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梦为马 第7章
一老一少倘徉在方士碑林，几千年来方士大能们的魂魄归寄之地。
抚摸着一座座的墓碑，感受着碑上弥漫出的浓浓悲壮和勇毅，黎旸的血液加快，一扫今早的低落和迷茫。
这是怎样的修士？这是怎样的情怀？爷爷说得对，人类能有今天，不是天眷，不是好运，是无数前人凿穿前路，填平坑洼，才让我们的路变得平坦，宽阔，让我们少摔跟头，少走弯路，也让我们“运气”好了起来。
“爷爷，我有个问题。”黎旸将采到的一小束野花放到一座墓碑前，将上面“方士陆压”四个字擦拭干净。
“问吧。”苏幕雨站在陆压的墓碑前很久没有离去。
“您刚才说修炼魔法后患无穷，方士先贤为了世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相信这些先贤宁可死，也不会让这些害人害己的功法流传到世间，那怎么会外人都说他们是异端，是祸害世间的妖魔呢？他们为什么要把魔法传出去？”
苏幕雨沉吟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谁说方士把魔法传到世间了？”
“他们……没传？”
“没外传，也不会外传。”
这个结论显然大大出乎黎旸的意料。
“可是我就听说过有什么‘夺舍大法’……”
“那不是方士的魔法，那个人更不是方士。”苏幕雨回道。
“假的……方士？”
“嗯。世上就没有几个真正的方士。”
“啊？没有几个？不对啊，您看光这长春谷里，大头爷爷、黄毛爷爷……这就不少啊。”
“谁说他们是方士？”苏幕雨再次反问。
“大头爷爷他们不、是、方、士？”黎旸的脑子顿时卡顿了。
这里难道不是疯人谷？疯人谷里难道不是圈禁方士的？圈禁在疯人谷里的方士爷爷们不是方士？这，这，没道理嘛！
是我疯了还是爷爷疯了？
苏幕雨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当然不是方士，他们是博士。”
“不一样？”黎旸仍在蒙圈中打转。
“你觉得他们疯吗？”
“他们……难道还不够疯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些吓死人的想法，什么让木马产生意识，让灰烬重新变回木头……这个想法还不疯？正常人谁会这么想？”
“那你看他们思维疯吗？说话做事疯吗？除了那些研究课题，别的疯吗？”苏幕雨一连串的追问。
“啊？”黎旸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他们说话都是明明白白，做事也是清清楚楚，谁家疯子这样？”苏幕雨又道。
想想为了争条鱼而侃侃而言，辩论条理清晰的大头爷爷，再想想荒唐实验失败后坐地“哇哇”大哭的大头爷爷，黎旸觉得事情的确蹊跷，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拧巴歪了。
他张嘴结舌，看着爷爷。
苏幕雨不由露出一丝浅笑，呵呵，你那么聪明你猜啊，这回难住你了吧？还不是得乖乖叫爷爷。
“爷爷……”
“不太真诚啊。”苏幕雨抚须。
“爷、爷……”
“听不太清楚啊。”苏幕雨掏耳朵。
黎旸笑了，“爷爷，咱们回去吧，我饿了。”说完转身向回走。
苏幕雨，风中凌乱。若非已经散了功，他差点一口气憋出内伤。你这调皮捣蛋、混搅蛮缠、输了耍赖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呢？很难么？
咳咳。
听见爷爷咳嗦，黎旸已是一个箭步转到苏幕雨身后，轻轻替他捶着背：“哎呀，爷爷，您别急，慢慢讲，我听着呢。”
“唉……还是告诉你吧。谷中的这些人的确不是方士，他们只是做研究的博士，很早以前大多是方士的住手或是朋友，负责研究一些方士们提出的课题，后来他们就成了博士一派。博士没有练过方士的功法，所以他们的想法疯，人却不疯。”
“哦，是这样啊，原来谷里没有真正的方士啊。”
“有。”
“嗯？爷爷，你这么说话不好，一会儿又会生气的。”
“咳咳，是你爹。谷里真正的方士只有你爹黎子清。”苏幕雨道。
“啊？我爹是……方士？真正的方士？”
“对，连你娘其实都不是方士，她是术士，只是跟你爹学了一点方士的皮毛手段而已。”
一肚子问题，黎旸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爷爷今天告诉他的事情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让他如坠迷雾之中。
