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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末年 闲云野鹤

    闲云/野鹤

    东晋太元玖年

    清明节浔阳柴桑

    陶渊明躬身于细丝微雨间,斜密春雨如同一道道帘幕将他的身子衬的朦朦胧胧。一铲一铲的新土被他培在墓堆上,又用铲背拍打严实。墓碑前摆放着用木板遮盖着的一些荤菜,两只觥和一壶酒。陶渊明轻轻的把铲子插在一旁,蹲在墓碑前将木板移开,拿出酒菜,摆放于自己与墓碑之间。

    “清明了,你走的第三年,看,还有肉吃。当初婚后便离开,去浔阳县城做了一位教书先生,一年只回来四五次,从未想过你的感受,那时只想建功立业大济苍生,忽略了你。后来因为一篇《闲情赋》被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看中,做了江州祭酒,协助他的工作,便又离开了你,五年前如果我知道你已有身孕我定不会离你而去,一定在最后时间里陪着你。那狗官不理事务权交给我们打理,浪费我的时间,没料到我辞官回来后你们才告我身孕之事......难产实属意料之外,我直至现在还......还不愿相信你和孩子......我在一日,你便不会孤单一日。每年每月来看你,以略微弥补之前的过错。”

    陶渊明声音已是沙哑异常,耷拉着红了一圈的眼皮,哽咽的话语越来越不连贯,视线一直从右手中的觥转移到了撑着地的左手,“如今物是人非,说弥补其实只是我不愿意接受事实的借口。我的理想在远方,遥不可及,可又离不开这园田,离不开你。溯回时光我可能会重新选择......”

    说罢他借力站起,倾过觥,浊白的米酒浇在墓碑的新土上,转眼便不见踪影。

    可能是雨水隐藏,可能是有人一饮而尽。

    借着春雨洗刷过脸上泪痕,收拾好地下的东西,陶渊明沿着村里人自己凿的石路下山。

    今年春走缓了,第一场春雨便是清明祭雨。千丝万缕的雨滴沾湿了山上绿叶和山脚村庄。陶渊明把东西搭在肩上,也不担心撒漏,从山上往下面看,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

    正值早饭时间,女人们挑着水相携回家,准备早餐迎接祭拜归来的男人。炊烟被细雨打压下去,萦绕在村庄周围,衬上经过润泽的四月初的草长飞花,放眼望去,烟雨江南。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份宁静安详,五十多名士兵拥簇着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让开!”前面的士兵挥动马鞭。女人们急忙闪躲,桶里的水洒了一地。

    队伍在村口停了下来,之间的马车下来一位身材匀称的少年,不断拨开身前的士兵走到村口树旁,扬眉清嗓,喊道:

    “后辈司马钦鹤,前来拜访陶渊明先生!”

    四个月前建康

    早朝结束时,司马钦鹤被司马曜留下议事。群臣退下的大殿异常空荡,兄弟二人的身影显得小了不少。司马曜眉宇间的戾气瞬间消散了,靠在椅背上傻笑。

    “你说我这次大捷之后能不能借机把司马家的大权揽回来?父皇去世前都放弃了,我一定要重振司马家!”

    钦鹤显然不在意这个,他想要的只是有人撑腰纵他放荡,司马家对于他来说只是工具,要说司马家里唯一有感情的也只有这个哥哥了。“那就从陈郡谢氏开始吧,虽然他们在淝水战役中主导了胜利但让他们主导朝政还是不行的。”

    “不错,在我这里司马家还是至尊。”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今天曜说话总以”司马家”为前缀,他看到了希望,司马家的希望。

    “嗯,加油。哥我想做文官。”

    。“嗯?也好,战场不适合你,那便找个想要的官位我安排你上位。”曜一撑扶手借力站起来,却将皇帝的威严留在了龙椅上,他对弟弟一向温柔。

    “我想好了,浔阳,那里没什么官位了,我也不喜繁忙的工作,王凝之手下正好缺一个祭酒,我便做那江州祭酒好了。”钦鹤走到了他旁边,拉着他坐到台阶上。

    “哦?那么小的官?不留在宫里?”没有经过整理的衣袍散乱在台阶上显得曜像个落魄的贵族。

    钦鹤猛地起立,俯视着曜,“嗯,我一定要去,拜托了!”他要给哥哥压迫感。

    “好,有什么事他们也不敢动你。去吧,自己闯闯。”

