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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空空如也,此刻,顾檐霂的心是一望无尽的白。

    她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可她的外表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波澜不惊。

    进一步,她就会疯魔;退一步,她就会陷入永恒的寂灭。她颤颤巍巍的在一条无形的界限上行走。

    她想放声痛哭,也想仰天大笑。可最终她选择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她是一抹在纯白的世界里行走的黑色。

    她远远的望到那座孤零零的山峰。山峰云雾缭绕,带着一种灰色。

    顾檐霂望着那座山峰,穿过一条一条的路,一片一片的林子。其实,她并不晓得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走,不停地走。

    所幸,路上风平浪静,并未遇见歹人。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路将她追随。

    几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死在他的短剑之下,沦为山野豺狼的的盘中餐。几个淫邪之人,让他吊在了几棵高树之上,没吃没喝了过了几日,才让樵夫发现,得以脱身。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与她一同在一个渡口登上了船。姑娘在那一头,他在这一头,他们之间隔着讲着不同方言的人们。

    隔着人群,他望着她的侧脸。姑娘似乎觉察了,转头寻觅。年轻男子这才把头低了下去。

    船在江上徐徐行进,江风一起,让人生出些凉意。可是凉风拂面,终归是让人畅快的。顾檐霂在江风的吹拂下,睡着了,虽然是入睡,她却依旧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船靠岸了,身边人陆陆续续的下了船。顾檐霂望着岸上喧喧嚷嚷的人们,微微的愣神。岸上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去,顾檐霂这才下了船,她现在很怕置身在人群里,她只觉得那太吵闹,太沉重。然而,她身上已经没有几文钱了。

    若她还要活着,就不得不谋生。

    “你也看了,我这个饭庄不愁没人干活,你要留下来,就得心眼子活泛,手脚麻利”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檐霂。顾檐霂觉得浑身不自在,可也只能点头称是。

    “是,我一定会干活利落,请老板放心”顾檐霂强打着精神,尽量把回答的音调抬高。

    往日,在醉仙居,大家各司其职。今日,在这个饭庄。顾檐霂一个新来的没根底的小伙计,自然成了一些好事者眼中可以捏的软柿子:

    “小顾,楼上的桌子你收拾了吧。”

    “小顾,厨房的里的泔水你去倒了吧。”

    “小顾,劳烦你去街上的点心铺子买些点心吧”

    “小顾,热水不够用了,去烧些水吧”

    “小顾,柴不够用了去劈柴吧”

    “小顾,厨房碗太多了,你去帮着刷刷吧。”

    ……

    顾檐霂,只得一一照办。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寻一个活计并不容易。她不能也无法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这个世上,无钱无势的人,往往以一种委曲求全地方式讨生活。他们小心翼翼筑起的巢穴,经不起大的风雨。

    一个温顺本分的人很难在市侩的人群里讨得什么便宜。

    顾檐霂讨厌这个饭庄,讨厌饭庄里叽叽喳喳的人们。他们自私自利,欺软怕硬,一个个牙尖嘴利,仅凭几句话就可以把一个人的生命嚼碎。

    顾檐霂一直保持缄默,以至于饭庄的人都差点把她当作哑巴。

    在饭庄,人每天都忙忙碌碌,无论干什么都处于一种着急忙慌的状态,入睡的时间短如一瞬。顾檐霂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提线木偶。

    饭庄老板人前人后两张脸,遇到的客人若是达官显贵,他的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腰弯的像虾米。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没话找话也要寒暄几句,送几壶好酒好茶,或者几碟好点心,好菜。哪怕,高贵的客人并不稀罕他这样的殷勤。

    若遇到普通衣着的客人,老板就当没看见,店里的伙计招待似乎也不怎么热心。

    老板像个监工,每日在饭庄内巡视,生怕自己所付的工钱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凡是他所到之处,就有挨不完的叱骂,听不尽的数落,做不完的活计。

    对于顾檐霂而言,忙碌让她可以暂时的忘却。尽管,真的空闲下来时,无边无际的悲伤像大水漫灌一样,淹没她,吞噬她。她知道自己远远没有得到解脱。

    近几日顾檐霂听说,大江之上来了个画舫,画舫之上汇集了很多角色佳人。一到夜晚画舫之上灯火通明,歌女甜软的歌声,舞姬起舞的倩影撩拨行人的心绪。

    顾檐霂对此本不感兴趣,可是当她听人说,画舫的主人姓吴,名镇邪,她寂灭的心发生了震荡。

    她离开了饭庄,带着被老板克扣之后所剩无几的工钱。她走在街上,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你看不看路,滚开”一个男人粗暴的把顾檐霂推到一边。

    “慢着”轿子里传出了气定神闲的男子的声音。男子的声音很熟悉,可是却让顾檐霂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

    顾檐霂受了磕碰,跌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离开。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一个人仔细的将她端详。

    顾檐霂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熟悉的相貌击中了顾檐霂的心,她流下了眼泪。那个人显然有些意外又好像并不意外,顾檐霂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身体微微一顿。她疯一般的扑在那个人的怀里,有几个大汉粗暴地想把她拉开,可是她就像藤蔓,紧紧的抱着那个人。她哭着,嚎叫着,最后晕死过去。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装潢考究的房间。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虽然款式朴素,可是用料上乘。她可以断定,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而她并不因此觉得快乐,反而觉得沉重。

    屋门打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个人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那样的陌生。

    顾檐霂看着来人,眼泪不由得簌簌流下来。

    “镇邪,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她伸出手,去触摸来人的脸庞。可她的眼睛却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目光里的柔和,很好的掩饰了她探寻的意味。

    那个人握住了她的手,来人敏锐的捕捉到顾檐霂身体微微的一顿。

    “这该不是梦吧,或许,过去的一切才是梦,现在梦醒了,而你还在。”顾檐霂说完把头埋在来人的怀里。

    “我曾漫山遍野的寻找你,呼唤你,我去了吴宅,可没有找到你。”顾檐霂抬头望着来人,她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那个人轻柔地给她揩干了泪水。

    她不知怎的,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她像是溺水的人,只能无望地望着天光,然后一点点的在水中沉落。

    她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她觉得冷,刺骨的冷。她走在一个暗室,清冷的月光洒在暗室中央的冰块,冰块袅袅升起白色烟雾。冰封之下,那个人的样貌如此的鲜活。可她知道,那是一具尸体,她寻寻觅觅了很久的尸体。

    她只能呆呆地望着沉睡于冰层里的人,却无法触碰。只能轻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沧尧,吴沧尧”

    她穿梭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以至于她自己已经将两者完全的混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