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再来一个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准备好了吧？”
这是一间地板和四面墙全都覆着白色减震软垫的软垫病室，用以防止病患以头和身体撞击墙面。
在这只有十六平方米的空间中，周畅与俞宸两个大男人显得有些逼仄，更别提他们身边还堆着一些肉色的、篮球大小的球状物。
他们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自然光由侧面的气窗洒入室内，落在俞宸白皙的侧脸上，带有金色光晕的灰尘流动着，增添了一丝朦胧。
“好了。”俞宸点头。
他的脸颊略略削瘦，眉眼极深，不笑时特别冷肃，而周畅已经勒令他不必再微笑，因此当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时，彷佛在回答什么暗号一般。
周畅摩娑着下颔，吐出一个随机的数字抽考，“三十六号？”
俞宸没有迟疑，立刻答道：“食人旅舍，最早由三国末期的人肉市演变而来。由于饥荒严重，人民只能食用人肉止饥，甚至发展出市集，称斤论两地贩卖。”
“等级呢？”
“根据特别条款，该诡异的危害程度为四级，属于中阶。”
“演化层数与现况？”
“目前演化至第九层，由最初的市集逐渐演化为旅舍型态，老板和员工会将入住者大卸八块，作为商品出售。”
“不错。你要记住，诡异的演化速度是很快的，即使在禁术回圈中，它们依旧能补充外界的负面能量，最短的甚至一天就能完全改变型态。”周畅今天穿了一件连体黄色工作服，搭配从无袖汗衫中露出的扎实精壮手臂，看上去有种奇异的突兀感。
因应周畅的要求，俞宸自己也穿着周畅的旧衣服，上身是荷叶边领口的黑色短袖，胸口有“我爱摇滚”四字，配上下半身的破洞长裤，让他多了一分颓废气质，像昨天在夜店熬夜跳舞到凌晨的半大小伙子。
“在咒术学上，我们不认为诡异是一种生物，而是一个阵。阵法、阵式，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们有自己的既定规则，内核则被称为阵眼。”周畅拿起一颗地上的圆形事物，轻巧地用指尖旋转。
“阵眼是诡异唯一的弱点，它被藏在场域深处，具有像心脏一样的重要性。只要破坏阵眼，诡异就能被破解，永远消失在世上，而这件事唯有具备奄蔡血统的你才能做到。”
俞宸想了想，“我能这样理解吧，只要破坏了阵眼，诡异就会死亡？”
“如果你将它视作一个生物的话，那么是的。”周畅放下那颗球，改为抱在胸口，用下颔的胡髭轻轻蹭着，发出一声喟叹，“话说，这东西做得不错。”
那几颗球都是周畅带来的，俞宸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它们看上去像放大版的、肉呼呼的丸子。
虽然感到略为好奇，但他知道周畅待会就会说了。
“阵眼在场域中是具有质量的物质，是你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很难说它在里头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它必定被藏在最难以接近的地方。根据电脑模拟的结果，你只要靠近约五公尺就会有感应。”周畅道。
俞宸敏锐地问道：“谁会有感应？”
“你会有感应，诡异也会。它会放弃所有猎物，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阵眼，届时你若身处场域之中，很可能会受到立即的生命危险，因此现在要让你练习破坏阵眼。”周畅笑瞇瞇地将一个肉丸子抱到俞宸面前，“拿着。”
俞宸接过那颗丸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这颗球状物体虽然有篮球大小，却轻盈得不可思议，冰冷而光滑的表皮摸上去就像真人的皮肤。
周畅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国内顶尖实验室根据模拟制作出来的阵眼，多年来我们对于它的性质一直反复检测着。现在你必须试着将先知之力灌注进这个阵眼，破坏它。”
俞宸一愣。
“可我的能力不是不能……”使用。
“试试。”周畅朝那人工阵眼呶了呶嘴。
俞宸先前试过按照古书上记载的方式释放先知之力，只是即使双眼发红，浑身热气蒸腾，依然无法成功。
他的下腹确实有一股明显的热流，只是无法流通至全身，就像被堵住一样，那天与十一号对峙的爆发变成了昙花一现。
“如果堵住，试试一次抽取一点出来，汇集在阵眼上，也许能成功。”周畅努力地鼓励他。
