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麒麟儿 第20章
鬼神鬼神，鬼不离神，神鬼自古不分家，都是超出凡人理解的神异。
畏鬼敬神。传说随鬼而来的大多是灾祸和不测，而神带给人们的更多是喜事和吉祥。予人快乐曰“慈”，感同身受曰“悲”，所以神是慈悲的，是善良的，是可以满足人们愿望的。
一想到小脑袋里装着的种种关于鬼的传说，贾亭衣后脖颈发凉，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压了压惊：“鬼咧，不大好说话哩……凶狠着哩，找它们，不大好吧？”
“鬼原来也是人嘛，也没啥嘛，我还被好多人称为小鬼头呢。”黎旸挠了挠头。
“会不会要了咱俩的命？”
“你听说过那个鬼窝里闹出人命了？”
“没有泥……看来这个鬼还行，不算很坏咧。”贾亭衣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那去不去？”黎旸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想是想哩，可心里有点慌嘛，拿不准嘛。”贾亭衣苦着脸说。
黎旸道：“要不……咱们还是老规矩？”
“嗯，莫得办法了，还是老规矩，看天意。”贾亭衣从脖颈处摘下一条小红绳儿，上面系着一个黄澄澄的铜钱。他将铜钱取下，紧紧攥在手心里：“要正面？”
黎旸从石墩上跳下来，“正面！”
贾亭衣重重点了点头，拇指一弹，铜钱高高抛起，在空中快速翻动。
“正！正！正！”两个少年眼光追随着空中的铜钱，用力喊叫着。
铜钱翻滚不停，在两人的喊叫声中坠地，又在地上滚动了几下。
“正！正……”
铜钱静静地躺在地面。
反面朝上。
两人的喊叫戛然而止。
黎旸摸了摸鼻子，视线从地上的铜钱转到贾亭衣的脸上，“我觉得吧……人这辈子真正的好机会不会太多，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书上说天予之而不取反受其咎，你觉得呢？”
贾亭衣呆了会儿，点了点头。
“反正我是要找神仙的，哦，鬼也行。一定得找他们帮忙，老贾你呢？”
“我也不甘心嘛，我今后要挣钱过好日子咧。”
“好，既然咱俩志同道合，我觉得吧……是不是该再扔一次？”
“……是的泥，刚才没那么虔诚，可以再来一次嘛。”
贾亭衣从地上抓起铜钱，捧在手心里，双掌虚拢，使劲往掌心吹了口气：“天灵灵，地灵灵！”
铜钱再次飞上半空，不停翻滚。
两人的视线再次紧紧追随。
铜钱回落到接近贾亭衣的头顶时，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攥在手心里，他并没打开手掌看铜钱的正反，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黎旸，声音都有些急促：“那……接下来咋办？”
黎旸目光坚定，指挥若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走！”
远远地看见黎旸的背影，立刻刺激得哈苏牙根儿痒痒，一切都是这个“三两七”的小鬼头引起的。哈苏再也顾不上与什长和周围看瓜群众纠缠，立刻拖起李康急起直追，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还是失去了小鬼头的身影。
李康“碰瓷儿”的时候又拉又扯，还往自己身上抹菜汁菜叶，这一路疾行之后，更是狼狈不堪，惨不忍睹。衣带渐宽终后悔，鞋子跑丢能怨谁？为伊消得人憔悴，真他么累！
“好……汉，咱们……是否……该商……量……商量……”当哀求中伴杂着谄媚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从李康的胸膛勃然迸发。自己这是怎么了？中土泱泱大族的气节呢？读书人的风骨呢？怎么可以这样哀求一个蛮夷？大不了一死而已，“生，我之所欲也，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圣贤的这些教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因为遍寻不到黎旸的身影正在焦躁的哈苏，听见李康的呼喊，冷冷地看向他。
“好汉，再拖着我跑……能不能……让我的脸……朝上？踢人不踢卵……毁人不毁脸，好吗？”
满腔的怒火出口化作似水柔情，羞得李康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这是我？嬉笑怒骂斥权贵，浩然正气对苍生的……城守大人？不不，这不是我，我一定不是我，因为我无法证明我就是我。是鬼上身了，一定是鬼迷了我心窍！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啊——啊！
