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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美人计(二)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头不见吕布,心中怀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

    见布马系于府前;问门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

    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唤王蝉,蝉亦不见。

    急问侍妾,侍妾曰:“王蝉在后园看花。”

    卓寻入后园,正见吕布和王蝉在凤仪亭下共语,画戟倚在一边。卓怒,大喝一声。

    布见卓至,大惊,回身便走。

    卓抢了画戟,挺着赶来。吕布走得快,卓肥胖赶不上,掷戟刺布。

    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赶,布已走远。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

    却说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

    当下李儒扶起董卓,至书院中坐定,卓曰:“汝为何来此?”

    儒曰:“儒适至府门,知太师怒入后园,寻问吕布。因急走来,正遇吕布奔走,云:‘太师杀我!’儒慌赶入园中劝解,不意误撞恩相。死罪!死罪!”

    卓曰:“叵耐逆贼!戏吾爱姬,誓必杀之!”

    儒曰:“恩相差矣。昔楚庄王绝缨之会,不究戏爱姬之蒋雄,后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

    “今王蝉不过一女子,而吕布乃太师心腹猛将也。太师若就此机会,以蝉赐布,布感大恩,必以死报太师。太师请自三思。”

    卓沈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当思之。”

    儒谢而出。

    卓入后堂,唤王蝉问曰:“汝何与吕布私通耶?”

    蝉泣曰:“妾在后园看花,吕布突至。妾方惊避,布曰:‘我乃太师之子,何必相避?’提戟赶妾至凤仪亭。”

    “妾见其心不良,恐为所逼,欲投荷池自尽,却被这厮抱住。正在生死之间,得太师来,救了性命。”

    董卓曰:“我今将汝赐与吕布,何如?”

    王蝉大惊,哭曰:“妾身已事贵人,今忽欲下赐家奴,妾宁死不辱!”

    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

    卓慌夺剑拥抱曰:“吾戏汝!”

    王蝉倒于卓怀,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计也!儒与布交厚,故设此计;却不顾惜太师体面与贱妾性命。妾当生噬其肉!”

    卓曰:“吾安忍舍汝耶?”

    蝉曰:“虽蒙太师怜爱,但恐此处不宜久居,必被吕布所害。”

    卓曰:“吾明日和你归郿坞去,同受快乐,慎勿忧疑。”

    蝉方收泪拜谢。

    次日,李儒入见曰:“今日良辰,可将王蝉送与吕布。”

    卓曰:“布与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赐与。我只不究其罪。汝传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

    儒曰:“太师不可为妇人所惑。”

    卓变色曰:“汝之妻肯与吕布否?王蝉之事,再勿多言;言则必斩!”

    李儒出,仰天叹曰:“吾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后人读书至此。有诗叹之曰:

    司徒妙算托红裙,不用干戈不用兵。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董卓即日下令还郿坞,百官俱拜送。

    王蝉在车上,遥见吕布于稠人之内,眼望车中。

    王蝉虚掩其面,如痛哭之状。

    车已去运,布缓辔于土冈之上,眼望车尘,叹惜痛恨。

    忽闻背后一人问曰:“温侯何不从太师去,乃在此遥望而发叹?”

    布视之,乃司徒王允也。

    相见毕,允曰:“老夫日来因染微恙,闭门不出,故久未得与将军一见。”

    “今日太师驾归郿坞,只得扶病出送,却喜得晤将军。请问将军,为何在此长叹?”

    布曰:“正为公汝耳。”

    允佯惊曰:“许多时尚未与将军耶?”

    布曰:“老贼自宠幸久矣!”

    允佯大惊曰:“不信有此事!”

    布将前事一一告允。

    允仰面跌足,半晌不语;良久,乃言曰:“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

    因挽布手曰:“且到寒舍商议。”

    布随允归。允延入密室,置酒款待。

    布又将凤仪亭相遇之事,细述一遍。

    允曰:“太师淫吾之女,夺将军之妻,诚为天下耻笑。非笑太师,笑允与将军耳!然允老迈无能之辈,不足为道;可惜将军盖世英雄,亦受此污辱也!”

    布怒气冲天,拍案大叫。

    允急曰:“老夫失语,将军息怒。”

    布曰:“誓当杀此老贼,以雪吾耻!”

    允急掩其口曰:“将军勿言,恐累及老夫。”

    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允曰:“以将军之才,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

    布曰:“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允微笑曰:“将军自姓吕,太师自姓董。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

    布奋然曰:“非司徒言,布几自误!”

    允见其意已决,便说之曰:“将军若扶汉室,乃忠臣也,青史传名,流芳百世;将军若助董卓,乃反臣也,载之史笔,遗臭万年。”

    布避席下拜曰:“布意已决,司徒勿疑。”

    允曰:“但恐事或不成,反招大祸。”

    布拔带刀,刺臂出血为誓。

    允跪谢曰:“汉祀不斩,皆出将军之赐也。切勿泄漏!临期有计,自当相报。”

    布慨诺而去。

    允即请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商议。

    瑞曰:“方今主上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之人,往郿坞请卓议事;一面以天子密诏付吕布,使伏甲兵于朝门之内,引卓入诛之:此上策也。”

    琬曰:“何人敢去?”