俞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时成为了没用的人。
由于奄蔡血统、先知之力明显已经超出正常的范畴，因此他无法判断这状况正不正常。
但周畅说的似乎有点道理，姑且先试试吧。
俞宸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球体，恍然之间似是感受球体内部传来一阵脉动。
他阖上眼。
深呼吸。
周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室内也一片寂静，在这当下，他吸入和吐气的声响无比清晰。
冷冽的空气吸入肺中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在数个吐息之间，他已将自己的呼吸渐渐调整成了环境的频率。
环境是有频率的。
奄蔡人讲究万物合一，山川流水、虫鸣鸟叫都有其频率，万物交织成一首和谐的赞歌。
俞宸天生就有感受频率的能力，受训后能更加深入，并在短时间内进入禅定状态。
身体的五感在此刻趋近于无限放大，只有一剎那，又彷佛数载。
俞宸“睁开”了眼，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睁开，而是某一部分的感官被开启，周身的气流在他眼中都有了模糊的，光晕一般的色彩。
灰尘在空气中进行布朗运动，他看见每一粒灰尘的形体，连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也看见了，宇宙在他眼中展开，无边无际。
俞宸缓缓收回神识，像怕打扰了婴儿睡眠而轻轻抽手的母亲。
万物清醒着，同时沉睡着，一切超越人类认知的矛盾逻辑，都在此时和谐共存。
那是俞宸所不能理解的事，他也从未试图理解。或许当他某天肉身死后回归万物时，他才能真正理解并看清这一切。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下腹，一团没有颜色的焰火燃烧着。
严格来说它也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一团纯净的能量，在他骨子里、肌肉里和血管中流转。
他小心翼翼地拉取了一丝丝能量，它便温顺地在他手中延展。
抽出来了。
周畅说的法子，确实是能用的。
一次只能一些，然而俞宸并不着急，他耐心地进行着这项枯燥的工作，重复抽取与汇集的过程。
待能量累积至一定程度时，俞宸阖上眼，而睁开了他肉身的眼。
阵眼仍在他的手上捧着，内部隐隐有光芒流出，俞宸将方才在禅定状态时积聚的能量推入。
阵眼内有股阻力在抗拒接收这股能量，稍一施力便挤了进去。
球体传出一阵劈哩啪啦的裂响，周畅神色一凛，正想凑过去看时，球鼓胀得愈来愈大。
绷紧的表皮看得见一些像血管般的组织，周畅睁大了眼，“我还没见过这种……”
球体“砰”地一声爆裂开来。
爆炸时有一阵巨大的冲击波，周畅被震得猛然撞到墙上，墙面的减震垫为他抵销了力道。
俞宸丝毫未动，只被无形的力量冲击得瞇起眼，细碎的黑发瞬间向后飞扬，而后再度落下。
球体炸开后只留下了一些皮革般的碎片，倒是没有任何液体。
周畅缓了口气，拍了拍周身散落的碎片，笑道：“看来你成功了。”
俞宸点点头，手上还维持着抱着人工阵眼的姿势。
“要不，再来一个？”
说着，周畅将另一颗人工阵眼放进他手上，做了个丑鬼脸，“我感觉我会被震上瘾。”
俞宸：“……”
＊
忆起先前与周畅的训练，俞宸内心有了底。
先找齐所有人，同心协力破坏阵眼，如此一来就能离开场域。
运用演说技巧，他环顾在场三人，坚定而冷静地道：“先找到其他人，这地方肯定还有人。”
王孟从哼了一声，突然看俞宸那张脸不顺眼，一脸狰狞地卷起袖子。
“凭什么服你？你除了长得好看点、聪明了点，难道还有其他用处？”他大声道。
“信不信由你，我在试图救我们。”俞宸道：“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必须先找齐所有人。”
石文依不计过去的嫌隙，上前劝了劝王孟从。虽然妆花了，身上还有股酒臭，但架不住她是个妹子。有温香软玉好言相劝，喝醉的王孟从才终于止了声。
“你说要找，去哪里找？”宋军道。
俞宸指了指上方。
“楼上。”
他和石文依在二楼时，确实有看见向上的楼梯，因此必定有三楼，甚至四楼。除了一楼和二楼之外，其他楼层他们都没去过，未必所有人都会像王孟从一样到柜台询问，他们极有可能躲在房间，或是在走廊上徘徊。
“走楼梯吗？”石文依想起楼梯口那几包熏人的垃圾，脸上露出了作呕的神情。
俞宸笑了笑，指向走廊尽头那部朱红色的电梯，此时它的停靠楼层恰好是一楼。
