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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鸟

    春去秋来,自从当年阿妈白玛走后,已经过了十年了。

    这十年间,阿婆梅朵的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看上去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虽然,她才五十多岁。

    虽然我跟她生活在一起,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此我一直非常的感激她,她对我也非常的慈爱,就像一名老师那样。

    而阿婆十年前偶然说出的秘密也在我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正当我快忘记那件事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重新勾起了对那件事的记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晨,太阳才刚露出了半张脸,我便迫不及待地从家里跑了出来,我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块方糖和几根湿漉漉的,还沾着些泥土的胡萝卜,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没有好好洗,因为我真的是太着急了。

    我朝多吉家里飞奔着,路上没有我没有见到一个人,也对,谁会在这种鬼天气出来闲逛呢?地上到处都是黄沙,即使是这样,风还源源不断给这片土地送来沙子,几棵营养不良的小树被吹的东倒西歪,学校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放假了(半日制,除我以外),由于这片土地的环境不断地恶化,我们已经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下去了,没错,我们要搬家了,又一次。

    风越来越大,沙子不断地灌进我的眼睛里,我不得不把眼睛闭起来,即使这样,我依旧感觉沙子不停的撞在我的脸上。好不容易跑到了多吉家,我急忙躲了进去,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躲过了沙子的袭击。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里面全是沙子,我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没有带个帽子出门。

    我走到多吉房间的窗户旁边,透过窗户向里面望去,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多吉还在睡觉,我知道他除了上学以外是不会主动起早的,除非发生了的世界末日,他总是跟我狡辩说他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应该多睡会,即便他就比我高了一点点,一点点。我踮着脚,对着窗户的缝隙喊道:“嘿,多吉,快醒醒。”我尽量不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太大。

    他翻了个身,却只是拽了拽毯子。“走开。”他不满的嘟嚷着,我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睡觉,所以我一般不会去打扰他,不过这次除外。

    “多吉。”我忍不住低吼起来,“快醒醒,是我,日娃!”

    多吉像触电似的弹了起来,他穿着平常的衣服,(没有穿睡衣,他之前告诉我说这样是为了节约时间,不过我知道这是为了他可以在上学之前把穿衣服的时间用在睡觉上。)顶着一头黑色的乱发,睁地老大的黑棕色眼睛像看着恶魔一般瞪着我。

    “你是个魔鬼。”他不满地嘀咕着,声音小得像毛毛雨一般,不过还是被我听见了,我叹了一口气:“魔鬼才不会好心叫你起床,他会一口吃掉你。”

    “然后让我在他的肚子里继续睡觉?”他揉着眼睛说,随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我宁愿被他吞进肚子里,嘿,你知道世界最不幸的事情是什么吗?”

    “在睡觉的被一个期待着见到她的可爱的小马的人叫起来吗?而且是一个比魔鬼还要凶残的人。”我瞪着他,恶狠狠的说,“这仅仅对于你来说。”

    “好吧,是这样没错。所以说你就为了这事大清早的把我叫起来?”他眨了眨眼睛,活像一只受惊的松鼠。

    “不然呢?”我反问道,同时生出一种想把他从房间里拽出来的邪恶念头,“又或者是你已经忘了这件事?”我有些担心地问,我知道多吉和他爸爸一样有时候记性不太好。

    “没有,绝对没有。”他信誓旦旦地说,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的心狂跳起来:“是吗?那你阿爸答应了?”

    “算是吧.......”他突然吞吐起来,就像吃糖的时候被噎到一样,“就是就是,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我心里一惊,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就是.....就是......怎么说呢。”他挠着头皮,似乎很难开口,“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吧!”他跳下床,把脚塞进拖鞋里,习惯性的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跟他阿爸一样。他打开房门跑了出来,动作活像一只胖企鹅,我知道这是因为他的拖鞋穿反的缘故。

    他拉着我向屋后跑去,此刻我心里只想着我的马,我仿佛听到了马蹄声,那一定是一匹可爱的小红枣马,又或者是......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突然,一只模样奇特的动物映入我的眼帘,......长耳朵。极长的,寒酸而可怜,灰蓝色的皮毛毫无光泽,我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

    “这是什么东西?”我指着那只动物,问。

    “你的马呀!”多吉心虚地笑着,“至少宝音有一半是马。”

    “还有一半是驴!我可没说我想要一只骡子!”我说。

    “额.....你凑合一下吧!”多吉无奈地摇摇头,“我能给你弄到一匹骡子已经很不错了,我阿妈甚至想直接给你一匹驴的。”我听到这话,顿时僵在那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吉的阿妈——乌日娜是我的老师,在别人的眼中,乌日娜是一个温柔,优雅的淑女,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现在也是。不过在多吉的口中,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他经常会抱怨他的阿妈在家的时候像个母老虎一样,她喜欢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要是你能偷偷潜入我们家,并且不被我阿妈发现的话,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多吉经常这样对我说。对于这点,我是半信半疑的,不过现在......

