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胭脂雀 » 第一百六十五章负心汉

第一百六十五章负心汉

    阿柔却是明白的,这样的钟声响起,就证明死人了。齐献起兵的由头便是清王侧,诛奸妃。此刻那钟声从深宫中传出,说不得,那奸妃已然伏诛。原来,并非只有战场上才会死人。

    “夫人,圣上召您和少将军进宫。”侍卫匆匆走来,低语了一声。

    阿柔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进宫是不能乘坐车辇的。她拉着孩子,跟在那侍卫身后,向宫门走去。

    两列金吾卫押着十数名只穿着中衣的罪臣,从宫门内走了出来。

    阿柔闪身避在一旁,等那些过去,这才拉着孩子继续向前走。

    孩子道:“娘,那些人怎么不穿外衣的?”

    阿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许是,他们不需要了吧。”此刻直接拉出午门之外,的确都不再需要那些外物了

    穿过玉门,步过金阶。再往前就是辉煌雄伟的金銮宝殿。孩子惊喜道:“娘,这房子好高,好漂亮。”

    阿柔嘱咐他:“这是金銮殿,万岁爷的地方。一会儿进去不要乱说话。”

    “哦。”孩子哪里知道那些,高兴的蹦蹦跳跳向前走。

    阿柔进到殿中,俯身跪倒在地:“民女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套还是宋将军那个庶夫人,专门请人来教她的,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好几年。

    许久,殿中寂寂,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一般,压抑的人呼吸都难受起来。

    “平身……”一个年迈嘶哑的声音,钝涩的传来,仿佛砂纸,拉的人从耳朵里一直到心底里都十分难受。

    阿柔谢过恩,拉着孩子站起来,垂首站在一旁。

    内侍的声音颤颤兢兢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阿柔静静听着那篇厄长的皇帝的罪己诏。那文风十分的熟稔,和当初齐献在登城献王府外,身着缟素对着她念的那篇祭文如出一辙。不用说,这些话虽然出自那内侍之口,实则是齐献之心。

    通篇念完,足足陈述了那老皇帝十数条罪状。

    不过,随着那些罪状被一条一条陈叔出来,进殿中压抑的气氛仿佛渐渐活络通透起来。那内侍念到最后,殿中已然起了呜咽之声。可见齐献这番靖王清侧,虽说有他自己的私心在内,却也顺应天命人心。

    那些金殿上哭泣之人,固然有附炎趋势之徒,内中也不乏忠烈仁善之辈。

    在那一众悲声之中,一个妇人的哭声甚是突兀。阿柔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花将军扶着风老太君,娘女们几乎哭成一团。风家世代忠良,为了保家卫国,阖府男儿几乎葬送殆尽。

    此刻,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悲哀宣泄出来,当真是天地同悲,日月同号。放眼朝堂,这样的悲惨的人家还有一个。那就是阿柔领着的宋家遗孤。

    朝堂是男人们的地方,若非万般无奈,女人绝难涉足。如今在北国的朝堂上,却有三位妇人。内中悲惨,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不过阿柔是哭不出来的。她虽然顶着一个宋家夫人的名号,但并非真的宋家人,有的也只是比旁人多一些的感慨。那孩子又年幼,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如此这般孤零零站在朝堂上,倒是有另一番辛酸。

    不出所料,今日的朝堂之上,不单单是给以往受冤屈的忠良翻案,还要有所封赏,以示抚慰。

    阿柔这个冒名顶替的宋将军的遗孀,破天荒被封了一品诰命,那个年幼的孩子更是被封了一等侯爵——烈英候。

    这对母子,母弱自幼,而且背后系着宋家军。自然是要妥善安排的。最好的当然是齐献亲自照拂,但是,以他的脾性,爱惜羽毛胜过性命,倘若换了旁人,说的不还会带回府中去。可偏偏是阿柔,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两人曾经的关系,他也是万万不会冒险的。

    朝堂上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抓住了宋家军,就像抓住了福禄金牌。富贵人家,多养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妇人又有什么难的。就算小孩儿不好养,万一有个万一,有他母亲在,也轮不到怪罪那个照拂的人。

