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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葵

    逸神星的月亮是蓝色的。

    这颗忠实的卫星环绕着自己的主人,不眠不休地奔行了上亿年,即便如今逸神星已经面目全非,这颗蓝色的月亮依然不改自己的轨道,日复一日地划过夜晚的星空。

    而希律漫无目的地逆行在下班回家的人流之中,心中所想的却是姐姐那奇怪的言行举止。

    调整人跟普通人之间存在鸿沟吗?

    就这短短十几年来的人生经历来说,希律觉得自己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自己的基因中编辑有“聪颖”的特性,所以理所当然的,为了不浪费这一份人工赋予的天分,学习占据了自己短暂人生的绝大部分,以确保在将来作为成品的自己能够胜任社会赋予自己的职责。

    这也是来自父母的期待。

    而姐姐...在各种意义上都和自己不同。

    作为没有接受过基因调整的普通人类,她用了数倍于自己的时间去接受教育,在自己已经毕业的当下,她还没有踏入大学的校园。

    似乎是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跟姐姐就很少有过交流。而即便是那些为数不多的谈话,内容也是关于学业——自己在学习上的进度远超于她,理所当然地在姐姐眼中成为了求助对象。

    她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情?

    希律终究是没有想出答案,也在同时发现自己对于希泺的认知是如此的贫瘠。

    五彩的荧光从高处的广告牌上投射而出,染透了他素色的外衣。希律抬头看着其中唱着歌的盛装女人,任由嘈杂的声浪淹没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理解这运动的本质。

    “希律?”

    一声呼唤把他拉回现实。

    “你是...葵?我记得你。”

    女孩的面容变得清晰,与希律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认识的人。

    仅此而已。

    “晚上好,我们曾经有过同窗经历,你的反应应该更加积极一些。”

    “晚上好...我以为我们毕业后不会再见面了。”

    被唤作葵的女孩向希律伸出手,“其实我们住在一个街区,遗憾的是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甚至没有同路的机会。”

    “你现在是研究生了?”作为回应,希律握了一下葵的手,注意到她略显随意的穿搭,与人流对比之下显出几分学生气质,“也确实该这样...”

    葵把手收回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深蓝近黑的发色与希律相近,“其实你没有入选研发候补才是比较奇怪的事情,我记得你的成绩排名是在前百分之五的,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没有,只是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去做那些研究性,或者说是探索性的工作。”

    不管是在银钥,还是在正常的学习中。希律在心里默念,可是转念间又想起自己和尤利西斯以及治安官纠缠不清的现状,眼神低垂下去,不再看葵的眼睛。

    “走吧,我们在路上聊。”

    “可以。”

    希律心想在外逗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现在也是回家的时候了。

    ...

    “望莱清教授,我想提醒你一下,这已经是第二次失败了。关于你所说的诸多困难,我们可以理解,但是黄金可不会允许你的这些借口...成为自己的保命符。”

    夜晚的工学部灯火通明,其中研究生的工作不分昼夜,时间在思考与验证的转化之下成为技术殿堂之内一片片平平无奇的砖瓦——之中的微小颗粒。虽然他们尚且不能被称为研究者,他们的工作也总是被戏称为学术垃圾,但即便是他们的导师也没法否认,带来进步的哪些工作离不开这些学生一次又一次的试错,称之为劳动也无不可。

    望莱清便是逸神星上工学部的众多教授之一,学生时代的记忆依然活跃在他的身体之内,他习惯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到深夜,跟自己的学生保持同样的作息时间。而在此刻,浮现在他终端之上的不再是白天那些学生们上传的论文和图表,取而代之的女人笑吟吟的,黑色的鳞片覆盖着她的两颊。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

    “是你主动来寻找的我们,不是吗?”女人投影而出的上半身蜿蜒前倾,给人的压迫感与真身无二,“然后呢?你的题案是给出了一种可能性,但也仅此而已,整个逸神星在生物工程方面的研究者成千上万,你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一次容错,这已经是极限。”

    “失败?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临近中年的男人明白其中最后通牒的意味,但是没有歇斯底里或是痛哭求饶,只是保持着思考,试图做出挽救:“你判断出整个穿梭实验失败的依据,是那个门扉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波动——反馈的缺失证明了干预的失败。但是这未必是我提出的方案在原理上出现了错误,事实上,还有一种可能性...”