半晌之后，黎旸说道：“爷爷，你能跟我讲讲我父母的事儿吗？”
“好吧。你十三了，也该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了。”
“嗯，我长大了，懂事了。”
“你父亲黎子清其实并不是我的弟子，十几年前他找到我，一见面就坦诚他是名方士，要和我商量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方术士原本一家，我是不介意他是方士的，不过商量的这件事太大，太复杂，为了方便起见，他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弟子。”
“爷爷，我能知道什么事吗？”
苏幕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恐怕要等你真正长大了才能知道。”
“哦，那我再等一年。”黎旸道。
苏幕雨暗暗翻了个白眼，说这话你不脸红么？就这么盼着自己早熟吗？
苏幕雨继续说道：“随着他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就见到了你娘，就是我的宝贝女儿小莲。然后你娘就喜欢上了子清。”
“天地配啊，我爹我娘都是好福气。嘿嘿。”
“可有人不这么想啊……”
“谁呀？这不是找揍吗？”黎旸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苏幕雨不屑地看了看黎旸，黎旸立刻接口：“他不知道我娘的爹是大名鼎鼎的术尊吗？”
苏幕雨叹了口气：“不这么想的人很多啊，都是当时的年轻俊彦，要知道你娘可是个大美人啊，追她的人太多了。”
“癞蛤蟆扎堆就能吃上天鹅肉？没道理嘛！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蠢人？”
“这些人倒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他们不再内讧，商量好联合起来一致针对子清，于是搞了一个‘赏莲会’。”
“我觉得应该叫‘上脸会’，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黎旸愤声说道。
“呵呵，在这个‘赏莲会’上，他们说你娘是天之娇女，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追求，于是就提出来要比一比术法，这些人呐，想着你爹入门没有几天，肯定不会什么高深的术法，比试起来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你爹输了哪儿还有脸追求你娘？那样他们就有机会了。可没想到啊……”
“我爹大展神威，大杀四方，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黎旸“刷刷”击出两拳，兴奋得小脸通红。
“你还真是想多了……你爹根本没应战。”
“啊？为啥呀？怕打不过？”
“因为……轮不着他应战。你娘站出来了。他们哪儿知道我宝贝女儿的本事啊，结果你娘一个人把他们全揍趴下了，脸都擦了地了，真的是服服帖帖。”
黎旸双手高举拇指，差点高呼出“老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出了这么大的丑，这些人不死心呢，能不能赢得你娘的芳心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收拾你爹，让你爹比他们还没面子，更没法在术门中立足。所以他们又提出文比，要在术法学问上打败你爹。”
“那这回我爹应战了没？”
“应了，而且是同时跟五个人一起比。”
“啊？这么厉害？”
“那五个人一人一个台子，你爹走到哪儿就提问一个问题，台子上的人回答对了就算他们赢，回答不出就算他们输。结果，面对你爹的问题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的上来。然后你爹把这五道问题串成了一道大题，登台讲法，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呵呵呵，当时连我都觉得你爹所说妙不可言。”
“脸皮再厚他们也得服了吧？”黎旸坏笑着问。
“嘴上服了，心里又开始犯坏了。这次就连我都恼了。”
“你看，我就说他们臭不要脸！他们又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黎旸急道。