    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那些人傻了才不去争。

    阿柔看着那些王公贵族的嘴脸,发自内心的冷笑。这些人,当初宋将军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连个人影都不见,如今他的遗孤成了金疙瘩,又人人来争。他们争的不过是名利罢了,又有哪个是真心想要怜悯这个孩子呢?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人,看向站在门口的薛文鼎。阿柔来的时候,他便站在那金殿的门口值守,此刻依旧站在那里。披盔戴甲,昂首挺胸,一扫平常文人的酸腐。

    薛文鼎接触到阿柔的目光,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阿柔有些糊涂,不知他什么意思。现在人人都在争抢这个孩子,他却一言不发。难道眼看着这个孩子落入陌生人之手么?

    就在阿柔胡乱猜疑的时候,忽听殿内有人禀报:“长公主到……”

    阿柔心头一震,陡然提起了精神。怪不得薛文鼎八风不动,原来早已安排妥当。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色鸾凤牡丹的妇人,从殿后一步步到宝座前,向着座上的老皇帝福身行礼:“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看见她,略略转动了一下混沌的眼珠:“凤儿啊,你多少年没来见父皇了?”

    那妇人又一福身:“女儿最后一次见父皇,还是三十多年前了。父皇,你老了……”

    她的话音未落,座上老皇帝顿时泪崩,掩面哭泣的仿佛一个孩子。

    那妇人也微微有些动容,步上玉阶,扶住那老皇帝的臂膀:“父皇,切莫悲伤。女儿这不好好的么?”

    老皇帝这才止住悲声,长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妇人重新走下台阶,在宝座前端端正正跪倒在地,冲着那老皇帝三跪九叩,这才抬起头来:“父皇,女儿今日上殿,是为父皇分忧而来。女儿想将宋将军的遗孤接到府上照顾。”

    底下群臣一看,这还郑哥大头鬼。这位长公主一出马,就算是亲王、王爷都得让路。

    旁边一直垂着眼皮的齐献,闻言抬起了眼眸,看向了那妇人。那妇人于转头之时,若有若无的也回望了他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这样,阿柔被长公主接到了公主府里。

    薛家当年能够全身而退,还真的多亏了长公主。自古以来,尚了公主的男子,一般都会被封为驸马都尉。驸马,顾名思义管车马的。皇帝出行坐的车叫正位,掌管正位车马的叫奉车都尉。其余乱七八杂的车马都是副位,管这些车马的就是驸马都尉。不是实职官爵,但是品阶还挺高。最低的也是五品官阶。像长公主的驸马爷,那品阶直接等同侯爵的。俸禄那是相当丰厚,皇帝也不是经常出行。那马车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多少机会去坐。

    因此,驸马都尉是个货真价实的肥美闲缺。一般二般的人捞不着当。

    但话说回来,非同一般的男子,大多数还真不爱当这个驸马都尉。尚公主也就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给皇帝当个倒插门儿女婿。皇帝自己的亲骨肉,为了权势往往都还弄不清楚呢。一个倒插门儿的女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旦尚了公主,这人的前程基本上就废了。再大的志向,再多的本领,也就一辈子猫在驸马都尉的闲缺上混日子。

    且不说当初长公主是怎么把三朝元老,将门之后的薛家独生子给弄到手里的。就说这薛老爷子,自被长公主整到手里,做了驸马。这一辈子也就不用再想别的了。下下棋,钓钓鱼,提前养老呗。

    可他年轻,养不住。隔三岔五的总惹点儿麻烦回来。达官贵族都快被他给烦死了。告他状的折子一天一大堆。后来皇帝也烦了,就给他两口子赶出京城了。随便他们哪里安营扎寨呢。不管了。

    如今看来,当初薛老爷子遇见长公主,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和薛家一般无二的两个家族。风家满门男丁几乎死绝了。宋家更惨,被满门抄斩侥幸留下一个孤儿。只有原本子嗣最是单薄的薛家,现在儿男七八个,家丁兴旺。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这位长公主扶持侄子,回马一枪杀回京城,将当年害她母亲、兄弟的人一锅端了。不得不说这个妇人,很是不得了。