哈苏不理李康，继续拖着他的一条腿到处没头苍蝇瞎转悠，就这样又奔出了两条巷子，他绝望了，觉得这辈子也找不到那个小鬼头了。
他竟然拒绝了我，呜呜，我堂堂的城守大人不要面子的吗？你既然如此没有人性，也别怪我不客气！
“好汉……贵姓？仙乡何处……你看此地杨柳依依……哎哟，这里还有石墩儿，不错不错……好汉不妨歇歇脚……”甜蜜中带着一丝魅惑，为了一个小目标，李康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这是刚才还气焰嚣张，混不吝的那个人吗？哈苏仔细辨认了一下，嗯？他的脸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厉害？横一道儿竖一道儿的，没记得自己打过他的脸啊，难道是他自己抓的？中土人果然古怪。
既然找不到那个小鬼头，那就放一放，先办大兄交代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城守的跟班吗？他知道的一定多。
哈苏将李康的腿放下，自己坐到了石墩儿上。
李康哼哼唧唧，一寸一寸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快，疼，刚才飞碾过那个路口的时候，后腿没跟上，被迫做了个高难度的一字马，扯到了大胯，现在还没有知觉呢。李康提醒自己，要注意后面腿的角度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一字马等着自己。还有更重要的是，注意保护蛋蛋，擦伤撞伤都不好……呸呸！我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够倒霉吗，怎么还往更坏了想？都这么大人了，还学不会保护好自己！
生自己的气，给别人笑脸吧。李康一句话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好汉贵姓？”李康潇洒地掸掉身上的灰尘，将宽了的衣解开的带都恢复了原样，自自然然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发冠已经丢了，可惜了那根上好的螭龙探身纹玉簪。
哈苏心想：嗯？我该姓什么？姓哈还是应该跟着部落姓哈克？
李康见哈苏不答，竖起了拇指：“好汉真是高风亮节，做好事不留名，佩服佩服！”
“哈。”哈苏决定以后以“哈”为姓。
“好汉不要嫌弃小人啰嗦，其实小人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在得一楼我就看得出来了，你是真英雄。身负天命，栉风沐雨，风餐露宿，怎么看出来的？你看看你为了天命，把自己都饿黑了，也饿坏了。还好小人听过一句圣人之言，正是对你这种英雄好汉的真实写照，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英雄啊，你受苦了……”
呔！这么恶心的话我也说得出口？枉为人子，回去自罚三杯！我李康做人要有原则。
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老喊饿？奇怪！哈苏决定不跟着李康的话题走，免得再上当受骗。乌察还被他们扣着，自己赶紧把大兄交代的事情办完，救了乌察，赶回部落，离开这个到处都是怪人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哈苏绷紧了自己的脸。
来了！李康心里暗暗叫苦。听话要听音，他用了“到底”两个字，显然是已经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了，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康把心一横，破釜沉舟。
“英雄……”称呼由“好汉”升级为“英雄”，李康脸不红心不跳，泰山压顶不弯腰，好好诠释了什么是读书人的风骨气节。
“哈！”哈苏很不高兴，都告诉你了，我姓哈。
“英雄啊……我真是城守……的师爷啊，我是尧城纯良一小民啊，生于斯，养于斯……”
哈苏开始生气，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说出的话，怎么就让人听不明白呢？一会儿“饿”，一会儿“死”的。哈苏生气了，后果严重了，他的手摸向腰间。
“英雄！英雄别恼啊，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不满三个月的娃娃，英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是靠吃诚实大力丸长大的啊，你要相信我啊！”