    “你是想说那些素材其实成功了,但是因为保留了自主意识,所以把门扉伪装成了实验没有成功的样子,是么?”鳞饲打断了望莱清的辩解,说道:“在过去我们早已尝试过多次类似的实验,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早已在预料之内,而这些隐患...只需要一种原始的办法,就可以轻松消弭。”

    她好整以暇地通过全息投影盯着望教授镇定的模样,期待着一个容器无法承受住压力的那一刻。

    “所谓的人类是由社会定义的,不管是那些生活在都域里的市民,还是生存在卫星区的劳工。所以在我们这个人类的世界里,个人可能做到孤立,群体却总是难免会在内部形成足够紧密的联系——只要抓准这层联系,对于一个群体的掌控就不再是难事。”

    望莱清没有动作,等待着鳞饲把话说下去。

    “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什么精巧的设计...你知道吗?就在我们讨论的这个失败的实验中,就是那么一点简单的集体观念起到了作用。我只是告诉了他们,留在现实的人能够得到我们的承诺,剩下的人就会心甘情愿。当然,我也要感谢他们的首领——她对团队的整合省了我不少功夫,可惜她最后选择了成为实验的参与者之一。”

    “哎呀,”鳞饲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不聊起这个话题我都要忘了,这次的失败你还让我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合作对象,看来单单是拿走你的一条命还不足以弥补我们这次的损失...”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望莱清的神经,他的神色终于开始急剧变化。

    “你不能违反结社之间的约定!我是银钥所属,拿走我的大脑会让你们黄金——”

    “现在你记起结社之间的约定了?那么你私下找到我们黄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来呢?你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吧,只可惜...你的能力不足以让你获得与高风险所匹配的高收益——”

    这名中年教授的反应鳞饲看在眼里,仿佛是一道久违的珍馐。

    “算了。”

    望莱清突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毕竟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魔,想了一下,你还可以做一件事情来弥补我们的损失。这一次...可真的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事不过三,相信这句古话你是有所耳闻的。”

    ...

    早上八点。

    水流声。

    眼中的事物依然有些朦胧,希律掬起一捧凉水打在脸上,终于是看清了自己乱糟糟的黑发。

    “那妈妈去上班了哦,记得吃早饭!”

    不多时希律就听到母亲的天梭标志性的启动声音,声调随着时间逐渐降低。

    父亲在更早的时候已经载着希泺去了学校,家中再次只剩下希律一个人。

    今天应该做的事情是...

    希律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埋着一枚生物芯片,某种意义上也是一道催命符。而另一方面尤利西斯的任务也压在心上,提前收获了报酬的自己也不得不做出行动。

    阿尔法...那些人...

    希律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手腕。

    如果是去调查那些死去的人,果然还是应该从...

    镜屏里自己的形象突然开始变化。

    “早上好,新人。”

    “是通过那块芯片定位出的我的位置吗?”

    “当然。我们会通过它监控你的状态,并在合适的时候跟你周围的电子设备连接,就像这样达成联络的效果,很方便不是么?”

    镜屏中的人影希律早已见过多次,压下不悦的情绪,没有附和治安官对芯片的评论,希律直接问道:“你的新任务是什么?”

    “看起来你很适应自己的新工作。”治安官也不再寒暄,说道:“科研区划,T-34-10,社会学部的园区,我需要你以一个跟治安署无关的身份去调查一件事情。”

    “查清楚一个名叫望莱清的教授的死因。”

    希律愣了一下。

    “我收拾一些东西。”

    ...

    望莱清。

    这个名字自己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自己忙碌于毕业论文的时候,那位细心负责的教授为自己的文章提供了详尽的修改意见。尽管他并不是直接负责自己的老师,那些帮助也让自己体会到了师长的关怀是什么样子的——这是那个尤利西斯不曾给予的。

    逸神星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打在希律面无表情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阴影。苍翠植被覆盖的外墙映入眼帘,希律知道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园区,那个自己度过了四年时光的大学。

    【下一站,T-34,即将到站。请将要下车的...】

    等不及怀念,也没有什么可以怀念,希律离开了空轨车厢,混在背着包的人群之中走向闸机出口。

    望老师...按照治安官给的信息,这就绝对不是偶然。可是为什么他会说望老师的死亡跟隐秘有关...他不是普通人吗?

    会是黄金么...难道又是他们把普通人卷了进来?还是说其他的结社?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以前的隐秘结社明明不是这样的,除了三年前的那次...

    疑问萦绕在希律心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编号为10的单元建筑之下,这是属于生物工程系的大楼,通过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大厅里耸立的标本,粗大的骨节扭结在一起,难以言明是生物还是雕塑。

    没有紧张的气息,似乎教授的死讯没有被传播开,或者说是已经被提前处理过了?

    希律定了定神,准备蹭着别人的门禁走进去。

    “希律?”

    “葵。”

    她的发丝比起昨天更乱了一些。

    “你是要进楼吗?我还以为我们又要过很久才能见面。”

    “是的...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回来...问一下老师。只是现在不再是学生了,大楼我进不去...”希律边说边想,心想现在的场合应该不需要太高级的谎言。

    “嗯。”葵解除了门禁,“正好我也要去找老师...”