    长公主府原来就留有下人的,这么多年过去,府中风物依旧,全然没有衰败的迹象。

    那妇人卸了冠带,端坐在矮榻之上,望着站在眼前的阿柔:“这还是咱们娘儿俩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见面呢。想当初,我动用御辇将你娶进家门,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我这个儿媳妇是圆的,还是扁的。”

    她的目光很和煦,但是阿柔却感觉到无比巨大的压力,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妇人见她不语,身子向后靠了靠,露出几分倦怠的神态:“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吧。我老了,懒得去问了。”说完,摆了摆手。

    有侍女走过来,引着阿柔出屋。

    直到走出房门好远,阿柔才一口气倒上来,长长呼了一口,拍了拍胸口。

    那侍女看见了,笑道:“老夫人并不凶恶啊。”

    阿柔道:“我也说不清,就是看见她便紧张。”

    侍女笑道:“我们老夫人说,那是因为人自己心里有鬼,怕被人识破了才紧张。”

    阿柔愕然,转瞬又释然,跟着笑道:“可不我心里有鬼呗。怪不得看到长公主殿下,连气儿都不会喘了。”

    侍女呵呵笑着:“夫人可真是个趣人。”

    阿柔心里这时也轻松起来:“是这府里的空气儿都和外头一样的缘故。”

    两人一边说着,侍女将她引到一处植着翠竹的院子里:“到了。这就是大爷的院子了。”

    阿柔不解:“你怎么将我引到这里来了?”

    侍女道:“老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别的做奴婢的可不知道。”说完转身便走了。

    阿柔站在院子中央,有些进退两难。

    “娘……”孩子稚嫩的呼唤声传来。阿柔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云墨拉着那孩子的小手站在台阶上。一旁的钱婆子早已泪眼婆娑。紧走几步迎过来,跪倒在阿柔面前:“小姐,我的小姐,你可还好……担心死老奴了啊……”

    阿柔连忙伸手扶她:“钱妈,快起来。”

    “娘。”那孩子从台阶上跑下来,扑进阿柔怀里:“娘,宝宝好想你。”

    原本牵着他手的云墨,转头回屋去了。

    阿柔拉着孩子的小手:“才一会儿功夫没见而已。”

    孩子天真道:“一会儿也想。”

    钱婆子目中含泪,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屋里去。知道小姐要回来,云墨一个晚上都没睡,特特做了小姐爱吃的饭菜备着。咱们快些洗漱了,去尝尝她的手艺。”

    阿柔进到屋中,只见云墨面对着墙壁,背对着外头站着。她使性子的时候,一向这样。也不用人说,自己面壁思过。阿柔知道她心中怨怪自己一言未留便走了。有些歉疚道:“对不住……”

    话才开了一个头,便被云墨狠狠打断了:“热水备好了,娘娘快去洗漱吧。”

    阿柔只好点点头,自去洗漱了。

    钱婆子帮她把湿发擦干,用一根缎带绑了,披在身后。云墨已经在桌前摆开许多碗盏。

    阿柔笑道:“你这是要把我当成猪喂么?”

    云墨嘟着唇道:“要是能喂成猪那样,倒是好了。省得你抬腿就跑,都不管别人担心。”

    阿柔再次道:“对不起。”

    云墨转过身去:“我只是个奴才罢了,可是受不住你的道歉。”

    阿柔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我尝尝云墨姐姐的手艺。”说着,忽然眉头一皱:“哎呀……”

    “怎么了?”钱婆子担心起来。云墨已然扑到阿柔身边,紧张道:“是不是被鱼刺卡着了,你在外头是有多苦,这么多东西,谁又跟你抢怎么得……”说着眼圈便再次红了。忽然看见阿柔双眼弯弯看着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又气恼起来,顿足便要重新去面壁思过。

    阿柔搂着她的肩膀:“云墨好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云墨终是忍不过她的斯缠,破涕为笑:“娘娘,你也就是个女的吧。要不然就你那抬腿就走,全然不会思前想后的性子,定然是个负心汉。”

    阿柔笑道:“还说我,那候将军此刻还不知道怎样望眼欲穿,不知道他亲亲娘子身在那边呢。”

    云墨的脸不觉又涨红起来,顿足:“娘娘……”

    一旁埋头吃东西的孩子抬起头来:“娘,娘子、娘娘,是不是都是娘的意思?”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