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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

    “小暖?小暖?小暖又睡着了?”

    苏暖暖懵懵懂懂地睁开双眼,看见了那张满是英气的脸庞。

    “嘿嘿,我们家暖暖的身材越来越好了,让我摸一把,就摸一下。”看到伏在桌子上的暖暖醒了,那张面庞从一开始的关切宠溺转变成了淫邪,玉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的敏感地带一抚而过。

    苏暖暖被逗的满脸赤红,忍不住轻声“嗯”了起来。两只小手急忙把那双玉手推开。

    看到苏暖暖这般娇羞姿态,玉手的主人嘻嘻一笑,自顾自捻起笔继续在雪白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虽然少了身体上的刺激,但是梦醒之后的苏暖暖却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她起身走到床前,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扑在她的脸上,她却感觉舒适异常。

    苏暖暖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悬空中,银白的光辉洒满大地。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如水的月光。月光从指缝间悄悄溜走,打湿了她的眼眶。

    “好想念“明珠”的雪啊。”这是苏暖暖心中唯一的念头。

    一团黑云悠悠飘来,绑架了圣洁的月亮。霎时间,天地变得灰蒙蒙一片。苏暖暖感觉到了手上的点点凉意,有些恍惚。真的下雪了。没有“明珠”咆哮的北风,这里都雪只是静静落下,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鹅毛一样。

    年幼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刻骨铭心,反而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让苏暖暖感觉不真切。

    人们总是习惯遗忘,天真地妄想时间会冲淡一切伤痛,于是他们把血淋淋的事实藏在心底,习惯性等待自愈,以为忘记才是答案。但实际上,伤痛只是被深埋,没有被消化,它们是睡眠的火山,在静静等待喷发的那一天。

    苏暖暖从“明珠”逃出来之后,也曾徘徊在边缘,期望着妈妈和青衣哥哥能与她汇合。但是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日夜,始终等不到两人。她知道她再也等不到了,于是一路抱着“不归人”向南走。她想去看青衣哥哥说的江南,她从未如此渴望过。

    苏暖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她记得自己混在牧人的羊群中走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也祈求沿途的商旅带她走过滚烫的沙漠。这一路上,她坚定地向前走着,沿途粗粝的风吹在她的脸上,把她吹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她曾混在难民中排着队等待官府的救济,曾和野狗抢过食,最后被撕咬得遍体鳞伤,也偷过当地瓜农的地瓜,被当地人骂骂咧咧追打了一路。

    路上有不少人看出她所抱长刀的不凡,对她图谋不轨。她不肯,这是妈妈和青衣哥哥留给她的唯一东西了。他们殴打她,用手撕扯她的头发,用脚踢她的肚子,她被打的浑身发疼,意识模糊,只知道死死抱着长刀不撒手。她被打晕过无数次,等她醒来后,只看到那些恶人们一个个都被冻成了冰雕了。他们的表情都惊恐至极,似乎遇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而暖暖却感觉身上伤痛都消失了,也拾起长刀接着走了。

    她和曹诗情的遇见是在一个寺庙外。那里有好多衣着华贵的人往一个石狮子脚下的水池里丢铜钱。

    她看到了,连忙想要跑过去,想要捡一些。这一路上,她曾看到无数人用铜钱从路边商贩手里换东西。她也明白了,这个外圆内方,黄黄的,叫“铜钱”的东西可以给她换来热腾腾的包子吃。

    她要捡不多,她只想捡两个然后跑去集市上填饱肚子。可是她不明白那群锦衣华服的哥哥姐姐们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他们举起了手里铜钱,向她砸了过来。

    如雨般的铜钱砸在她的身上,她被砸的生疼。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是砸就砸吧,能有想抢她刀的人打的疼吗?

    她想着,只要站着不动,让那些人砸够了,出气了,应该就不砸了。她正闭着眼承受着一切,突然感觉身上的疼痛停止了。她睁眼,发现一道黑色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她听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在据理力争,然后那群锦衣华服的哥哥姐姐们悻悻离去。

    她听到与黑色人影同行的另一位白衣哥哥疑惑问道:“曹兄,你为何要为这个小乞儿出头呢?”

    黑色人影淡淡说道:“人们像神明祈愿保佑世间,像这样的乞儿也是神明保佑的一部分啊。伟大的神明不会为乞儿抢了他的香火而降罪的。”

    黑色人影,转过身来,蹲下来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这会苏暖暖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庞,他有着如画般的眉眼,他的眼睛像是闪闪发光的水晶石。他的眉毛像是连绵的青山。

    她看着眼前这张面孔怔怔出神,这幅面孔好像她的妈妈啊。面前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苏暖暖。面前又笑着问暖暖愿不愿和他回家。她呆呆地答应了。

    就这样,当地声名远扬的曹公子身边多了一个小婢女。

    然而,苏暖暖知道晚上回到曹公子的府邸,看着他把束起的头发散开,才知道原来其他人看上去敬佩有加的公子哥是一名女子。

    她和曹诗情就是这么认识的。

    她叫她曹姐姐。她叫她小暖,她们情同姐妹,又好似母女。曹姐姐教给了她很多,也带她去了很多地方。与曹姐姐的那段日子是她逃出来后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是很懂。曹姐姐和家里的长辈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然后她和曹姐姐一起被关在屋子里关了小半年。最后曹姐姐问她愿不愿意和她去另外一个地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没有家了,有曹姐姐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曹姐姐说:“那个地方充斥着勾心斗角,肮脏的心计,排挤,是世上最污秽最可怕的地方。”她透过曹姐姐的眼睛看到了隐藏其中的深深的忧伤。

    再可怕有那日的“明珠”可怕吗?有路边发疯的野狗可怕吗?有如猛兽般疯狂的人们可怕吗?我愿意和曹姐姐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当你走过世间最泥泞之地,任何的沼泽也没那么吓人了。

    临走时我还是抱着我那把刀,曹姐姐想看,以往我都是拒绝的,但是这次我鬼使神差地改了。她看到了刀身上的名字,惨然一笑,说道:“人生如逆旅,你我皆不归。”

    曹姐姐老是说一些深奥的话。

    “小暖,墨没了哦,快到姐姐身边来。”调笑的声音把苏暖暖拉回现实,她回首望去,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在橙黄灯火的映衬下美如天仙。苏暖暖乖乖回到曹诗情的身边,默默研墨。其实这里也不是曹姐姐说的那么可怕,起码吃的不错,睡得也很好,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了。但是曹姐姐每日愁眉苦脸,与酒作伴,不喝得酩酊大醉决不罢休。

    这一夜,就在曹姐姐写诗作画,苏暖暖研墨相伴下度过。

    早上,曹姐姐又喝醉了。苏暖暖没去理会在屋子里发酒疯的她,走到院子里。她轻轻抬起手掌,院子小道的厚厚积雪突然炸开,然后蝴蝶般漫天飞舞,再落入道路旁的花圃中。这样积雪就清理干净了。

    苏暖暖走到屋子前的台阶下,坐下,然后拖着脑袋发呆。今天这般天下一白的景象总会让她想起“明珠”。

    刚坐下没一会,苏暖暖就听到了敲门声。她有些犹豫,也有些疑惑,但还是走过去开了门。眼前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白衣少年和浅笑嫣然的红衣少女。

    那一刻,苏暖暖有种冥冥的预感,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