字字血，声声泪。
李康捶胸顿足。眼珠乱转。
哈苏觉得对付这种人，简单粗暴才应该是最有用的方法。他摸出短匕，“我问你答，敢说一句假话骗我，这把刀就给你添一个血窟窿！”
李康“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又是一番捶胸顿足，咳嗽连连，脸憋得通红。
没办法，不这样的话，他实在忍不住要仰天狂笑。
小zei！小蛮zei！刚才还觉得你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原来是个棒槌，差点把老子唬了。你可知道老子是sei？升堂问审那是老子的饭碗！老子就是因为吃腻了这碗饭才变成的街溜子，你现在居然要审老子？你知不知道套取真相的“十三过话术”？知不知道怎么让嫌犯不知不觉中招认的“七巧八技”？知不知道不服专业有罪？要不要老子喊上一句“堂下何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威胁本官”给你助助兴？
刺激，太特么刺激了！看在你这么会给师爷……爷找乐子的份上，老子就陪你演好这出戏。
“英雄饶命啊，我一定老老实实，有问必答，有一说二，说三道四……”李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实在是忍不住，太难了。
短匕在哈苏的掌间旋转飞舞，哈苏有些嫌弃地看着李康，男人也会哭吗？
“这城里最有钱的是哪家？”
盘腿坐在地上的李康心说：哎呦，这也太直给了吧？你倒是先铺陈一下，绕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再猛不丁地假装不在意地问这句呀，你上来就这么猴急，简直就是把“我要抢钱”写脑门上了，没错，简直了！
李康刚要脱口而出，心中电转：哎呦，不对不对，这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别人怎么说都行，可我是城守大人啊，得护佑一方百姓啊，我这张大户、王老爷家的一说，可就给人家埋下祸根了，俗话说就怕贼惦记，抓了这小贼也就罢了，可万一让他跑了呢？那今后人家的日子还怎么过？我岂不是助纣为虐？不行不行，不妥不妥。
心里快速盘算着，李康嘴里可也没闲着，朝哈苏竖起拇指，“英雄果然是有胆有识，有情有义。想必是看到了那些富户欺贫虐弱，净做些为富不仁的事，这才要替人讨个公道，果然是眼中有明月，心中存正义，要为人间大大地写个‘公道’二字！不瞒英雄，我虽是个小城小民，可看见那些有钱富户一毛不拔，欺压良善，我也恨啊！我的心情简直就和英雄穿一条裤子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能穿吧？李康偷眼看着哈苏的反应。
知不道老子为什么佩服六哥吧？知不道为什么老子就喜欢听六哥讲故事吧？他有次给我讲，他到过一个番国，说这个番国物产丰富，百姓无忧，亲情和善，只是有一样风俗很是奇特，番国之人不管是何等重大场合，宴席之上都是直接用手抓饭吃。我插嘴说不应该啊，仓廪实而知礼节，怎么会这么粗鲁？六哥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让我长份见识。结果六哥上扯天文，下扯地理，到了儿不告诉我为啥。我都让这个关子弄得抓耳挠腮了，翻了“异国志”、“货殖传”，问过饱学之士，就是搞不懂为何有此奇特风俗。我愣是足足请了六哥三次大酒，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三天之后六哥酒喝美了，才慢悠悠告诉我：为什么用手抓饭吃？因为用脚不方便啊。
当时老子的眼泪都笑光了。这就叫卖关子！这才是真本事！从那以后我就爱上六哥……讲故事了。我虽然没有六哥那本事，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今天牛刀小试，难道还斗不过你个只会耍刀弄棒的大头兵……小蟊贼？想知道这城里谁家是富有大户，哼哼，信不信老子能给你东拉西扯好几个时辰！
哈苏看着眼前这人叨叨不绝，实在搞不懂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可也没有真刀子硬吗？
“哎呦！啊……英雄别动刀啊……英雄……”
短匕倏忽间从哈苏掌间消失，灵动如游鱼，围绕着李康画了几个圈，这才又飞回了哈苏的手中。李康吓得哇哇大叫，在地上不停后蹭躲避，然后突然醒悟到了什么，呆愣愣地望向哈苏，眼中的戏谑一下消失。