    我失望的叹着气,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我看着那匹让我的梦想像泡泡一样破碎的骡子,它那一双灰色的眼睛正在贪婪地盯着我手中篮子,我猜如果它现在没有被拴住的话,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冲上来,抢走我的篮子,然后大快朵颐的。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结果还没等我碰到它,它就突然张开嘴向我咬过来,我吓得缩回了手,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我瞪着它,指着它的鼻子骂道:“一头骡子还那么大的脾气,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跟洋葱一起炖了。”结果,它听到这话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晃了晃头,两只长长的耳朵也跟着摇晃了两下,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可以再加点胡椒粉。”多吉补充道,“你这样,它一辈子也不会理你的。也许你可以喂它点胡萝卜。”

    “再加上一锅骡子汤。”我瞪着宝音,恶毒地说。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宝音突然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乱蹦乱跳起来,朝着天空发出刺耳的叫声,猛地挣脱开绳子,发疯似的朝外面冲出去。

    “它疯了吗?”我问,“你该把它栓结实点的的。”

    多吉看起来很慌乱,他焦急地说:“它平时不是这样的,天啊,我得赶快把它找回来,不然我阿爸回来发现它不见了,一定会活剥了我的。”多吉冲了出去,我则紧跟在他的后面。

    过了不知多久,我们总算追上了那头骡子,又或者说是它自己停下来的,在我们跑得满头大汗,快要累的虚脱的时候,它站在一棵大树旁边,背对着我们,低着头,脑袋不停地晃动,似乎在嗅着什么。多吉看到它后,急忙上前拽住它脖子上的绳子,以防它再次逃跑,我则绕过宝音,朝大树底下看去。于是我看到了让我一生难忘辈子的画面......

    一只鸟,雪白色的......翅膀上的毛被鲜血染红......我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多吉,快看......”

    “怎么了?”多吉走过来问我,当他看见那只受伤的鸟时,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我看见他僵住了,我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蹲下把手放在那只鸟的身上,幸好,她的身上还是温热的,还在微弱的喘息着,我松了一口气,将披肩接了下来,尽可能小心的把她包裹住,然后慢慢地抱了起来,我看着她,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转过头来,看着多吉,他的脸色惨白,像僵尸一样,两只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被我抱着的小鸟,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我问。

    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那只小鸟,惊慌失措地说:“灵......灵鸟......”

    多吉的话像炸弹一样地向我抛来,我急忙低下头,看着怀抱着的小鸟,通身雪白,只有头顶上有一小撮棕色的绒毛,霎那间,十年前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那只十年前在我头顶欢快飞翔的灵鸟,那只让阿妈和我成为圣女的灵鸟,此刻竟奇迹般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着她感觉,脑子一片混乱,怎么会.......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正发着呆,突然感觉被用力拉了一下,我急忙回过头去,发现多吉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人正向这走来,他身材瘦削,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了一点尖尖的下巴。

    “大巫师!”我惊叫起来,随后迅速压低了声音,大巫师朝这边走了过来,似乎在寻找这什么,他看见了我们,便向我和多吉走了过来。

    “别让灵鸟被他发现了”有个声音在对我说。于是,我便用披肩把灵鸟严严实实的包住,把我手里一直攥着的胡萝卜塞了进去,漏出一点尖尖儿,还用手在地上蹭了点儿土,抹到上面。从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个装着胡萝卜的包裹,不会有人去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多吉吃惊地看着我,我轻轻摇了摇头,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巫师来到我们跟前,立住脚,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圣女。”他叫道,声音是如此的恭敬,恭敬地让我感到头皮发麻。我也忙朝他鞠了一躬,在我刚要起身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他右臂的黑色袍子上好像沾着什么东西,颜色很深,那是……血吗?大巫师似乎注意到我发现了什么,忙把手甩到了背后。

    我直起身,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您在这儿做什么呢?”他问道。

    “遛我的骡子。”我镇定地回答道。

    大巫师看了一眼宝音,恭敬地奉承道:“真是一匹好骡子。”

    没等我说话,他便转头看向多吉:“你是谁?”他问。

    “我……我……”多吉吓得结巴起来,“我是巴特……”

    大巫师皱了皱眉头,我见状忙踢了他一脚,“我是说,我是说多吉”他几乎快要哭出来,“我阿爸……我阿爸是巴特。”

    “哦,原来是马倌家的孩子。”大巫师舒展开眉头。我松了一口气,多吉每次见到权威人物时总是这副样子,就像犯人见了法官那样,即使他什么都没做,但总给人感觉他像是犯了罪一样。

    “是的,他是巴特的儿子。”我忙接话道,我怕如果大巫师在问下去的话,多吉会说漏嘴,“那么,请问您到底来做什么?”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也没什么事,只是马上就要迁徙了,担心出事,到处看看而已,你们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吧?”大巫师面不改色地说道。

    异样?我的心一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我怀中抱的灵鸟。我正思考怎么样回答他的时候,多吉突然大叫起来:“我看到了,那只鸟,是白色的!”

    我吓了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瞪着多吉。心想,难道他不知道我刚才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吗?还是因为他紧张到极点,所以精神失常了?我拼命朝他递着眼色,他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依然自顾自的说道,“它朝那边飞过去了,他指了指远处那座山。”

    我顿时明白了多吉的意思,忙补充道:“”那只鸟往那边飞过去了,它好像受伤了,翅膀还有血。”我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那边?”大巫师抬头望向那座山,眉头微微皱着。我和多吉拼命地点头:“”您在找它吗?”我问道。

    “不,没有,我怎么会在找一只鸟呢?”他忙否定道,“我就是问问,您知道的,最近事情很多,我也怕出什么乱子。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告辞。”

    “辛苦您了。”我说,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我和多吉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还会回来的,会去我们说的那座山上。”多吉说道。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会去的,他一定在找它,他和灵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想着,一边轻轻解开披肩。我把手放在灵鸟身上,它还有呼吸,不过比刚才的更加微弱了。

    “它还活着吗?”多吉小心地问道。

    我看了多吉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活着,但是它快不行了。”是的,它快不行了,它的伤口很长,从翅膀根一直绕到了尾巴,该把它怎么办?带到村子里去,让人来救它吗?不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如果被别人看见的话,那会怎么样呢?如果让大巫师知道……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无助地抬起头,眼睛望天空,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远处似乎飘着几团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