“他们说你爹来历不明，是方士余孽。他们的师门也借机对我施压，谁还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术尊这把破椅子？”苏幕雨一脸冷笑。
“啊？！他们知道了？”
“他们当然是胡猜，可架不住其他人不明真相啊。你爹不想让我承担压力，也不解释，自己就搬来了疯人谷，以证清白。”
“那我娘呢？”
“小莲在你爹搬来这里的当天，就宣布嫁给你爹，跟着他一起进了疯人谷。”
“我娘真了不起！”
“唉……”苏幕雨遥望青山，思女之情缠绕心间。
黎旸见到爷爷这样，乖巧地靠在苏幕雨的身上，“爷爷，别担心，没了我爹我娘，你还有我呢……”
苏幕雨摸着黎旸的肩头，孙儿长大了，以前都是摸他的头，现在是摸他的肩膀了，过两年就能跟自己一样高了吧？
不管这个世界怎样，亲情永远是最后的依靠。
“爷爷，如果真正的方士没有把魔法传出去，那又是谁在假冒方士？让方士背负骂名，是有坏人在背后主导吗？”
苏幕雨轻轻拍了拍黎旸的肩膀，示意两人接着向前走。
“按你爹的分析是魔种，天魔埋藏在人间的种子。”
“魔种？那是什么东西？”黎旸充满好奇。
“人类对抗天魔，研究天魔，研究魔法，天魔自然也会为了征服人类而研究人类，只是它们更阴险，或者说更高明。”
“啊？”
“你觉得征服一个人，怎么才算是彻底征服？”苏幕雨看向黎旸。
既然爷爷特意问这个问题，答案自然不能是“把他打倒在地，让他站不起身”这么简单。那么是什么呢？黎旸轻轻皱眉思索。关键肯定是在“彻底征服”这上面，可怎么才算彻底呢？不敢反抗，不想反抗……对，是不想！不敢想！
黎旸脑中灵光一闪，道：“让受了多大欺负的人也不想反抗，不敢反抗……那得……控制他们的脑袋！”黎旸兴奋地说道。
苏幕雨微笑着看向黎旸。嗯，看来大头有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虽然他九句话里有十句半不靠谱，可万一呢？他说自己的孙子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句话……很靠谱嘛！
“对，就是控制人心，控制人的脑袋。这就是天魔要做的事，魔种就是他们控制人的手段。”
“啊！爷爷，这可太可怕了。原来那些假方士就是被魔种控制了。”
“这还是魔种的第一步，控制一个人，等到魔种发芽长大，就能控制更多人了，这才是魔种的可怕之处。”
“那，爷爷这个魔种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赶紧铲除它啊！”
“这是天魔高明的第二处，魔种计划高明，执行这个计策的手段更高明，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魔种到底是什么，所以人类防不胜防，整天疑神疑鬼的瞎猜。”
“爷爷，等我长大了，我就找到它，把它连根儿拔起来，彻底消灭它！”
“有志气。”苏幕雨笑了笑，刚好掩饰眼中的一抹担忧。
爷俩向前走了一会儿，黎旸又轻声说道，“爷爷，有件事我一直不敢提，怕惹你伤心……”
“是我散功的事儿吧？”苏幕雨回道。
“嗯，您肯定是迫不得已，能跟我说说吗？”黎旸的担心根本掩饰不住。
苏幕雨继续缓步向前，密密麻麻的碑林在前面到了尽头。
悲壮的一群人，没有自己的时代，更不是历史的主角。
书中无片语，碑上留清名。仍在人间。
“爷爷我应该是这方世界最后一个方士了……”苏幕雨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墓碑，轻声道。
“您也是……方士？”黎旸惊得瞪大了眼。
苏幕雨微微点头，“我是术尊，也是方士。除了大头他们，世上没人知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方士的事情了吧？”
“说到我散功的事，还要先说说我们这派的方技修炼和别的方士不同。当年人魔大战，我的祖师爷陆压也参加了，也成了一名方士。他作为术士的时候就是研究火的大能，所以顺理成章就开始研究魔焰。这种魔焰专门灼烧人的神魂，凶残无比，在人魔大战早期，人族中不少大修士都殒命在魔焰之下。”
黎旸想到在胡宅湖畔爷爷甩出去的那朵火苗，看来那就是爷爷研究的魔焰了，难怪能把不可一世的共工治得服服帖帖的。
