见了她的残影。
当视觉上的残留又叠加到了上一次的残留时，一袭黑衣的阿莲化身一片黑云。肆意，狂躁和孤独。
还有不言悔的倔强。
“四……”
五官流出的血已经汇成了小溪，在阿莲飞舞的身躯后，被甩成一串串晶莹鲜艳的珠花，飘洒在空中。肋下的疼痛，让阿莲几乎无法呼吸。心跳开始减慢，头脑开始发沉，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被抽尽，阿莲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袭来，四肢开始僵硬。
距离奸道人他们只有十来步，她必须尽快闯过去，赶在奸道人他们再次形成合围之前，赶在“照松”、“酒虺”回到他们身边之前，最最重要的是，在自己受到功法反噬之前。然后……
阿莲抬头望了望远处黑黢黢的山峰。
毕竟青山留不住，人间悲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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