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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终章)

    顾檐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的头很痛,胃部有种隐隐灼痛的感觉,她想就这样躺着,可是她很口渴。她只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的茶壶里盛着温水,顾檐霂一连喝了不少,才觉得身上好多了。

    她走出门外,才发现,天光大亮,太阳的光只刺人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院子里的杂草,显然已经让人清理过了,顾檐霂不用猜就知道是吴仁亮干的。她寻了一圈,没有找见吴仁亮的人,她明白,吴仁亮又走了。

    他去哪儿了呢?顾檐霂望了望山,云深不知处。

    顾檐霂却能常常见到吴仁亮了,当她去河边洗衣时,吴仁亮会跟在顾檐霂的身后不远处,顾檐霂快到河边时,她回头望一望,吴仁亮早没了踪影。当她洗完衣服,收拾妥当要回去时,吴仁亮就从林子里钻出来,与顾檐霂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等到顾檐霂到了木屋,顾檐霂再回头,就只看到吴仁亮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往山里走了。

    天气一点点转冷,顾檐霂开始着手缝制冬衣。她打算给吴仁亮做一身棉袍,一顶毡帽和一双厚底的棉鞋。顾檐霂在洗衣之余抽出时间,就缝上几针。北风一起,棉衣棉鞋还没弄好,她有些急了,一连几天她没再去河边洗衣,而是留在木屋里赶工缝衣。吴仁亮见顾檐霂有些日子只留在木屋没去河边,自己也就少下山来了。

    一日天色已暗,天空彤云密布,冷气若利刃,天空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雪花。顾檐霂开门望着大山,大山在雪夜里静默着,黑色的山体像寒月投在地上的影子。顾檐霂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吴仁亮的身影,她缩回了身子。

    她刚刚缝制好了棉衣,自己手下功夫一般,就把针脚缝的格外的密实。在美观与结实面前,顾檐霂选择结实。她私以为自己缝制的棉衣是很耐穿的。她很迫切的想让吴仁亮来穿穿看看。她像极一个在学堂学了一首小诗而迫不及待回到家去想在自己家人面前作展示的孩子。

    她把棉衣叠好,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顾檐霂开门,门外站着吴仁亮。

    “你来的正是时候,快进屋。”顾檐霂赶忙让吴仁亮进了屋,她那一块布子,给吴仁亮扫了扫身上的积雪。

    “你快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顾檐霂拿起棉衣,放在吴仁亮的身上比量。

    “你试试,合不合身”顾檐霂给吴仁亮拖过来了一个椅子。

    “还有这双棉鞋,看看合不合脚。”顾檐霂兴致很高的张罗着。

    吴仁亮在顾檐霂热切的注视下,换上了棉衣,穿上了棉鞋,戴上了毡帽。他此刻像一个乖孩子,顾檐霂像极了一个母亲。

    “'暖和吗?”顾檐霂问。

    吴仁亮点头。

    “棉鞋挤脚吗?”顾檐霂低头看看吴仁亮脚上的鞋。又抬头看看吴仁亮。

    吴仁亮还是点点头。

    “棉衣看来做稍微大了些”顾檐霂吴仁亮身上略微有些松垮的棉袍,不自觉地摇摇头。

    “也还好,大点比小了好。”顾檐霂自我安慰般的喃喃道。

    吴仁亮穿上厚实的棉衣之后,身子上暖融融的,心也热乎乎的了,可眼睛却酸了。

    “天也冷了,山上也呆不住人了,你就留在木屋里猫冬,等天气回暖了,你愿意走那就走。木屋虽然也不咋暖和,倒也能遮风避雨的。”顾檐霂很认真的看着吴仁亮。

    吴仁亮点点头,却像个孩子一样羞涩地笑了。他此番雪夜下山,也的的确确是打着在小屋里过冬的主意的。

    “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顾檐霂像个老大哥一样拍拍吴仁亮的胳膊,心满意足的走了。

    吴仁亮就这样住了下来。

    随着木屋上的积雪一点点化净,河面的冰层在一天暖过一天的日头的照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顾檐霂也开始接手洗衣的活计了。

    萧瑟辽阔的大山上也开始萌发出升级勃勃的新绿。一双燕子在木屋院子的上方天空逡巡,可最后还是停留在了梁间。

    “梁间的邻居回来了”顾檐霂笑着看向那对燕子。

    吴仁亮顺着顾檐霂的视线也望过去。可是没多久他还是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顾檐霂。