会盟与傀的凶险一战，让哈苏数度游走于死亡边缘，这种从精神到身体在生死之间的拉扯徘徊，使得哈苏感悟良多，受益良多。尤其是当看到闪电为了救自己受到了重创，他神魂激荡之下，神魂海里惊醒了亘古的巨人，虽然那巨人只是抬了抬头，就再次陷入了沉睡，但是他的刹那苏醒，仍然让哈苏的神魂海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条接一条的闪电锁链，连接成片，不停狂舞，仿佛生生凿通了一条高速宽广的神魂通道。而就是因为这条神魂通道，让哈苏忽然间可以使用魂力了。
要知道哈苏以前勇猛异常，是因为他天赋身手敏捷以及性子里的坚毅勇敢，就算是人人都夸他是草原上少有的天才英雄，可他其实仍属凡人之躯。他在六岁时第一次发生了“质变”。那次使用了五彩短匕，让他迈出了“超凡”的第一步。超出凡人的速度，超出凡人的反应，以及渐渐培养出来的超出凡人的信心。所以才有了在会盟之战中的第二次“质变”。即使面对被赐予舍文的傀，他也是丝毫不惧，只略微落了下风，而非像都彭一样一击即溃。随后哈苏的神魂海受到刺激，连通了以前不可能达到的神魂海的一些区域，而且形成了宽广的神魂通道，可以运用了魂力，这份天赐机缘，让他踏上了“脱俗”之路，开始了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武道修行。
以武为道，以武言道，道在武中。
虽然只是武道修行的第一步，可与以前相比，不同也是极明显的。例如现在他可以在很短的距离和很短的时间，用魂力操控短匕游动，当然还远达不到得心应手，但是和剑修的“御剑术”已经有了几分相通相似，唬唬不懂行的人是绰绰有余。
而李康显然就是个似懂非懂的人。
读书人的优点是心思多，缺陷是心思太多。心思多不是问题，问题是多在什么事、什么时候、拿捏到什么火候，弄懂了这些区别，才算是个从皮到骨的读书人。
哈苏的“御剑术”，立刻让李康“心领神会”：糟糕！踢到石板了，这小子耍的这手功夫有点像传说中的御剑术啊？那可是仙术啊，莫非这小子是个刚出道的“神仙”？或是有“神仙”当他死硬死硬的靠山？这小子虽然是个雏儿，可他的靠山咱惹不起啊。糟糕糟糕，麻烦麻烦！
借着双臂左遮右挡，惊叫连连，李康的眼珠转动如轮，心下飞快盘算。
这是瞧我东拉西扯耍心眼不耐烦了，在警告我啊。可是，可是咱师公虽然极力推崇“不要脸”三字诀，可也明明白白有后面“不黑心”三个字当告诫。脸皮可以不要，黑心肠的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哪怕是蹲坑儿护头任你打，也绝对不行。
于是李康继续了“不要脸”的独门手段，对哈苏的称呼再次由“英雄”升级成了“仙人大哥”。
“仙人大哥啊，你虽然有仙术在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大户人多势众的，家里的爪牙也都厉害无比，不好抢啊。”
哈苏一愣，“我没说去抢他们啊。”
李康心中大骂，老子和你心连心，你和老子玩脑筋！比一比谁更不要脸吗？上来就问谁家有钱，不是去抢，难道是靠着左衽披发的外族相貌去做上门女婿吗？呸！
“对对，仙人大哥当然不是抢，是拿着刀找他们‘借’。对，是去‘借’。”
哈苏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是带着刀去找他们，难道这把短匕送给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心中将李康的评价拉到仅次于恶毒小鬼头的档次，哈苏不由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警惕表示了肯定，同时告诫自己不要多说话，免得让这怪人把自己心爱的短匕骗走。
李康见哈苏点头承认，心中感叹：看来仙人还是人啊，修这修那的，照样可以不要脸，不对，是更加不要脸。仙人要是不要脸了，不好对付啊不好对付！得好好想想……有了有了，哎呦喂，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呢？简直就是人见人爱的小聪明鬼儿！
“仙人大哥，你这是头一次来尧城吧？”
哈苏闭口不回答他。
李康心中又乐了：小样儿！跟我装深沉？再深沉也得让你喝老娘的……老子的洗脚水！要的就是你对尧城一无所知。不是想找富户吗？不是想抢人家吗？不是自己会耍个破铁片儿就冒充仙人大哥吗？嘿嘿，你等着瞧。
“仙人大哥你有所不知，这城里最最有钱的人家姓……胡，他家离这儿还真不远。要说这胡家得多有钱呢？这么说吧，牛马、粮食、盐铁，就没有他不做的生意。”
哈苏听了，呼吸有些急促，急声问道：“这胡家在哪儿？”
“不远不远，胡家有钱，宅子能占半条街，过两条街就能看见。哎呦，仙人大哥……”
哈苏一弯腰，继续抓起李康的那条腿，飞也似地离开大柳树，朝着巷口奔去。
“呜呜……仙人大哥，说好了让我脸朝上啊……错了，错了，应该……走这边。”
李康一边努力挣扎，一边急喊。
不能走那边啊，那边会通向胡家的正门，那样的话岂不是穿帮打脸了？！
【本章完】
ps：6000字大章。