“陆压祖师天资卓绝，又不畏身死，前后几次在大战中以身为饵，终于让他抓住机会，摄取到了一朵魔焰。他在仔细研究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像其他方士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按天魔的方法培养炼化新的魔焰，而是和他以前的真火结合，培养了一种既不是魔焰，也不是人类修士培养的真火的新火种。陆压祖师起名‘离火’。好处是炼化离火没有修炼魔法那样凶险，缺陷呢，离火是一种魂火，神魂控制的火。可人的神魂没法和天魔的神魂相比，要小得多，弱的多，所以离火的攻击，只能让天魔受伤，而不会使之魂消魄散。好在如果和别的修士联手，倒也对天魔有不小的威胁。就这样，离火就成了我们这派方士传代的方技。也正是因为修炼离火相对安全，我们这派也就侥幸没有断了传承。”
“既然它安全，您又怎么会散功呢？”黎旸问道。
“是我过于心高气傲，想着对离火再次改造，让它的威力再上一个台阶，不然威力不大，宛如鸡肋，这种方技修它作甚？可是啊，纵然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差错。离火没炼好，我却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神魂受损，有些控制不住离火了，一旦这种走火入魔再深一步，身死道消已经是最好结果了，很有可能陷入魔障，变身成为魔鬼，荼毒世间。”
虽然爷爷平平安安的就在眼前，黎旸仍禁不住发出轻轻的惊呼声。
苏幕雨又道：“这个时候，子清找到了我，除了和我商量那件大事之外，还带给我一篇他门中的功法，而这门功法就是教人散功的。你知道，散功对于一个方士来讲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生的追求再也没有了，对修士而言是生不如死，更何况，散功甚于上刑，就是用刀一点一点割碎神魂，修士宁可一死了之，也没有一个愿意承受这种痛苦的。你爹自然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跟我说了八个字，‘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说只要生命在，一切就有可能。我考虑再三，决定听你爹的建议，散功保命。”
“爷爷您说散功甚于上刑，一刻都难熬，可您散功散了十二年，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您的状况不对。”黎旸的话有对爷爷的钦佩，也有对爷爷的愧疚。
苏幕雨淡淡道：“习惯了，多散一天，就多一分感悟。”
“那您现在没事了吧？”黎旸小心翼翼地问。
“功是散完了，能不能破而后立还不好说。对了，你骗回来的那些青芝作用不小。”苏幕雨答道。
黎旸松了口气，没注意苏幕雨其实是回避了他的问题。
“您没事就好。爷爷您放心，我如今也算长大了，我会照顾好您的。”
苏幕雨一笑，转回头再次看向碑林，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缅怀、不甘，还有希冀。
黎旸也回过头看着碑林，忽然他心弦微微一跳，觉得好像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对自己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想了半天，他也没有找到头绪，想不出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想不出就放下。黎旸知道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爷爷，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让我不能修炼？”
“问题出在你的丹田上，你的丹田是逆生的。”
“什么是丹田是逆生的？”
“你的丹田是由死向生，凝聚的是死气，散出的也是死气，其他身体部分浸染这些死气，会快速衰老，加快死亡。”
“啊？！那我想要修炼，真的只有您和大头爷爷商量的那一个办法吗？”
“原本在你三岁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了一颗假丹，准备李代桃僵，以假丹代替丹田进行修炼，虽然你不能成为绝世高手，但也能正常修行，像是人安了一条假腿，跑跳不行，勉强可以正常行走了。可你……唉！”
“就是那颗我送给贾亭衣的公鸡蛋吗？”
苏幕雨注视着黎旸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黎旸脸上出奇的平静，原来是这样，他也缓缓点了点头。
【本章完】