    “不知道是前年的燕子,还是去年的燕子,也可能是一对新客吧”顾檐霂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注视,而是自顾自的说着。

    吴仁亮看着面带笑容的顾檐霂,心里好像被春阳照耀一般,暖融融的。他留意到顾檐霂在说“燕子”时,眼中总会带上一种柔情。吴仁亮觉得她很美,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位女人都美,她的美像泥土一样厚重,如流水一般悠长。他有些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可他还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睛。与顾檐霂在一起的日子愈长,吴仁亮愈能体会到大哥为何对她的爱意深沉。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山林,天气暖了,他该走了。

    “你要走了吗?”顾檐霂在身后呼喊。

    吴仁亮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而是挥了挥手。

    顾檐霂觉得自己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日子格外的长,在等待下课的时候,在等待放假的时候,在等待爹娘发完脾气时,她似乎能感受到日子在她的身上画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轮。然而现在,她已成人,却觉得日子过得格外的快,快到让人只剩下了恍惚。

    顾檐霂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林间蝉鸣一浪盖过一浪,听得让人心烦气躁。

    顾檐霂用力拧干洗好的最后一件衣服。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烈日炎炎,河边的其他的浣女都已经早早的干完活计离开了,顾檐霂一个人在河边打算歇口气再回木屋。

    顾檐霂端着衣物,刚刚走到林间小道,就听到了稚嫩的孩童呼喊地声音。

    “救命~救命~”

    顾檐霂这才看到河水中央有一个黑色的小脑袋。

    有个孩子溺水了。

    顾檐霂扔下了手上的东西,只身跳入了河水。虽是夏日,河水却是冷的,顾檐霂浸在水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缓慢的一点点靠近那个孩子。

    “孩子,你别怕,别害怕,我来救你”。

    水中的孩子大概是吓坏了,一个劲的哭闹,一个劲儿的扑腾。

    顾檐霂终于来到孩子身边,此刻她已经有些筋疲力竭。没有犹豫,她绕到孩子背面,从孩子腋下伸出手搂抱住。她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回游。

    眼瞅着就到岸边了,可是岸边长满绿苔,又滑又腻,顾檐霂怎么也寻不到可以着力的点。而此刻她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发冷了。

    她终于寻到了一丛野草。她一手死命地抓住野草,细而长的野草勒得顾檐霂的手鲜血淋漓。,一手用尽力气托举着孩子。

    “快,快,爬上去”顾檐霂卯足了劲,用力托举。

    小孩子终于上了岸,顾檐霂松了一口气。可她手中的野草却脱离了扎根的土地。顾檐霂仰面倒入了水里,而此刻她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为什么夏日的水也会这样的冷。顾檐霂觉得清水河张开了它的嘴巴,而自己的生命却就此要终结了。她倒有了一种解脱似的快感。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吴仁亮。

    吴仁亮在远处看到了顾檐霂救孩自己却落入水中的全过程,当他一瘸一拐的狂奔,又跳入水中游到顾檐霂身边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顾檐霂后来已经记不清吴仁亮是怎样把她救上岸的。可她却牢牢的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坏了嗓子的吴仁亮吼出的那句话:

    “好好活着!!!”

    她忘不了当时他的眼睛。

    吴仁亮这个在大火里活下来的男人却在水里死去了。

    当她躺在让太阳烘烤的有些发热的泥地上时,身边已经围了一些人。

    “这个醒了醒了”。人群中有一个人嚷嚷。

    “那个男人没气了。”人群里一个胖脸男人一脸惋惜的说。

    “姑娘,姑娘,谢谢你救了我的小孙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领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子,来到顾檐霂的身旁。

    “老妈妈,给孩子换身干衣服,湿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顾檐霂此刻的面色如纸。她已经看到了在自己身旁静静躺着的吴仁亮。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那个她曾经怕过恨过的男人,此刻竟让她痛断肝肠。

    可是围观的人们,却看到顾檐霂一脸平静的把已然冰冷的男人的尸身背在了身上,看到她客气地回绝了热心人的帮助,看到她有些踉踉跄跄地走路,走入林间小路,直到人们的眼睛再也望不到。

    清水河边少了一个名叫顾檐霂的浣衣女,如梦之境却添了一座新坟。

    “你们没再见过她?”一个青年剑客问一个浣女。此刻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没见过”年轻的浣女回答

    “这个命啊真是难说啊。”年长的浣女不住的感叹。

    燕飞白道了谢,有些出头丧气地牵着飞云走了。飞云似乎明白此刻主人心情的低落,一个劲儿的用头触碰燕飞白的身子。燕飞白轻轻摸了摸飞云的头。

    燕飞白生平头一次觉得后悔,说什么有些伤只能一个人疗愈,有些路只能靠一个人走,燕飞白后悔自己就那样的任由顾檐霂一个人走了。

    顾檐霂去哪里了?