“搭电梯吧。”
“准备好了吧？”
这是一间地板和四面墙全都覆着白色减震软垫的软垫病室，用以防止病患以头和身体撞击墙面。
在这只有十六平方米的空间中，周畅与俞宸两个大男人显得有些逼仄，更别提他们身边还堆着一些肉色的、篮球大小的球状物。
他们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自然光由侧面的气窗洒入室内，落在俞宸白皙的侧脸上，带有金色光晕的灰尘流动着，增添了一丝朦胧。
“好了。”俞宸点头。
他的脸颊略略削瘦，眉眼极深，不笑时特别冷肃，而周畅已经勒令他不必再微笑，因此当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时，彷佛在回答什么暗号一般。
周畅摩娑着下颔，吐出一个随机的数字抽考，“三十六号？”
俞宸没有迟疑，立刻答道：“食人旅舍，最早由三国末期的人肉市演变而来。由于饥荒严重，人民只能食用人肉止饥，甚至发展出市集，称斤论两地贩卖。”
“等级呢？”
“根据特别条款，该诡异的危害程度为四级，属于中阶。”
“演化层数与现况？”
“目前演化至第九层，由最初的市集逐渐演化为旅舍型态，老板和员工会将入住者大卸八块，作为商品出售。”
“不错。你要记住，诡异的演化速度是很快的，即使在禁术回圈中，它们依旧能补充外界的负面能量，最短的甚至一天就能完全改变型态。”周畅今天穿了一件连体黄色工作服，搭配从无袖汗衫中露出的扎实精壮手臂，看上去有种奇异的突兀感。
因应周畅的要求，俞宸自己也穿着周畅的旧衣服，上身是荷叶边领口的黑色短袖，胸口有“我爱摇滚”四字，配上下半身的破洞长裤，让他多了一分颓废气质，像昨天在夜店熬夜跳舞到凌晨的半大小伙子。
“在咒术学上，我们不认为诡异是一种生物，而是一个阵。阵法、阵式，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们有自己的既定规则，内核则被称为阵眼。”周畅拿起一颗地上的圆形事物，轻巧地用指尖旋转。
“阵眼是诡异唯一的弱点，它被藏在场域深处，具有像心脏一样的重要性。只要破坏阵眼，诡异就能被破解，永远消失在世上，而这件事唯有具备奄蔡血统的你才能做到。”
俞宸想了想，“我能这样理解吧，只要破坏了阵眼，诡异就会死亡？”
“如果你将它视作一个生物的话，那么是的。”周畅放下那颗球，改为抱在胸口，用下颔的胡髭轻轻蹭着，发出一声喟叹，“话说，这东西做得不错。”
那几颗球都是周畅带来的，俞宸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它们看上去像放大版的、肉呼呼的丸子。
虽然感到略为好奇，但他知道周畅待会就会说了。
“阵眼在场域中是具有质量的物质，是你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很难说它在里头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它必定被藏在最难以接近的地方。根据电脑模拟的结果，你只要靠近约五公尺就会有感应。”周畅道。
俞宸敏锐地问道：“谁会有感应？”
“你会有感应，诡异也会。它会放弃所有猎物，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阵眼，届时你若身处场域之中，很可能会受到立即的生命危险，因此现在要让你练习破坏阵眼。”周畅笑瞇瞇地将一个肉丸子抱到俞宸面前，“拿着。”
俞宸接过那颗丸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这颗球状物体虽然有篮球大小，却轻盈得不可思议，冰冷而光滑的表皮摸上去就像真人的皮肤。
周畅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国内顶尖实验室根据模拟制作出来的阵眼，多年来我们对于它的性质一直反复检测着。现在你必须试着将先知之力灌注进这个阵眼，破坏它。”
俞宸一愣。
“可我的能力不是不能……”使用。
“试试。”周畅朝那人工阵眼呶了呶嘴。
俞宸先前试过按照古书上记载的方式释放先知之力，只是即使双眼发红，浑身热气蒸腾，依然无法成功。
他的下腹确实有一股明显的热流，只是无法流通至全身，就像被堵住一样，那天与十一号对峙的爆发变成了昙花一现。
“如果堵住，试试一次抽取一点出来，汇集在阵眼上，也许能成功。”周畅努力地鼓励他。
俞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时成为了没用的人。
由于奄蔡血统、先知之力明显已经超出正常的范畴，因此他无法判断这状况正不正常。
