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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嫌隙

    嗣后数日,岳穆清遵奉易飞廉之命,天天陪众师兄练剑。恰好那几日易飞廉受谷听潮传召,一直滞留在云峰阁,直到五六日后方才回到青云堂。那时众人正在练剑,见他回来,纷纷上前问安。

    郑平问:“师父,怎么这一去又是数日不回,下山去了么?”

    易飞廉摇头道:“没有,掌门有要事相商,因此不及赶回。”眉宇间似乎神思不属,想了一会儿方问,“这几日,大家练功可都勤勉,没有闯什么祸吧?”

    众人乱哄哄地道:“大伙儿谨遵师父教诲,谁也没有懒散。”

    易飞廉点头道:“那为师又要看看你们的进境如何了。陈学义!”

    陈学义越众而出,双手抱剑,剑尖指地,冲易飞廉行礼道:“弟子在。”

    易飞廉扬声问道:“学义,前几日你使出的剑法还有些微瑕疵,我指点了你几句,不知眼下如何?”

    陈学义答道:“学义斗胆,这就演给师父看看。”说罢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左脚微微后撤,右臂缓缓抬起,将铁剑平平伸出,身子稍扭,绷如弯弓,正是人部七剑中最基本的一招“指点江山”。

    一招方出,陈学义蓦地清啸一声,忽的沉肩扭胯,右手圈转,铁剑划了半个圈子,陡然竖起,正是一招“渊渟岳峙”。

    地部六剑之中,“渊渟岳峙”看起来最为简单,但却极难精通。陈学义这一招陡然使出,气势端凝,劲力含而不吐,柔于外而刚于内,可说已颇得其中真味。

    众人正心下暗赞之间,陈学义腰身一扭,铁剑又划出一道弧形,直刺身后,正是一招“回风拂柳”。

    接下来什么“惊涛拍岸”、“四面楚歌”、“雨落八方”、“星拱北辰”、“三日同辉”,剑法愈来愈见繁复,一时满场剑光霍霍。

    众人屏息凝神,见那团剑光之中的身影变幻得越来越快,忽然间,所有重影合而为一,陈学义单足挺立,右足屈起,目不斜视,剑收于怀。

    众人未及反应,陈学义脚下忽生魅影,人向一侧平平滑出一丈,剑出之际隐然间竟有风雷之声,只听“笃”的一声,这柄尚未开刃的铁剑竟有小半截没入墙内。

    满场鸦雀无声,陈学义转身对易飞廉恭敬拱手道:“请师父指点。”

    “好,好,好!”一片寂静之中,易飞廉率先微笑鼓掌,“这次的‘电光石火’,已可算是去势如电,颇得真传了。如此除了‘云雷九动’之外,琅琊剑法其余二十一式,你都算是融会贯通。”

    陈学义慌忙一叉手:“弟子惭愧,‘云雷九动’这一式着实太难,弟子目下只能勉强达到一剑九刃的境界,但是虚实转换却不能自如,因此不敢献丑。”

    易飞廉却由衷赞道:“能练到一剑九刃,已经实属不易,你师兄为善三年前登台夺魁之时,也不过将将练到一剑九刃而已。”

    陈学义眉间得色一闪而过,恭敬道:“谢师父夸奖。”便退在一边。

    易飞廉又问:“郑平,前些日子你所示剑法师父不甚满意,不知这几日勤练,可有什么进展没有?”

    他前几日偶发雷霆之怒,料想徒弟不敢懈怠,这几日必然知耻后勇,刻苦练习。不料郑平闻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向旁边瞥了一眼,这才不自然地道:“师父,这几日徒儿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望日问剑,咱们堂中原有更合适的人选,徒儿武艺低微,不上也罢。”

    易飞廉一愣,觉他话中似有些嫉恨的意味,瞧他眼睛瞥去的方向,却是低头不语的岳穆清。他一时间不明所以,紧跟着问道:“更合适的人选?你是说师弟中还有人剑法在你之上?”

    郑平道:“师父,你可别责怪徒儿不思进取,可是这几日徒儿与岳师弟交手多次,确确实实不是他的对手。想必岳师弟梦中通神,天授其技,咱们这些樗栎之材,岂能与他相比?”不忿之意溢于言表。

    陈学义冷道:“旁门左道之技,怎可与正宗琅琊剑法相提并论?”

    郑平却阴阳怪气地道:“师兄,话也不是这么说。岳师弟那几下剑法似是而非,你说他全然不是琅琊剑法,却也未必。更要紧的是这剑招有用,你陈师兄剑法高明,不也输了他一阵?”

    陈学义面上微露尴尬之色,哼声道:“剑法高低,岂以一战而定?”

