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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黑猩猩更擅长

    河流的宽度减小了一大截,好似一绸布满皱褶的银色锦缎被剪刀裁去了两边。

    花豹正在河畔的乱石滩中寻找一种尖利的石头。这是制作箭矢的必要材料。花豹不准备再守株待兔了,他必须自己行动起来。但两个多小时过去,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乱石滩中多是一些圆滑的鹅卵石,若是运气好些,偶尔能发现几片平滑的青石。但这并不是花豹想要的。

    这些漆黑的石片对于制作箭矢来说太脆、太薄,也过于钝了。花豹不想虎头蛇尾,毕竟他连充当箭羽和箭杆的松鸡羽与树枝都准备好了。

    看来不能死守在河岸边了,得去森林里逛逛。

    花豹之所以没有先在林中寻找合适的材料,是因为树林中散落的石头都被埋在土里,且大都是体积较大或过小而不合适的。想在森林里取得,无疑是大海捞针。

    不过,花豹回想起了一个地方,可能有他想要的东西……

    这里是山间的一处突兀的断层,不知为何形成的一段不高的小小陡崖。这里的植被顶多是一些藤蔓与几丛杂草,又被前些天突如其来的中雨一冲,本就土质松弛严重的陡坡发生了小规模的滑坡。丑陋的裸露巨石陷在了由自己砸出的土坑里,一些原先应该是中等大小的岩石与其相撞后两败俱伤,棱角分明的碎石铺了一地。可怜的微薄植被混在坍塌的土块与岩石之间,奄奄一息。

    很明显,这里有不少花豹所需的素材。

    仔细挑拣了一番后,花豹收集了一小堆与三棱锥和菱形体形似的尖石。但总是不够完美,要么不够细长,要么太大,要么太扁。

    如果是直立兽的话,他们会怎么处理?花豹思索着。

    花豹看到过秃毛兽们用一种齿状的东西切割木料,也注意到有时他们会使用木头与硬质材料的结合体砍伐树木。虽然花豹不知道直立兽们用什么方法加工岩石,但他知道一点:他们借助了工具。

    花豹像直立兽一般站在石堆中,他端详着毛茸茸的手指。也许他可以依靠手指做些什么,让它们发挥手真正的作用,而不是成天踏在土地上。

    他不由自主地拾起一块称合掌心的碎石,接着颤颤巍巍地继续直立。沉甸甸份量包裹着手掌。

    花豹闭合双眼,不知是进入了沉思,还是陷入了回想。

    阴雨中,泥水顺着陡坡而下,流过裸露的巨石。秃毛兽前后推动着齿状工具,数不清的木屑从沟槽中不断飞溅出来。锋利的斧刃切入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越来越多的泥水,巨石愈来愈多的面积从土下显现;越来越多的木屑,摇摇欲断的木材;越来越深的砍痕,在风中颤抖的巨树。

    雨水,小齿,银刃……

    泥水,木屑,木渣……

    “轰!隆隆!”;“啪!”“当当!”;“啪吱吱——咔咔咔——”“亢!”“丝丝莎莎……”

    摩擦,撞击!

    花豹睁开瞪大的双眼,猛地将石块朝岩石上砸去——

    “咵!”

    四分五裂的石块向四周飞去。

    花豹气喘吁吁地看着,一丝笑意从他的面庞一闪而过。

    “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开始杂乱无章、断断续续地响起。

    花豹将石块向巨石上砸,把中等大小的岩石朝小颗的碎石上摔。花豹像疯了一般,开始了疯狂的破坏。

    ……

    不一会儿,花豹已经收集到了不少的利石。其中有少数十分坚硬锋利,但还需仔细打磨一番才满足充当箭头的需要。

    花豹决定将它们集中搁在一边,先前去林中寻找一些新鲜的藤条。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敲敲打打下去恐怕体力会吃不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想被好事的狼群给纠缠上。

    ......

    当花豹采集完足够的细藤条后,已是皓月当空。曼妙的月光慷慨地为这些死气沉沉的匍匐茎披上一缕清冷的薄羽,像是在为它们的死去而献上恳切的祷告。但愚蠢的月亮却不知道,这些被扯去茎叶的植株在几个月后便会恢复原本的生机,并以更加宏大的规模形成一片“地网”,且在合适的时机为寂静的山林铺上一层花毯。

    距离那样奇妙的时刻已经不远了,花豹的计划也是。

    把坚韧的纤维从植物的“肉”中分离出来并不困难,真正棘手的是固定与捆绑——花豹的手指比较短,尚还不灵活,这样纤细的活儿令他很为难。

    现在他能够做的,就是模仿。花豹照着之前秃毛兽捆绑东西的方法,试着用初步剥离的纤维缠绕树枝与翎羽。

    他万分小心地用指甲勾住绿色的藤蔓粗纤维,同时一圈一圈地使其缚住羽毛与树枝末端。

    目不转睛地缠绕了数圈后,花豹学着直立兽的做法,将绳头从后绕至前,穿过预留的绳圈,随后及时地用另一只手拿着钻出的绳头——这一步非常难,他试了几十遍才成功——接着拉紧另一端的绳头,将绳圈拉入由许多绕着树枝的纤维形成的“绳袋”。此时二者就极其牢固地被固定在一起了。