抚摸着一座座的墓碑，感受着碑上弥漫出的浓浓悲壮和勇毅，黎旸的血液加快，一扫今早的低落和迷茫。
这是怎样的修士？这是怎样的情怀？爷爷说得对，人类能有今天，不是天眷，不是好运，是无数前人凿穿前路，填平坑洼，才让我们的路变得平坦，宽阔，让我们少摔跟头，少走弯路，也让我们“运气”好了起来。
“爷爷，我有个问题。”黎旸将采到的一小束野花放到一座墓碑前，将上面“方士陆压”四个字擦拭干净。
“问吧。”苏幕雨站在陆压的墓碑前很久没有离去。
“您刚才说修炼魔法后患无穷，方士先贤为了世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相信这些先贤宁可死，也不会让这些害人害己的功法流传到世间，那怎么会外人都说他们是异端，是祸害世间的妖魔呢？他们为什么要把魔法传出去？”
苏幕雨沉吟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谁说方士把魔法传到世间了？”
“他们……没传？”
“没外传，也不会外传。”
这个结论显然大大出乎黎旸的意料。
“可是我就听说过有什么‘夺舍大法’……”
“那不是方士的魔法，那个人更不是方士。”苏幕雨回道。
“假的……方士？”
“嗯。世上就没有几个真正的方士。”
“啊？没有几个？不对啊，您看光这长春谷里，大头爷爷、黄毛爷爷……这就不少啊。”
“谁说他们是方士？”苏幕雨再次反问。
“大头爷爷他们不、是、方、士？”黎旸的脑子顿时卡顿了。
这里难道不是疯人谷？疯人谷里难道不是圈禁方士的？圈禁在疯人谷里的方士爷爷们不是方士？这，这，没道理嘛！
是我疯了还是爷爷疯了？
苏幕雨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当然不是方士，他们是博士。”
“不一样？”黎旸仍在蒙圈中打转。
“你觉得他们疯吗？”
“他们……难道还不够疯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些吓死人的想法，什么让木马产生意识，让灰烬重新变回木头……这个想法还不疯？正常人谁会这么想？”
“那你看他们思维疯吗？说话做事疯吗？除了那些研究课题，别的疯吗？”苏幕雨一连串的追问。
“啊？”黎旸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他们说话都是明明白白，做事也是清清楚楚，谁家疯子这样？”苏幕雨又道。
想想为了争条鱼而侃侃而言，辩论条理清晰的大头爷爷，再想想荒唐实验失败后坐地“哇哇”大哭的大头爷爷，黎旸觉得事情的确蹊跷，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拧巴歪了。
他张嘴结舌，看着爷爷。
苏幕雨不由露出一丝浅笑，呵呵，你那么聪明你猜啊，这回难住你了吧？还不是得乖乖叫爷爷。
“爷爷……”
“不太真诚啊。”苏幕雨抚须。
“爷、爷……”
“听不太清楚啊。”苏幕雨掏耳朵。
黎旸笑了，“爷爷，咱们回去吧，我饿了。”说完转身向回走。
苏幕雨，风中凌乱。若非已经散了功，他差点一口气憋出内伤。你这调皮捣蛋、混搅蛮缠、输了耍赖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呢？很难么？
咳咳。
听见爷爷咳嗦，黎旸已是一个箭步转到苏幕雨身后，轻轻替他捶着背：“哎呀，爷爷，您别急，慢慢讲，我听着呢。”
“唉……还是告诉你吧。谷中的这些人的确不是方士，他们只是做研究的博士，很早以前大多是方士的住手或是朋友，负责研究一些方士们提出的课题，后来他们就成了博士一派。博士没有练过方士的功法，所以他们的想法疯，人却不疯。”
“哦，是这样啊，原来谷里没有真正的方士啊。”
“有。”
“嗯？爷爷，你这么说话不好，一会儿又会生气的。”
“咳咳，是你爹。谷里真正的方士只有你爹黎子清。”苏幕雨道。
“啊？我爹是……方士？真正的方士？”
“对，连你娘其实都不是方士，她是术士，只是跟你爹学了一点方士的皮毛手段而已。”
一肚子问题，黎旸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爷爷今天告诉他的事情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让他如坠迷雾之中。
半晌之后，黎旸说道：“爷爷，你能跟我讲讲我父母的事儿吗？”
“好吧。你十三了，也该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了。”
“嗯，我长大了，懂事了。”