    瑞曰:“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以董卓不迁其官,甚是怀怨。若令此人去,卓必不疑。”

    允曰:“善。”

    请吕布共议。

    布曰:“昔日劝吾杀丁建阳,亦此人也。今若不去,吾先斩之。”

    使人密请肃至。

    布曰:“昔日公说布使杀丁建阳而投董卓;今卓上欺天子,下虐生灵,罪恶贯盈,人神共愤。”

    “公可传天子诏往郿坞,宣卓入朝,伏兵诛之,力扶汉室,共作忠臣。尊意若何?”

    肃曰:“我亦欲除此贼久矣,恨无同心者耳。今将军若此,是天赐也,肃岂敢有二心!”遂折箭为誓。

    允曰:“公若能干此事,何患不得显官。”

    次日,李肃引十数骑,前到郿坞。

    人报天子有诏,卓教唤入。李肃入拜。

    卓曰:“天子有何诏?”

    肃曰:“天子病体新痊,欲会文武于未央殿,议将禅位于太师,故有此诏。”

    卓曰:“王允之意若何?”

    肃曰:“王司徒已命人筑受禅台,只等主公到来。”

    卓大喜曰:“吾夜梦一龙罩身,今日果得此喜信。时哉不可失!”

    便命心腹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领飞熊军三千守郿坞,自己即日排驾回京。

    顾谓李肃曰:“吾为帝,汝当为执金吾。”

    肃拜谢称臣。

    卓入辞其母。母时年九十余矣,问曰:“吾儿何往?”

    卓曰:“儿将往受汉禅,母亲早晚为太后也!”

    母曰:“吾近日肉颤心惊,恐非吉兆。”

    卓曰:“将为国母,岂不预有惊报!”

    遂辞母而行。

    临行,谓王蝉曰:“吾为天子,当立汝为贵妃。”

    王蝉已明知就里,假作欢喜拜谢。

    卓出坞上车,前遮后拥,望长安来。

    行不到三十里,所乘之车,忽折一轮,卓下车乘马。

    又行不到十里,那马咆哮嘶喊,掣断辔头。

    卓问肃曰:“车折轮,马断辔,其兆若何?”

    肃曰:“乃太师应绍汉禅,弃旧换新,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

    卓喜而信其言。

    次日,正行间,忽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

    卓问肃曰:“此何祥也?”

    肃曰:“主公登龙位,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

    卓又喜而不疑。既至城外,百官俱出迎接。

    只有李儒抱病在家,不能出迎。

    卓进至相府,吕布入贺。

    卓曰:“吾登九五,汝当总督天下兵马。”

    布拜谢,就帐前歇宿。是夜有十数小儿于郊外作歌,风吹歌声入帐。

    歌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歌声悲切。卓问李肃曰:“童谣主何吉凶?”

    肃曰:“亦只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

    次日侵晨,董卓摆列仪从入朝,忽见一道人,青袍白巾,手执长竿,上缚布一丈,两头各书一“口”字。

    卓问肃曰:“此道人何意?”

    肃曰:“乃心恙之人也。”

    呼将士驱去。卓进朝,群臣各具朝服,迎谒于道。

    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

    到北掖门,军兵尽挡在门外,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

    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于殿门,惊问肃曰:“持剑是何意?”

    肃不应,推车直入。

    王允大呼曰:“反贼至此,武士何在?”

    两旁转出百余人,持戟挺槊刺之。

    卓衷甲不入,伤臂坠车,大呼曰:“吾儿奉先何在?”

    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有诏讨贼!”

    一戟直刺咽喉,李肃早割头在手。

    吕布左手持戟,右手怀中取诏,大呼曰:“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

    将吏皆呼万岁。后人有诗叹董卓曰:

    霸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谁知天意无私曲,郿坞方成已灭亡。

    却说当下吕布大呼曰:“助卓为虐者,皆李儒也!谁可擒之?”

    李肃应声愿往。忽听朝门外发喊,人报李儒家奴已将李儒绑缚来献。

    王允命缚赴市曹斩之;又将董卓尸首,号令通衢。

    卓尸肥胖,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膏流满地。

    百姓过者,莫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

    王允又命吕布同皇甫嵩、李肃领兵五万,至郿坞抄籍董卓家产、人口。

    却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闻董卓已死,吕布将至,便引了飞熊军连夜奔凉州去了。

    吕布至郿坞,先取了王蝉。

    皇甫嵩命将坞中所藏良家子女,尽行释放。

    但系董卓亲属,不分老幼,悉皆诛戮。

    卓母亦被杀。卓弟董旻、侄董璜皆斩首号令。

    收籍坞中所蓄,黄金数十万,白金数百万,绮罗、珠宝、器皿、粮食,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