    月亮已经在星幕中偏移了一段距离了,薄薄的淡云迅速在月亮面前浮动,看上去就像后者在夜空中悄无声息地漫步着。若隐若现的云涛承载着摇摇晃晃的月,好似一弯黯淡的渔船漂曳在无边的海洋中。海水是墨一般的黑。

    一声幽幽的狼嚎从西南方传来。

    听声响,有东西正慢步朝自己的方向小跑过来。也许是一头不大不小的狼。

    跃上窄窄的树杈后,花豹继续着手自己的手工活。他抬起眼望去——一头青年狼静静地蹲坐在一片小小的、较为平坦的空地上。花豹认得出她,但并没有给予太多的理会。

    生疏地绑好第二支半成品后,下树,衔起一些鸡毛与树枝,再重回树上。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

    偶尔有几声幽怨的狼嚎盘旋在林子的上空。

    当月亮被几层朦胧的清云遮住时,他停止了捆绑第14根箭羽。

    一对呈半月状的眼眸终于从纤维上移开了目光。

    花豹将材料小心地搁在一边,伏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草丛边的黄狼。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但依然还是盯着他。

    双方的交流只限于眼神。

    今夜的风儿并不凉,轻轻扰乱草丝时,几缕荧荧的飞虫亮了起来。悠悠地舞着,从星散集成一团,又从小团化为零星。几瓣纤细的小花凌乱在风中,精灵般的光闪时不时地映出它们娇嫩的脸颊。

    金黄色的星光在林间四处缓缓闪烁着,掠过在风中窃窃私语的树木,在黑暗中飘荡着。几点金色的光晕从双方的视线交汇处匆匆挤过,微弱的荧光在一瞬间将他们的脸庞照亮。他们的毛发在夜风中如微波一般阵阵流淌着。

    花豹感觉到麦色狼好似在如直立兽一样微笑。虽没有泛开笑颜,但却散发着一种愉悦的气息。她的每一缕毛发仿佛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喜悦着。

    他放下了一部分疑虑,觉得有一股冲动遍布着全身,胸腔中既充实又温暖。他的嘴角肌肉骚动着,有些不听使唤。

    一个浅浅的歪嘴笑从花豹向来呆板的面孔上呈现。

    这是一个不露牙齿的、有些欠缺自然的微笑,但这个从未在花豹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却是最真挚、自然的。

    黄狼有些愣住了,但并没有感到惊恐与忐忑,反而是一股安心涌上心头。她没有回以笑容,因为她知道要是自己模仿他的表情,是会露出尖牙的。小母狼小幅度地晃了晃蓬松的尾巴,以示友好。

    花豹的笑容开始变得柔和,僵硬的抽搐感随着她摇摆尾巴的舒缓节奏渐渐淡去。一股松软的疲惫感悄然扩散开来,他浑身的筋骨都酥软了,肌肉懒洋洋地放松下来。和着曼妙的月光,花豹友好地望着黄狼。

    但小母狼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她有些不适地甩动了一下身体,浑身的皮毛都翻滚了几圈。手足无措地晃了几下头后,她一头扎进身旁的草丛,小心翼翼地叼出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放在自己跟前。

    她试探性地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花豹。

    花豹浑身一下子僵住了。

    等等,为什么她会有我打磨的石块?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花豹的全身颤栗起来,不解、愤怒与恐惧在他脑子炸开。他低声咆哮着,收起了愚蠢的笑容。皱起的斑纹在一刹那重回平舒,冰冷的无表情重回花豹的面庞。

    为什么?花豹愤怒地皱起鼻子。

    黄狼的心中一下子没了底,但她依然故作镇定,将藏在草丛的石片一块一块依次在自己跟前慢慢地一字排开。不一会儿,棱角凹凸不平、各不相同的石块便整齐地被列在了平坦的土地上,就像在举行某种复杂而古老的仪式一般。黄狼的眼珠犹如两团冉冉跳动的火苗,悬浮在它们的后上方。

    她冷静的黄色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光。麦色狼不动声色地望着树上细毛耸立的花豹,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与回答。

    所有被磨好的岩石都被她带来了。不过也难怪,毕竟我将加工过的碎石通通堆在一块了,难免会引起其他动物的注意。花豹懊恼地想道,收敛了几分怒气。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我们是同类?她能够理解我的行为吗?