“你父亲黎子清其实并不是我的弟子，十几年前他找到我，一见面就坦诚他是名方士，要和我商量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方术士原本一家，我是不介意他是方士的，不过商量的这件事太大，太复杂，为了方便起见，他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弟子。”
“爷爷，我能知道什么事吗？”
苏幕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恐怕要等你真正长大了才能知道。”
“哦，那我再等一年。”黎旸道。
苏幕雨暗暗翻了个白眼，说这话你不脸红么？就这么盼着自己早熟吗？
苏幕雨继续说道：“随着他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就见到了你娘，就是我的宝贝女儿小莲。然后你娘就喜欢上了子清。”
“天地配啊，我爹我娘都是好福气。嘿嘿。”
“可有人不这么想啊……”
“谁呀？这不是找揍吗？”黎旸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苏幕雨不屑地看了看黎旸，黎旸立刻接口：“他不知道我娘的爹是大名鼎鼎的术尊吗？”
苏幕雨叹了口气：“不这么想的人很多啊，都是当时的年轻俊彦，要知道你娘可是个大美人啊，追她的人太多了。”
“癞蛤蟆扎堆就能吃上天鹅肉？没道理嘛！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蠢人？”
“这些人倒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他们不再内讧，商量好联合起来一致针对子清，于是搞了一个‘赏莲会’。”
“我觉得应该叫‘上脸会’，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黎旸愤声说道。
“呵呵，在这个‘赏莲会’上，他们说你娘是天之娇女，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追求，于是就提出来要比一比术法，这些人呐，想着你爹入门没有几天，肯定不会什么高深的术法，比试起来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你爹输了哪儿还有脸追求你娘？那样他们就有机会了。可没想到啊……”
“我爹大展神威，大杀四方，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黎旸“刷刷”击出两拳，兴奋得小脸通红。
“你还真是想多了……你爹根本没应战。”
“啊？为啥呀？怕打不过？”
“因为……轮不着他应战。你娘站出来了。他们哪儿知道我宝贝女儿的本事啊，结果你娘一个人把他们全揍趴下了，脸都擦了地了，真的是服服帖帖。”
黎旸双手高举拇指，差点高呼出“老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出了这么大的丑，这些人不死心呢，能不能赢得你娘的芳心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收拾你爹，让你爹比他们还没面子，更没法在术门中立足。所以他们又提出文比，要在术法学问上打败你爹。”
“那这回我爹应战了没？”
“应了，而且是同时跟五个人一起比。”
“啊？这么厉害？”
“那五个人一人一个台子，你爹走到哪儿就提问一个问题，台子上的人回答对了就算他们赢，回答不出就算他们输。结果，面对你爹的问题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的上来。然后你爹把这五道问题串成了一道大题，登台讲法，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呵呵呵，当时连我都觉得你爹所说妙不可言。”
“脸皮再厚他们也得服了吧？”黎旸坏笑着问。
“嘴上服了，心里又开始犯坏了。这次就连我都恼了。”
“你看，我就说他们臭不要脸！他们又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黎旸急道。
“他们说你爹来历不明，是方士余孽。他们的师门也借机对我施压，谁还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术尊这把破椅子？”苏幕雨一脸冷笑。