    从大楼里窜出的冷气让希律打了一个寒战,而旁边的女孩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我需要换一个导师了。今天早上...我刚刚知道望老师因为突发心肌炎去世了,所以现在需要找其他老师聊一下我以后的研究方向。”

    希律叹了一口气:“节哀。”

    两人目的不同,在进楼以后就分手了,希律等到葵从视野中消失后才开始了行动,向着望莱清教授的办公室绕行而去。就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未经掩饰的谈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柯尔?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实验室了,身体不要紧吗?经历了那种事情,你可以再休息几天的。”

    “没办法啊,我必须要来,谁叫时间不等人呢?这里的设备可不能休息呀。”

    希律看到办公室的门外站着两个人,随意地交谈着,而在门的对侧就是他们提到的实验室。

    “那么我就去休息了,哎呀...”说话的人伸了个懒腰,说话间哈欠连天,“咱们这实验室真的是三班倒啊,恐怕卫星区的劳工日子都没我们苦,我们真的是研究生吗...”

    希律装作路过学生的样子准备绕行过去,想等到走道里没人以后再返回来。

    走道里的人已经分开,希律来到了办公室门口,交班的人已经离开一段距离,而被叫作柯尔的男人则是转身准备进入另一侧的实验室。

    “燃气爆炸...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新闻非常的敷衍?”

    希律的呼吸一滞。

    ...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天的荧最终逃出了不少人,而剩下的那些人依然想为我们办事?”

    鳞饲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在聆听完中间人的汇报以后,简单做出了总结。

    中间人是饲的下属,他们通过商人公会的网络层层遍布于整个逸神星,无论是卫星区还是都域,都能看到他们活动的身影。类似于银钥的学徒,中间人为饲的每一次行动铺设好前进的道路,而不同之处在于,比起亲历亲为,他们会通过发布任务的形式,让社会中大大小小的团体或是个人趋之若鹜。

    而当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饲就会出现并剪下最后的彩带。作为合作对象的企业主热衷于称其为“标准化流程”,是隐秘结社向更高效率迈出的第一步;而黄金的几位头脑也乐于借助商人公会的网络减少事情推进的阻力,也无所谓组织架构在其中发生的变化。简而言之,双方都很满意现状——心照不宣。

    “是的,他们还是通过原来的联系方式找上了我,表达出了继续服务的意愿。原则上这种小事我不应该上报的,但是考虑到他们跟白狮也同时有过接触,这其中就需要考虑到他们是否拥有‘间谍’的可能性了,所以我想请求您的判断。”中间人表明了自己的目的,等待上司的回音。

    “间谍吗?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哪怕他们不是间谍...目的也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没有办法放弃与黄金之间的联系,剩下的人只是一群孩子,仅仅是为了活着就必须要为我们做事。”

    鳞饲眼中回闪过监视器被打坏前最后看到的画面,自己漫不经心的背信弃义,在荧的人看来应该是此生难忘的痛苦回忆。

    “然而我们是隐秘结社,不是慈善组织。处理掉他们吧,做得干净一点,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明白。”

    会话结束。

    安静持续了片刻,鳞饲开启了全息投影仪的留影功能,稍想一下,开始说起与烟花街的事故无关的,另一个话题:

    “我试探了一下银钥,他们似乎对于自己的所属的势力冷漠得过分,即便是我威胁了他们一个外围成员的性命,他们也没有做出反应。所以...我打算做得更激烈一些。我设了一个陷阱,如果是银钥的学者,那当然会轻而易举地解决掉,而如果他们还是没有反应,那么就说明了很多问——”

    “哇,你好狠的心!那可是整整一栋大楼啊,里面可是有很多学生的哟,前两天刚整出一起‘燃气爆炸’,你今天又要来一场‘生化危机’?蛇蝎心肠呀,你真的是个蛇蝎心肠的——”

    嗤咕。

    唧。

    随着最后的语音落下,鳞饲结束了自己的留影。她的双手卡紧自己的脖子,躬身曲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良久,她才松开双手,开始自言自语。

    “银钥...你们会怎么解呢?还是说你们真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么?三年前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算了,不管你们发现了什么,现实里终归会有你们留下的痕迹。如果主人已经远行,那就不要怪贪婪的邻居伺机而动...从与我们黄金成为近邻伊始,你们就应该有所觉悟...”

    “望莱清——这位你们的‘叛徒’是第一个,而是否会有下一个,就取决于你们的反应了...”

    在她的面前,精致小巧的香炉中香灰被搅成了漩涡的形状,唯有正中心的饵料完好无损,随着自身的缓慢燃烧释放出独特的香气,忽明忽暗,偶有火星迸出。

    “质量不错。”

    鳞饲眯上了眼睛,蜷缩在自己的座椅上享受着无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