畏鬼敬神。传说随鬼而来的大多是灾祸和不测，而神带给人们的更多是喜事和吉祥。予人快乐曰“慈”，感同身受曰“悲”，所以神是慈悲的，是善良的，是可以满足人们愿望的。
一想到小脑袋里装着的种种关于鬼的传说，贾亭衣后脖颈发凉，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压了压惊：“鬼咧，不大好说话哩……凶狠着哩，找它们，不大好吧？”
“鬼原来也是人嘛，也没啥嘛，我还被好多人称为小鬼头呢。”黎旸挠了挠头。
“会不会要了咱俩的命？”
“你听说过那个鬼窝里闹出人命了？”
“没有泥……看来这个鬼还行，不算很坏咧。”贾亭衣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那去不去？”黎旸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想是想哩，可心里有点慌嘛，拿不准嘛。”贾亭衣苦着脸说。
黎旸道：“要不……咱们还是老规矩？”
“嗯，莫得办法了，还是老规矩，看天意。”贾亭衣从脖颈处摘下一条小红绳儿，上面系着一个黄澄澄的铜钱。他将铜钱取下，紧紧攥在手心里：“要正面？”
黎旸从石墩上跳下来，“正面！”
贾亭衣重重点了点头，拇指一弹，铜钱高高抛起，在空中快速翻动。
“正！正！正！”两个少年眼光追随着空中的铜钱，用力喊叫着。
铜钱翻滚不停，在两人的喊叫声中坠地，又在地上滚动了几下。
“正！正……”
铜钱静静地躺在地面。
反面朝上。
两人的喊叫戛然而止。
黎旸摸了摸鼻子，视线从地上的铜钱转到贾亭衣的脸上，“我觉得吧……人这辈子真正的好机会不会太多，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书上说天予之而不取反受其咎，你觉得呢？”
贾亭衣呆了会儿，点了点头。
“反正我是要找神仙的，哦，鬼也行。一定得找他们帮忙，老贾你呢？”
“我也不甘心嘛，我今后要挣钱过好日子咧。”
“好，既然咱俩志同道合，我觉得吧……是不是该再扔一次？”
“……是的泥，刚才没那么虔诚，可以再来一次嘛。”
贾亭衣从地上抓起铜钱，捧在手心里，双掌虚拢，使劲往掌心吹了口气：“天灵灵，地灵灵！”
铜钱再次飞上半空，不停翻滚。
两人的视线再次紧紧追随。
铜钱回落到接近贾亭衣的头顶时，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攥在手心里，他并没打开手掌看铜钱的正反，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黎旸，声音都有些急促：“那……接下来咋办？”
黎旸目光坚定，指挥若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走！”
远远地看见黎旸的背影，立刻刺激得哈苏牙根儿痒痒，一切都是这个“三两七”的小鬼头引起的。哈苏再也顾不上与什长和周围看瓜群众纠缠，立刻拖起李康急起直追，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还是失去了小鬼头的身影。
李康“碰瓷儿”的时候又拉又扯，还往自己身上抹菜汁菜叶，这一路疾行之后，更是狼狈不堪，惨不忍睹。衣带渐宽终后悔，鞋子跑丢能怨谁？为伊消得人憔悴，真他么累！
“好……汉，咱们……是否……该商……量……商量……”当哀求中伴杂着谄媚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从李康的胸膛勃然迸发。自己这是怎么了？中土泱泱大族的气节呢？读书人的风骨呢？怎么可以这样哀求一个蛮夷？大不了一死而已，“生，我之所欲也，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圣贤的这些教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因为遍寻不到黎旸的身影正在焦躁的哈苏，听见李康的呼喊，冷冷地看向他。
“好汉，再拖着我跑……能不能……让我的脸……朝上？踢人不踢卵……毁人不毁脸，好吗？”
满腔的怒火出口化作似水柔情，羞得李康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这是我？嬉笑怒骂斥权贵，浩然正气对苍生的……城守大人？不不，这不是我，我一定不是我，因为我无法证明我就是我。是鬼上身了，一定是鬼迷了我心窍！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啊——啊！
哈苏不理李康，继续拖着他的一条腿到处没头苍蝇瞎转悠，就这样又奔出了两条巷子，他绝望了，觉得这辈子也找不到那个小鬼头了。
他竟然拒绝了我，呜呜，我堂堂的城守大人不要面子的吗？你既然如此没有人性，也别怪我不客气！