“啊？！他们知道了？”
“他们当然是胡猜，可架不住其他人不明真相啊。你爹不想让我承担压力，也不解释，自己就搬来了疯人谷，以证清白。”
“那我娘呢？”
“小莲在你爹搬来这里的当天，就宣布嫁给你爹，跟着他一起进了疯人谷。”
“我娘真了不起！”
“唉……”苏幕雨遥望青山，思女之情缠绕心间。
黎旸见到爷爷这样，乖巧地靠在苏幕雨的身上，“爷爷，别担心，没了我爹我娘，你还有我呢……”
苏幕雨摸着黎旸的肩头，孙儿长大了，以前都是摸他的头，现在是摸他的肩膀了，过两年就能跟自己一样高了吧？
不管这个世界怎样，亲情永远是最后的依靠。
“爷爷，如果真正的方士没有把魔法传出去，那又是谁在假冒方士？让方士背负骂名，是有坏人在背后主导吗？”
苏幕雨轻轻拍了拍黎旸的肩膀，示意两人接着向前走。
“按你爹的分析是魔种，天魔埋藏在人间的种子。”
“魔种？那是什么东西？”黎旸充满好奇。
“人类对抗天魔，研究天魔，研究魔法，天魔自然也会为了征服人类而研究人类，只是它们更阴险，或者说更高明。”
“啊？”
“你觉得征服一个人，怎么才算是彻底征服？”苏幕雨看向黎旸。
既然爷爷特意问这个问题，答案自然不能是“把他打倒在地，让他站不起身”这么简单。那么是什么呢？黎旸轻轻皱眉思索。关键肯定是在“彻底征服”这上面，可怎么才算彻底呢？不敢反抗，不想反抗……对，是不想！不敢想！
黎旸脑中灵光一闪，道：“让受了多大欺负的人也不想反抗，不敢反抗……那得……控制他们的脑袋！”黎旸兴奋地说道。
苏幕雨微笑着看向黎旸。嗯，看来大头有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虽然他九句话里有十句半不靠谱，可万一呢？他说自己的孙子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句话……很靠谱嘛！
“对，就是控制人心，控制人的脑袋。这就是天魔要做的事，魔种就是他们控制人的手段。”
“啊！爷爷，这可太可怕了。原来那些假方士就是被魔种控制了。”
“这还是魔种的第一步，控制一个人，等到魔种发芽长大，就能控制更多人了，这才是魔种的可怕之处。”
“那，爷爷这个魔种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赶紧铲除它啊！”
“这是天魔高明的第二处，魔种计划高明，执行这个计策的手段更高明，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魔种到底是什么，所以人类防不胜防，整天疑神疑鬼的瞎猜。”
“爷爷，等我长大了，我就找到它，把它连根儿拔起来，彻底消灭它！”
“有志气。”苏幕雨笑了笑，刚好掩饰眼中的一抹担忧。
爷俩向前走了一会儿，黎旸又轻声说道，“爷爷，有件事我一直不敢提，怕惹你伤心……”
“是我散功的事儿吧？”苏幕雨回道。
“嗯，您肯定是迫不得已，能跟我说说吗？”黎旸的担心根本掩饰不住。
苏幕雨继续缓步向前，密密麻麻的碑林在前面到了尽头。
悲壮的一群人，没有自己的时代，更不是历史的主角。
书中无片语，碑上留清名。仍在人间。
“爷爷我应该是这方世界最后一个方士了……”苏幕雨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墓碑，轻声道。
“您也是……方士？”黎旸惊得瞪大了眼。
苏幕雨微微点头，“我是术尊，也是方士。除了大头他们，世上没人知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方士的事情了吧？”
“说到我散功的事，还要先说说我们这派的方技修炼和别的方士不同。当年人魔大战，我的祖师爷陆压也参加了，也成了一名方士。他作为术士的时候就是研究火的大能，所以顺理成章就开始研究魔焰。这种魔焰专门灼烧人的神魂，凶残无比，在人魔大战早期，人族中不少大修士都殒命在魔焰之下。”
黎旸想到在胡宅湖畔爷爷甩出去的那朵火苗，看来那就是爷爷研究的魔焰了，难怪能把不可一世的共工治得服服帖帖的。
“陆压祖师天资卓绝，又不畏身死，前后几次在大战中以身为饵，终于让他抓住机会，摄取到了一朵魔焰。他在仔细研究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像其他方士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按天魔的方法培养炼化新的魔焰，而是和他以前的真火结合，培养了一种既不是魔焰，也不是人类修士培养的真火的新火种。陆压祖师起名‘离火’。好处是炼化离火没有修炼魔法那样凶险，缺陷呢，离火是一种魂火，神魂控制的火。可人的神魂没法和天魔的神魂相比，要小得多，弱的多，所以离火的攻击，只能让天魔受伤，而不会使之魂消魄散。好在如果和别的修士联手，倒也对天魔有不小的威胁。就这样，离火就成了我们这派方士传代的方技。也正是因为修炼离火相对安全，我们这派也就侥幸没有断了传承。”