但周畅说的似乎有点道理，姑且先试试吧。
俞宸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球体，恍然之间似是感受球体内部传来一阵脉动。
他阖上眼。
深呼吸。
周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室内也一片寂静，在这当下，他吸入和吐气的声响无比清晰。
冷冽的空气吸入肺中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在数个吐息之间，他已将自己的呼吸渐渐调整成了环境的频率。
环境是有频率的。
奄蔡人讲究万物合一，山川流水、虫鸣鸟叫都有其频率，万物交织成一首和谐的赞歌。
俞宸天生就有感受频率的能力，受训后能更加深入，并在短时间内进入禅定状态。
身体的五感在此刻趋近于无限放大，只有一剎那，又彷佛数载。
俞宸“睁开”了眼，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睁开，而是某一部分的感官被开启，周身的气流在他眼中都有了模糊的，光晕一般的色彩。
灰尘在空气中进行布朗运动，他看见每一粒灰尘的形体，连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也看见了，宇宙在他眼中展开，无边无际。
俞宸缓缓收回神识，像怕打扰了婴儿睡眠而轻轻抽手的母亲。
万物清醒着，同时沉睡着，一切超越人类认知的矛盾逻辑，都在此时和谐共存。
那是俞宸所不能理解的事，他也从未试图理解。或许当他某天肉身死后回归万物时，他才能真正理解并看清这一切。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下腹，一团没有颜色的焰火燃烧着。
严格来说它也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一团纯净的能量，在他骨子里、肌肉里和血管中流转。
他小心翼翼地拉取了一丝丝能量，它便温顺地在他手中延展。
抽出来了。
周畅说的法子，确实是能用的。
一次只能一些，然而俞宸并不着急，他耐心地进行着这项枯燥的工作，重复抽取与汇集的过程。
待能量累积至一定程度时，俞宸阖上眼，而睁开了他肉身的眼。
阵眼仍在他的手上捧着，内部隐隐有光芒流出，俞宸将方才在禅定状态时积聚的能量推入。
阵眼内有股阻力在抗拒接收这股能量，稍一施力便挤了进去。
球体传出一阵劈哩啪啦的裂响，周畅神色一凛，正想凑过去看时，球鼓胀得愈来愈大。
绷紧的表皮看得见一些像血管般的组织，周畅睁大了眼，“我还没见过这种……”
球体“砰”地一声爆裂开来。
爆炸时有一阵巨大的冲击波，周畅被震得猛然撞到墙上，墙面的减震垫为他抵销了力道。
俞宸丝毫未动，只被无形的力量冲击得瞇起眼，细碎的黑发瞬间向后飞扬，而后再度落下。
球体炸开后只留下了一些皮革般的碎片，倒是没有任何液体。
周畅缓了口气，拍了拍周身散落的碎片，笑道：“看来你成功了。”
俞宸点点头，手上还维持着抱着人工阵眼的姿势。
“要不，再来一个？”
说着，周畅将另一颗人工阵眼放进他手上，做了个丑鬼脸，“我感觉我会被震上瘾。”
俞宸：“……”
＊
忆起先前与周畅的训练，俞宸内心有了底。
先找齐所有人，同心协力破坏阵眼，如此一来就能离开场域。
运用演说技巧，他环顾在场三人，坚定而冷静地道：“先找到其他人，这地方肯定还有人。”
王孟从哼了一声，突然看俞宸那张脸不顺眼，一脸狰狞地卷起袖子。
“凭什么服你？你除了长得好看点、聪明了点，难道还有其他用处？”他大声道。
“信不信由你，我在试图救我们。”俞宸道：“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必须先找齐所有人。”
石文依不计过去的嫌隙，上前劝了劝王孟从。虽然妆花了，身上还有股酒臭，但架不住她是个妹子。有温香软玉好言相劝，喝醉的王孟从才终于止了声。
“你说要找，去哪里找？”宋军道。
俞宸指了指上方。
“楼上。”
他和石文依在二楼时，确实有看见向上的楼梯，因此必定有三楼，甚至四楼。除了一楼和二楼之外，其他楼层他们都没去过，未必所有人都会像王孟从一样到柜台询问，他们极有可能躲在房间，或是在走廊上徘徊。
“走楼梯吗？”石文依想起楼梯口那几包熏人的垃圾，脸上露出了作呕的神情。
俞宸笑了笑，指向走廊尽头那部朱红色的电梯，此时它的停靠楼层恰好是一楼。
“搭电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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