“好汉……贵姓？仙乡何处……你看此地杨柳依依……哎哟，这里还有石墩儿，不错不错……好汉不妨歇歇脚……”甜蜜中带着一丝魅惑，为了一个小目标，李康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这是刚才还气焰嚣张，混不吝的那个人吗？哈苏仔细辨认了一下，嗯？他的脸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厉害？横一道儿竖一道儿的，没记得自己打过他的脸啊，难道是他自己抓的？中土人果然古怪。
既然找不到那个小鬼头，那就放一放，先办大兄交代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城守的跟班吗？他知道的一定多。
哈苏将李康的腿放下，自己坐到了石墩儿上。
李康哼哼唧唧，一寸一寸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快，疼，刚才飞碾过那个路口的时候，后腿没跟上，被迫做了个高难度的一字马，扯到了大胯，现在还没有知觉呢。李康提醒自己，要注意后面腿的角度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一字马等着自己。还有更重要的是，注意保护蛋蛋，擦伤撞伤都不好……呸呸！我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够倒霉吗，怎么还往更坏了想？都这么大人了，还学不会保护好自己！
生自己的气，给别人笑脸吧。李康一句话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好汉贵姓？”李康潇洒地掸掉身上的灰尘，将宽了的衣解开的带都恢复了原样，自自然然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发冠已经丢了，可惜了那根上好的螭龙探身纹玉簪。
哈苏心想：嗯？我该姓什么？姓哈还是应该跟着部落姓哈克？
李康见哈苏不答，竖起了拇指：“好汉真是高风亮节，做好事不留名，佩服佩服！”
“哈。”哈苏决定以后以“哈”为姓。
“好汉不要嫌弃小人啰嗦，其实小人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在得一楼我就看得出来了，你是真英雄。身负天命，栉风沐雨，风餐露宿，怎么看出来的？你看看你为了天命，把自己都饿黑了，也饿坏了。还好小人听过一句圣人之言，正是对你这种英雄好汉的真实写照，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英雄啊，你受苦了……”
呔！这么恶心的话我也说得出口？枉为人子，回去自罚三杯！我李康做人要有原则。
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老喊饿？奇怪！哈苏决定不跟着李康的话题走，免得再上当受骗。乌察还被他们扣着，自己赶紧把大兄交代的事情办完，救了乌察，赶回部落，离开这个到处都是怪人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哈苏绷紧了自己的脸。
来了！李康心里暗暗叫苦。听话要听音，他用了“到底”两个字，显然是已经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了，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康把心一横，破釜沉舟。
“英雄……”称呼由“好汉”升级为“英雄”，李康脸不红心不跳，泰山压顶不弯腰，好好诠释了什么是读书人的风骨气节。
“哈！”哈苏很不高兴，都告诉你了，我姓哈。
“英雄啊……我真是城守……的师爷啊，我是尧城纯良一小民啊，生于斯，养于斯……”
哈苏开始生气，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说出的话，怎么就让人听不明白呢？一会儿“饿”，一会儿“死”的。哈苏生气了，后果严重了，他的手摸向腰间。
“英雄！英雄别恼啊，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不满三个月的娃娃，英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是靠吃诚实大力丸长大的啊，你要相信我啊！”
字字血，声声泪。
李康捶胸顿足。眼珠乱转。
哈苏觉得对付这种人，简单粗暴才应该是最有用的方法。他摸出短匕，“我问你答，敢说一句假话骗我，这把刀就给你添一个血窟窿！”