“既然它安全，您又怎么会散功呢？”黎旸问道。
“是我过于心高气傲，想着对离火再次改造，让它的威力再上一个台阶，不然威力不大，宛如鸡肋，这种方技修它作甚？可是啊，纵然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差错。离火没炼好，我却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神魂受损，有些控制不住离火了，一旦这种走火入魔再深一步，身死道消已经是最好结果了，很有可能陷入魔障，变身成为魔鬼，荼毒世间。”
虽然爷爷平平安安的就在眼前，黎旸仍禁不住发出轻轻的惊呼声。
苏幕雨又道：“这个时候，子清找到了我，除了和我商量那件大事之外，还带给我一篇他门中的功法，而这门功法就是教人散功的。你知道，散功对于一个方士来讲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生的追求再也没有了，对修士而言是生不如死，更何况，散功甚于上刑，就是用刀一点一点割碎神魂，修士宁可一死了之，也没有一个愿意承受这种痛苦的。你爹自然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跟我说了八个字，‘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说只要生命在，一切就有可能。我考虑再三，决定听你爹的建议，散功保命。”
“爷爷您说散功甚于上刑，一刻都难熬，可您散功散了十二年，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您的状况不对。”黎旸的话有对爷爷的钦佩，也有对爷爷的愧疚。
苏幕雨淡淡道：“习惯了，多散一天，就多一分感悟。”
“那您现在没事了吧？”黎旸小心翼翼地问。
“功是散完了，能不能破而后立还不好说。对了，你骗回来的那些青芝作用不小。”苏幕雨答道。
黎旸松了口气，没注意苏幕雨其实是回避了他的问题。
“您没事就好。爷爷您放心，我如今也算长大了，我会照顾好您的。”
苏幕雨一笑，转回头再次看向碑林，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缅怀、不甘，还有希冀。
黎旸也回过头看着碑林，忽然他心弦微微一跳，觉得好像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对自己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想了半天，他也没有找到头绪，想不出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想不出就放下。黎旸知道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爷爷，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让我不能修炼？”
“问题出在你的丹田上，你的丹田是逆生的。”
“什么是丹田是逆生的？”
“你的丹田是由死向生，凝聚的是死气，散出的也是死气，其他身体部分浸染这些死气，会快速衰老，加快死亡。”
“啊？！那我想要修炼，真的只有您和大头爷爷商量的那一个办法吗？”
“原本在你三岁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了一颗假丹，准备李代桃僵，以假丹代替丹田进行修炼，虽然你不能成为绝世高手，但也能正常修行，像是人安了一条假腿，跑跳不行，勉强可以正常行走了。可你……唉！”
“就是那颗我送给贾亭衣的公鸡蛋吗？”
苏幕雨注视着黎旸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黎旸脸上出奇的平静，原来是这样，他也缓缓点了点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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