    官小限制不了他,他在哪里都可以呼风唤雨。

    “认真做官,关键时期不能给陈郡谢氏把柄,就当咱们兄弟二人一起振兴司马家了。”

    他可不会理什么民生多艰,他要去求证一件事。

    “向王凝之了解一下当地情况,写信报告给我。”

    “好。”

    四月

    浔阳

    钦鹤气急败坏的破门而出,这个刺史府衙简直是饮酒作乐的青楼,他想了解情况好写信敷衍哥哥了事却什么都问不出,王凝之醉醺醺的洒了他一身酒,在他这里根本不能问出什么。

    “走,拜访之前的祭酒。”

    “原来是司马大人!有失远迎。”陶渊明忽的起立,凳子被突然伸直的腿击飞出去,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凝滞的气氛中尤其明显。

    “不必如此。”钦鹤喝着陶渊明沏的茶。这茶浑浊不清,通透的茶气被还未去除的土气和长时间堆放的潮气完全掩盖,钦鹤忍着没有喷出来,第一次见面的礼仪还是懂的。

    也只是象征性的呷了两口。

    陶渊明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注意到了被放下的茶杯,立马说:“我去给您借一些好茶叶。”

    钦鹤连忙摆手,“不必了。说说浔阳这些年的情况吧,详细一点。”他可不想再喝苦茶叶了。

    陶渊明已经快受不了了,这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令他作呕,和这种人交流简直浪费生命。但他是当今皇帝之子,不能忤逆。陶渊明生来厌恶这样的感觉。被人束缚,不能随心,看人脸色,当牛做马。

    全是禁词在他这里。

    “我这小官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呢?而且我已经辞官三年了。实在有些不清楚。”陶渊明想请走他们。

    钦鹤抬起了头,和陶渊明对视,笑道:“别装了,你任江州祭酒时浔阳这片地区全是由你一手打理,那王凝之根本不管事。”

    陶渊明在任的几年间将民生打理的很好,以至于他离任的这三年浔阳还是没有过于尖锐的矛盾。多年之后人们依旧记得他,爱戴他,尽管他已隐匿于田园间,百姓还是时不时提起他。

    陶渊明心里漏了一拍,他骗了这个贵公子不知有没有杀身之祸。“那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之后送您府上。”他低下头,连连拱手。

    钦鹤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轻啧了一声,道:“好,那便麻烦大人了。”说罢便往外走。

    “我送您。”

    “不必了。”

    钦鹤一开门猛的后退,身后的士兵扶住了他。门后院中站满了粗衣百姓,一个个踮起脚尖想了解里面的情况。

    钦鹤黑下了脸,之前至少只是面无表情。

    陶渊明意识到了大事不妙,疾步向前横在司马钦鹤前面,吼道:“干什么,都散开!不要命了!”

    钦鹤冷哼了一声,轻飘飘的对陶渊明说:“管好这些农民。”

    陶渊明恨不得一拳砸在这张臭脸上,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属让他反胃。“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他可不知道这个公子哥会不会下令屠村!

    “先告辞了。”钦鹤拱手。

    “我定会去府中拜访您。”陶渊明长松了口气。

    走了几步,钦鹤没有丝毫征兆的回过头,陶渊明心一提,这感觉像是千驾马车在他前方奔涌而来。

    心脏不止漏了一拍,是已经接近停止了!

    “那个,陶大人,你可知这浔阳地区有无一块奇石?”钦鹤问这句话时眼中有光。

    “啊,好像是有的。在正南方八十里外有一块巨大无比的玄色奇石。”虽然这句话问的摸不着头脑,但陶渊明只能如实回答。

    “好,多谢陶大人。那便告辞了。”钦鹤再拱手,只是这次腰弯了下去。

    “陶某那就不送了。恭送司马大人。”陶渊明终于放松下来,这个人像是泄了气一样靠在门柱上,大口喘着气。

    村民们熙熙攘攘的都散去了,有一些人留下了问他的状况,都以“多谢没事。”回答了事。

    他需要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