李康“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又是一番捶胸顿足，咳嗽连连，脸憋得通红。
没办法，不这样的话，他实在忍不住要仰天狂笑。
小zei！小蛮zei！刚才还觉得你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原来是个棒槌，差点把老子唬了。你可知道老子是sei？升堂问审那是老子的饭碗！老子就是因为吃腻了这碗饭才变成的街溜子，你现在居然要审老子？你知不知道套取真相的“十三过话术”？知不知道怎么让嫌犯不知不觉中招认的“七巧八技”？知不知道不服专业有罪？要不要老子喊上一句“堂下何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威胁本官”给你助助兴？
刺激，太特么刺激了！看在你这么会给师爷……爷找乐子的份上，老子就陪你演好这出戏。
“英雄饶命啊，我一定老老实实，有问必答，有一说二，说三道四……”李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实在是忍不住，太难了。
短匕在哈苏的掌间旋转飞舞，哈苏有些嫌弃地看着李康，男人也会哭吗？
“这城里最有钱的是哪家？”
盘腿坐在地上的李康心说：哎呦，这也太直给了吧？你倒是先铺陈一下，绕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再猛不丁地假装不在意地问这句呀，你上来就这么猴急，简直就是把“我要抢钱”写脑门上了，没错，简直了！
李康刚要脱口而出，心中电转：哎呦，不对不对，这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别人怎么说都行，可我是城守大人啊，得护佑一方百姓啊，我这张大户、王老爷家的一说，可就给人家埋下祸根了，俗话说就怕贼惦记，抓了这小贼也就罢了，可万一让他跑了呢？那今后人家的日子还怎么过？我岂不是助纣为虐？不行不行，不妥不妥。
心里快速盘算着，李康嘴里可也没闲着，朝哈苏竖起拇指，“英雄果然是有胆有识，有情有义。想必是看到了那些富户欺贫虐弱，净做些为富不仁的事，这才要替人讨个公道，果然是眼中有明月，心中存正义，要为人间大大地写个‘公道’二字！不瞒英雄，我虽是个小城小民，可看见那些有钱富户一毛不拔，欺压良善，我也恨啊！我的心情简直就和英雄穿一条裤子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能穿吧？李康偷眼看着哈苏的反应。
知不道老子为什么佩服六哥吧？知不道为什么老子就喜欢听六哥讲故事吧？他有次给我讲，他到过一个番国，说这个番国物产丰富，百姓无忧，亲情和善，只是有一样风俗很是奇特，番国之人不管是何等重大场合，宴席之上都是直接用手抓饭吃。我插嘴说不应该啊，仓廪实而知礼节，怎么会这么粗鲁？六哥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让我长份见识。结果六哥上扯天文，下扯地理，到了儿不告诉我为啥。我都让这个关子弄得抓耳挠腮了，翻了“异国志”、“货殖传”，问过饱学之士，就是搞不懂为何有此奇特风俗。我愣是足足请了六哥三次大酒，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三天之后六哥酒喝美了，才慢悠悠告诉我：为什么用手抓饭吃？因为用脚不方便啊。
当时老子的眼泪都笑光了。这就叫卖关子！这才是真本事！从那以后我就爱上六哥……讲故事了。我虽然没有六哥那本事，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今天牛刀小试，难道还斗不过你个只会耍刀弄棒的大头兵……小蟊贼？想知道这城里谁家是富有大户，哼哼，信不信老子能给你东拉西扯好几个时辰！
哈苏看着眼前这人叨叨不绝，实在搞不懂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可也没有真刀子硬吗？
“哎呦！啊……英雄别动刀啊……英雄……”
短匕倏忽间从哈苏掌间消失，灵动如游鱼，围绕着李康画了几个圈，这才又飞回了哈苏的手中。李康吓得哇哇大叫，在地上不停后蹭躲避，然后突然醒悟到了什么，呆愣愣地望向哈苏，眼中的戏谑一下消失。
会盟与傀的凶险一战，让哈苏数度游走于死亡边缘，这种从精神到身体在生死之间的拉扯徘徊，使得哈苏感悟良多，受益良多。尤其是当看到闪电为了救自己受到了重创，他神魂激荡之下，神魂海里惊醒了亘古的巨人，虽然那巨人只是抬了抬头，就再次陷入了沉睡，但是他的刹那苏醒，仍然让哈苏的神魂海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条接一条的闪电锁链，连接成片，不停狂舞，仿佛生生凿通了一条高速宽广的神魂通道。而就是因为这条神魂通道，让哈苏忽然间可以使用魂力了。
