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谋望不着父心急

    “陆瑶，你所言当真？”父亲严肃神色。

    “是的，父亲。”陆瑶低着头。

    “你怎么会是这个排次？你去轻禾学院初始，也是头一名啊。”父亲不悦，语气责备。

    “对不起，父亲，是我怠惰。”陆瑶头快要低到地缝里去了。

    “你看看我，为了你们，都成了这幅样子，吃的喝的供着你们，”他越说越急，“你倒好，你给我带个这样的消息回来!”父亲气愤。

    此时父亲因修缮家屋，不慎跌落，腿脚受伤卧床。

    陆瑶心里愧疚极了，她平日就见不得家人辛劳，每每恨不得早日长大，不让家人那么辛劳。见父亲受伤，就像伤在她身上一样令她心痛，自己做不得什么，还带给他这种讯息。

    心里酸楚，忍压许多仍见眼角有泪，趁父不经意偷偷拭去。她怎么会在父亲面前哭泣，她不会当着任何人面流泪。

    “我跟你一样大小时，已经养家担责了!你看看你，你都在干些什么!”父亲更加激动。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才会一退再退？”父亲痛心疾首，“你就没有进取心，羞耻感的吗？”

    “……”陆瑶觉得面上有些刺痛，她又想起自己平日嬉皮玩闹的样子，像做了恶贼一般心虚惭愧。父母给她的教导是，顽闹是不务正业，顽闹是禁忌。有时间就应该做正经事，就应该劳动起来，不劳动不勤快是罪。

    “你是不是跟男学子交从过密了？”父亲能想到陆瑶课业不足的堕落缘由，只有此类可能。

    “并不是。”陆瑶细声应答。

    父亲跟陆瑶低气压的谈话，持续着。父亲时而苦口婆心，时而高亢愤然，她认真聆听。

    她一直是首个洞察自己过失的人，会比任何其他人都更严厉要求与批评自己。又怎么可能是个没有进取心及羞耻感的人，她是极羞耻进取的。

    “你也知道，我本不必送你修学，”父亲说，“村里乡人都劝我，不要再送一个黄毛小女去修学。”

    陆瑶一向自尊，“黄毛小女”这样轻辱低贱他人的字眼，经由父亲口中说出，她听着有些不喜。不过无妨，她知众人皆非圣人，任谁指摘口急起来都会用些词语。

    “你也知道，你将来是外人之人，我在你身上花费银钱，本就是往外泼水颗粒无收。”父亲的话，稍稍令陆瑶有些意外。

    倒不是话语内容，而是一两个瞬间，闪现在父亲眼中及面上的神情。那是一些自知不妥的闪躲，又夹带着几丝口快语急漏出心内想法的不安，又有些理直气壮的坦然。

    父母总将“都因为你，我才如何如何”及“几时你能成材，让我享享清福”挂在嘴边。她一直深度认同，认为慈乌反哺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来都抱着热切回报之心。若她手中有一分，她恨不能奋力凑到两分十分送与家人父母。家人开心会令她数倍开心，那是她的家人!

    可父亲不仅误判她的用心所思和为人，还真心回算着银钱成本与“外人”。

    父母有此想法自然寻常，只是在陆瑶心中，父亲一直是偏爱于她的。她觉得，父亲是用手掌把她高高托起，与她在众人前同吃糖人的父亲。

    记起有一日，她写着夫子叮嘱的课业，困累憨眠了过去。父亲那日很忙，去做些土里刨食之事，夜幕归家，见她趴睡在书册。他没有叫醒她，自己替她写完了那篇字。

    第二日她醒后慌忙，担心写字时，发现父亲疲累归家，还帮她书写字章。尽管夫子辨出字迹批评于她，但她把那样的父亲刻在了心里。

    “原来大人也是会不断变换模样的。”陆瑶心想，没有人会在时间之流的冲刷中原样不变。

    不过，陆瑶并不埋怨父亲，虽有些失落，却更多是惭愧。父亲的高度期待，亦成为陆瑶心间重石的一份。

    她一直是“认真”之人，认为以十分真心，做十分行为，甚至说两分，做出十分八分，本是常理。可现在在课业上，她做不到了，挣扎无益。虽然凭着厚实的底子，依然排在前列，不至太差，却始终不是头名。

    她没有认死自己没有资质拿到头名这件事，故而一直反扑从未停歇。

    记着有次一面见父亲，她一个字都无法言语，忽而就难以自控，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哭得颤抖喑哑，因她太愧了。

    有次月测前夕，陆瑶突然说不出话音，连一丝哼叫也无法发出，她心慌慌，相信自己突然成为哑女了。哑巴尚能咿咿呀呀，可她比哑巴还哑。好在陆瑶担惊受怕后，渐渐能发出声音，嗓子恢复，夫子告诉只因她心太急。

    往后花了不少磋磨，陆瑶才放下了这份急切。

    不过，日子不总是这样阴霾，过不多时，陆瑶家有了一桩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