    易飞廉听陈、郑二人均颇有不平之意,已猜到这几日过招之时,岳穆清以奇招胜了师兄们几回。但岳穆清习剑进境尚不及郑平,与陈学义更是相差远甚,何况青云堂下向来相谐,何以寥寥数日之间便生了猜疑,这其间必然有些蹊跷。

    他见路云在一边沉吟不语,深知这四弟子虽然寡言,但沉稳持重,行事端方,料来不会有所偏颇,便问道:“路云,穆清的剑法有何蹊跷,你来秉公说说。”

    路云犹豫再三,方才答道:“岳师弟向来练功勤勉,远胜平辈,此事素有公论。二月未见,骤然回归,剑术又突飞猛进,也不足为奇。只是师弟怪招迭出,似非本门剑法所能囊括,其中曲直,师弟不说,咱们也不好追问。”

    连路云都颇有微辞,易飞廉不禁大为惊讶。见岳穆清脸色苍白不发一言,易飞廉便问:“穆清,你四师兄说的,可是实情?”话音中已颇显严厉。

    岳穆清这一个多月熟习善忘僧所教的剑招,又在回首居的字画上参详奥秘,用起剑来已经自成体系,也未曾想到要刻意掩饰,因而与诸师兄拆招时,时不时顺手使出,三位师兄没有防备,一时都落了下风。

    三人探寻他这怪异剑招从何而来,他想起善忘僧曾叮嘱他不可透露其行踪,但又编不圆谎话,只好抵死不说。

    如今三位师兄向师父告了状,不跟师父说实话固然不对,可说了实话又对不起善忘僧,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难下定夺,口中只是支吾。

    易飞廉见他不答,心中疑甚,但知这小徒性情老实,若是不说,定是其中有些隐情,便放缓口吻问道:“穆清,想必你两月来旦夕思索苦练,因此剑法不曾搁下,其中若有些剑招不合规矩,那也是因无人指点所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罢,你且下场给为师看看。”

    岳穆清见他不再追问,放下心来,道了声“是”,便取剑下场,将这一套琅琊剑法自“指点江山”开始,一招招向下演去。

    这一练初时尚且自然,待练到地部六剑时,心中忽然烦恶起来,气息也不顺畅。他定了定神,勉力施为,但总觉得每一招都别扭至极。偶尔一瞥易飞廉,见其似有不豫之色,心中更加紧张。

    这时他练到了“惊涛拍岸”,这招原该一剑横空,以手腕快速振动剑身,催出五叠浪来,可是心中隐隐觉得这样的剑招于实战并没有什么用处,一错神之间,竟然剑身向下微微斜摆,接着剑尖陡然向上扬起。

    这一变招既快又凶,仿佛蛰伏的毒蛇突然暴起伤人,剑意连撩带绞,杀机四伏。

    郑平见状,抢先喊道:“师父你看!这难道也是琅琊剑法中的招式么?”

    岳穆清闻言惊醒,连忙收剑站住,面如土色,心中暗想:糟糕!这招不是“惊涛拍岸”,却是大师教我的“打草惊蛇”!我怎么把这招剑法给使出来了?

    易飞廉皱眉道:“这一招不是‘惊涛拍岸’,倒像是‘投鞭截流’和‘钩玄提要’两式连用。穆清,这一招你是如何想出,难道你以为这样使剑比‘惊涛拍岸’更好?”

    岳穆清见他并未深究剑招由来,松了口气,一边回忆善忘僧的教导,一边答道:“是,师父。‘惊涛拍岸’这一式,是以腕力连续震动剑身,用来击开对手兵刃。可是若将‘投鞭截流’和‘钩玄提要’两式连用,将‘钩玄提要’使得短促有力些,与‘惊涛拍岸’效果相似,而且一击不成,立刻换招,若是非要用‘惊涛拍岸’连催几重浪,反而贻误战机了。”

    程、郑、路三人面面相觑,不料不善言辞的岳穆清谈起剑法来,竟然头头是道,而且这番宏论虽然听来离经叛道,却也不容易辩驳。

    易飞廉皱眉问道:“穆清,这番话是旁人教你,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岳穆清撒谎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脸上一阵发烧。

    易飞廉沉吟片刻道:“取我练功铁剑来。”

    小厮将铁剑放到易飞廉手中,易飞廉跨上一步,对岳穆清道:“穆清,你且用‘横扫千军’一式来砍我,力气使得越大越好。”

    岳穆清知道师父要指点剑法,于是依言而为,一柄剑向左挽了个剑花,忽的向右横扫,带起一阵“呜呜”的尖啸之声。

    易飞廉目不交睫,右手忽动,那铁剑好似有了灵气,像灵蛇一般扭动着弹击到岳穆清手中那柄剑上,只听“铮铮铮”一阵急响,岳穆清捏持不住,掌中剑远远地飞了出去。

    众人惊呼道:“七叠浪,七叠浪!”

    “惊涛拍岸”原有“三叠浪”、“五叠浪”、“七叠浪”之分,寻常弟子只要学成了“三叠浪”,便算学会了此招,罕有人再去挑战“五叠浪”、“七叠浪”的境界。因此剑派中能使出“七叠浪”的,只怕超不过二十之数。

    易飞廉收了招式,说道:“你觉得‘惊涛拍岸’是贻误战机,那是因为你练得尚不到家,本来浑然天成的一招,硬要把几重浪分开来使,自然大错特错。”

    陈学义等人本来妒忌岳穆清居然对琅琊剑法另有体悟,这境界自然高过众人不止一筹,如今易飞廉当面驳斥,都松了口气,纷纷道:“师父说得有理,琅琊剑法扬威江湖百余年,乃是本门立派之根,后生小子怎敢随意指摘?”

    易飞廉道:“穆清想得虽然不对,但他肯费心思考,不人云亦云,这便很了不起了。大家学武练功,也当有这番精神。”众人诺诺称是,心中却多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