要知道哈苏以前勇猛异常，是因为他天赋身手敏捷以及性子里的坚毅勇敢，就算是人人都夸他是草原上少有的天才英雄，可他其实仍属凡人之躯。他在六岁时第一次发生了“质变”。那次使用了五彩短匕，让他迈出了“超凡”的第一步。超出凡人的速度，超出凡人的反应，以及渐渐培养出来的超出凡人的信心。所以才有了在会盟之战中的第二次“质变”。即使面对被赐予舍文的傀，他也是丝毫不惧，只略微落了下风，而非像都彭一样一击即溃。随后哈苏的神魂海受到刺激，连通了以前不可能达到的神魂海的一些区域，而且形成了宽广的神魂通道，可以运用了魂力，这份天赐机缘，让他踏上了“脱俗”之路，开始了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武道修行。
以武为道，以武言道，道在武中。
虽然只是武道修行的第一步，可与以前相比，不同也是极明显的。例如现在他可以在很短的距离和很短的时间，用魂力操控短匕游动，当然还远达不到得心应手，但是和剑修的“御剑术”已经有了几分相通相似，唬唬不懂行的人是绰绰有余。
而李康显然就是个似懂非懂的人。
读书人的优点是心思多，缺陷是心思太多。心思多不是问题，问题是多在什么事、什么时候、拿捏到什么火候，弄懂了这些区别，才算是个从皮到骨的读书人。
哈苏的“御剑术”，立刻让李康“心领神会”：糟糕！踢到石板了，这小子耍的这手功夫有点像传说中的御剑术啊？那可是仙术啊，莫非这小子是个刚出道的“神仙”？或是有“神仙”当他死硬死硬的靠山？这小子虽然是个雏儿，可他的靠山咱惹不起啊。糟糕糟糕，麻烦麻烦！
借着双臂左遮右挡，惊叫连连，李康的眼珠转动如轮，心下飞快盘算。
这是瞧我东拉西扯耍心眼不耐烦了，在警告我啊。可是，可是咱师公虽然极力推崇“不要脸”三字诀，可也明明白白有后面“不黑心”三个字当告诫。脸皮可以不要，黑心肠的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哪怕是蹲坑儿护头任你打，也绝对不行。
于是李康继续了“不要脸”的独门手段，对哈苏的称呼再次由“英雄”升级成了“仙人大哥”。
“仙人大哥啊，你虽然有仙术在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大户人多势众的，家里的爪牙也都厉害无比，不好抢啊。”
哈苏一愣，“我没说去抢他们啊。”
李康心中大骂，老子和你心连心，你和老子玩脑筋！比一比谁更不要脸吗？上来就问谁家有钱，不是去抢，难道是靠着左衽披发的外族相貌去做上门女婿吗？呸！
“对对，仙人大哥当然不是抢，是拿着刀找他们‘借’。对，是去‘借’。”
哈苏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是带着刀去找他们，难道这把短匕送给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心中将李康的评价拉到仅次于恶毒小鬼头的档次，哈苏不由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警惕表示了肯定，同时告诫自己不要多说话，免得让这怪人把自己心爱的短匕骗走。
李康见哈苏点头承认，心中感叹：看来仙人还是人啊，修这修那的，照样可以不要脸，不对，是更加不要脸。仙人要是不要脸了，不好对付啊不好对付！得好好想想……有了有了，哎呦喂，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呢？简直就是人见人爱的小聪明鬼儿！
“仙人大哥，你这是头一次来尧城吧？”
哈苏闭口不回答他。
李康心中又乐了：小样儿！跟我装深沉？再深沉也得让你喝老娘的……老子的洗脚水！要的就是你对尧城一无所知。不是想找富户吗？不是想抢人家吗？不是自己会耍个破铁片儿就冒充仙人大哥吗？嘿嘿，你等着瞧。
“仙人大哥你有所不知，这城里最最有钱的人家姓……胡，他家离这儿还真不远。要说这胡家得多有钱呢？这么说吧，牛马、粮食、盐铁，就没有他不做的生意。”
哈苏听了，呼吸有些急促，急声问道：“这胡家在哪儿？”
“不远不远，胡家有钱，宅子能占半条街，过两条街就能看见。哎呦，仙人大哥……”
哈苏一弯腰，继续抓起李康的那条腿，飞也似地离开大柳树，朝着巷口奔去。
“呜呜……仙人大哥，说好了让我脸朝上啊……错了，错了，应该……走这边。”
李康一边努力挣扎，一边急喊。
不能走那边啊，那边会通向胡家的正门，那样的话岂不是穿帮打脸了？！
【本章完】
ps：6000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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