    也许,是时候谈谈了。

    花豹“扑通”一声落到了草地上。

    她一下子慌了神,小母狼根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此时花豹想要突然发起袭击的话,自己是没有什么逃生的可能的。双方的力量是悬殊的,黄狼能做的最多只有在自己被追上后,殊死在花豹身上挂几道彩。刻在骨子的的恐惧令她心跳急剧加速,尽管她拼命想要压制住自己,但身体依然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不,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做。小母狼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

    随着花豹越走越近,大型猫科动物的独特气味也就越来越浓烈。

    哦天哪!他真的过来了……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我……真的,他的气味直冲脑门……完了……我……

    她的身体本能地剧烈抖动,但没有依照她的本能落荒而逃。很显然,麦色狼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

    她紧张的神经直绷得能够感测到周围空气的微小浮动,但她没有捕捉到丝毫花豹前进的声响。无声的威胁在丛林中往往是最致命的。他不紧不慢地冲着金眸狼渡去,高耸的肩胛骨一上一下地拉扯着,浑身紧致的肌肉线条被花皮纹点缀着,无声地路过半人高的草丛。

    怦怦直响的心脏让黄狼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处于发.情期的松鸡,胸膛如打鼓一般轰隆着。越来越近的花色身躯就好似一面向她倒去的巨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麦色狼甚至能够嗅到从他口腔中冒出的血腥味儿。

    骇人的泛黄尖牙在花豹嘴中若隐若现,脸上扭曲的皱纹将他的血盆大口撕裂开来,一团臭熏熏的热气直接喷在小母狼瑟瑟发抖的面庞上。

    她透过深邃的黑暗依稀看到花豹舌齿后颤抖的喉咙。麦色狼强忍着恐惧向后挪了挪头,但依然没有露出牙齿,更没有就此逃走。

    花豹伴着断断续续的狼嚎低声咆哮着,粘稠的唾液在他的齿间黏连着,摇晃着。

    黄狼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只要他往前一探头,黄狼的头颅便能塞在前者口中。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对不起……放过我……我不会再来打搅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小母狼的嘴唇外翻出来,不住地痉挛着。她黄润的眼睛间仿佛隐约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泪水附在其表面,短促的呜咽声在惊悚的黑暗中被一点一点地蚕食着,越来越弱,渐渐被夜鸟翅膀的扑朔声给淹没,幻灭在萤火虫的微光之中……

    持续了大概半分钟之久,威吓声逐渐放缓了,狰狞的横肉开始淡去。花豹的利齿慢慢被包裹在了唇间,一点一点地被收了回去。

    他犀利冷酷的双眼瞪着仅有十几厘米相距的、胆怯的闪光眸子,就这样停滞着。

    沉默令惊恐的黄狼惶惶不安。

    实在是贴得太近了,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花豹的硬须开始蹭在自己柔滑的毛上,丝丝绵绵的软须挑逗着冰冷的鼻头。就如趴在一耸毛茸茸、热乎乎的山峦前一般。麦色狼如此想道。一时间竟有几分安心油然而生。

    花豹偏过头去,摩挲了一下黄狼狭长的侧脸。

    黄眸狼猛地一激灵——脖颈!

    无尽的绝望与怨恨涌上她悲伤的心。

    她还是只是一头青年狼啊!她还没有体验过亲自咬断麋鹿喉管时,嘴角的毛发被热腾腾的鲜血浸红的快感;她还没有欢愉地与俊俏的小公狼一同在风信子丛中嬉戏打闹,含情脉脉地在雏菊花丛间暗送秋波;她还没有获得父亲的认可,在宏大的狼群中独当一面,取得所有成员的尊敬与肯定;她还未尽情地穿梭在早晨明媚的树林间,还未尽兴地趟过潺潺的河流,还未跃上最高的山巅,带领着族人们对着世界发出宣誓——一切都将在遗憾中结束了。

    她毅然闭上双眼。

    对不起,妈咪,爹地,还有我可爱的妹妹。我深爱着你们,但不得不对你们说再见。我亲爱的族人们啊,是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把我从你们的灵魂中抹去吧!我注定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我不值得被你们铭记。我将在这片土地中睡去,与逝去的族人一起,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为你们祈祷……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应是死不瞑目,对着凄婉的明月进行最后的忏悔。

    但,她迟迟未等来那一刻。

    毛茸茸的头颅从她身旁轻柔地滑过,麦色狼难以置信地将双眼掀开一条缝。她看到花豹不动声色地从自己身旁俯首叼起一块石头,随后安静地扭身离开了。

    她呆呆地望着矫健的花豹跳上树杈,把尖石安置在树上。

    霎时间,泪水止不住地淌过尚还残存着花豹体热的茸毛,她在无尽的各种感情中溺死了。

    我……还活着?

    小母狼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她近乎哽咽着。有太多东西想表达,但却发不出声音。

    面对花豹再次的前来,她哆嗦着谨慎地后退了几步。

    拾起,离开。如此反复。

    花豹没有再理睬她。甚至不舍得留给她一个余光。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没有死。

    在他俩短暂零距离接触的那几秒钟,已经谈过了所有。这足够了。

    二者不再出声。

    但还是有狼嚎稀稀拉拉地从远处传来。

    当花豹将终于打磨完成的箭矢差不多绑完一半时,留意到了她离开时穿过草地的沙沙声。他没有抬头,稍稍停顿片刻后,便继续着手工作。

    狼嚎声没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