    安葬完吴仁亮的尸身后,顾檐霂在木屋里不吃不喝的躺了三天。三天之后,她离开了如梦之境。

    “好好活着”吴仁亮的嘱托在顾檐霂的心间盘旋。

    “好好活着。”顾檐霂轻声说着,她回头望了一眼木屋,又望了一眼并排着的坟墓,算作告别。

    顾檐霂在天空落雪的时节,回到了吴宅,吴宅因为无人搭理,已然破败不堪。顾檐霂只收拾了两个地方,她知道久无人居也不会再有人来的旧宅,没必要费力收拾。可她还是由着自己的心来了。

    她把吴沧尧与吴火生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已经习惯在心里称呼吴仁亮为吴火生了。

    大雪纷飞,覆盖了地面。顾檐霂却战力在院中,仰着头望着天空的落雪,此刻她心中有了一种畅快之意。

    皇帝驾崩,吴太妃薨逝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这个小城。顾檐霂听到之后只是默默的在自己的心底叹气。

    “在如囚牢般的皇宫内院里苟延残喘,死亡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顾檐霂这样默默的想着。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年轻的姑娘与小伙子三三俩两的成群结队到郊外踏青。顾檐霂没有踏青的心思,只是想到山上去看看柳莺儿,然后彻彻底底地离开这座城。

    一家供来往客商歇脚的旅店,一对年轻的夫妇相携着手,踱步到停在路上的马车旁。

    男人先上了车,然后伸出手来搀扶女子。女子还未抬手,却被身后的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止住了。

    “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年轻的夫人回过头,微风吹起幂篱的白纱,露出她若梨花一般清丽的脸蛋。

    女子望着她的面容,却呆住了,她从少妇的脸上看到了与故人一般无二的神情,以及那双一样含着忧愁与深情的眼睛。

    年轻的夫人心里也诧异,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女子却让她在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亲近来。

    “渺渺,怎么了”车上的男子柔声问。

    “没什么,是一个姑娘捡到了我失落的帕子”夫人扭头对着车上的人答话。她雪白的脖颈上挂着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滑动了几下。在一旁站着的女子看到玉佩之后,眼睛一亮,先是有些激动,可是很快还是恢复了平静。

    “渺渺,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女子把帕子交到了少妇的手中。少妇看到女子眼中的温情,心中的亲近之意有多了几分。

    “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却总觉得已经相识很久了。”年轻的夫人说道。

    女子点点头,她却笑着说:

    “看样子你过得很幸福”

    年轻的夫人点点头,脸上飞起了红霞。

    “这真让人高兴”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睛却不知不觉湿润了。

    年轻的夫人登上马车后,依偎在丈夫的怀中。

    “刚才我遇到一个为人很亲切的女子。”

    “她叫什么名字?”丈夫在她耳边柔声问。

    “只知道她姓顾。”

    马车走远了,顾檐霂立在原处。她此刻已经十分确定刚才的年轻夫人就是吴沧尧的妹妹吴沧渺。世人眼中的吴太妃死去了,可是崭新的吴沧渺却奔向了新的生活。

    此刻,顾檐霂心中的畅快之意,让她脚下的步子更加的轻快了。她很想开怀大笑。于是她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放声大笑。

    有人说她是个傻子,有人说她是个疯子,可顾檐霂不在乎。

    此刻山野之间,繁花烂漫。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柳莺儿的墓地。

    “莺儿姑娘,你知道吗……”顾檐霂不知疲倦的说了过往的种种故事。当故事讲完,山坡之上上清风徐来。

    顾檐霂起身缓步离开。她慢慢悠悠的走了一阵子,弯腰走上了一个山坡,在坡上站着一个衣着白衣,腰间挎着两把短剑的青年。在离青年站立的地方不远处,一匹白马弯着脖子悠闲的吃着青草。

    “燕飞白!”顾檐霂高喊了一声。年轻男子先是微微愣神,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伸开双臂朝着女子奔来。

    两人紧紧相拥,翻滚着,翻滚着,一齐闯入了繁花的深处,惊起了一群飞鸟。

    一朵云奔向了他的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