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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乡小学与村小学相比,不光是建筑、配套设施、桌椅板凳等硬件,还有师资力量、教学水平等软实力都不可同日而语。学校坐落于高地,四周围墙,开一扇大铁门。学校有主教学楼、科技楼、教职工宿舍楼和学生宿舍楼四栋大型多层建筑。主教学楼高六层,是所有年级上课和教师办公的地方。主教学楼前面是一个划分出四个篮球场和两个羽毛球场的宽阔水泥操场,操场四周分布草木繁盛的花圃;左前方是六层的科技楼,里面有多媒体教室、电脑室、图书室,这是村小学想都不敢想的;左侧是五层教职工宿舍楼,供外地老师居住;后面是六层学生宿舍楼,一楼有食堂。

    我转学被分到老宇他们班。由于中途插班,第一天就被要求上讲台自我介绍,我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自报家门,引得底下哄堂大笑。我矮小,顺理成章安插到第一排,把一位同学往后挤。一落座,和我同桌的女同学就给我画好欠缺公平的三八线,警告我切莫越界。逆反心理作祟,愈不让我越界我愈想触碰雷区,不断引来同桌的谩骂和推打。但随着时间推移彼此熟络,我一次次推进不平等的三八线,直至形同虚设。

    第一次课间操的时间,所有年级的学生有序排满整个操场,阵仗比村小学大得多,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者甚多。广播响起,我畏手畏脚,跟着同学做完一节发现和我之前学的一样,才放开手脚。做完操,校领导挨个做新学期重要讲话和指示。学校大了,校领导也多了,一个个讲完,第三堂课已经上课十分钟,连撒尿的时间都没了。

    上午下课,老宇到食堂取出饭盒,我们在乒乓球台就着家里带的菜吃起来。因为学校离家较远,午饭只能在学校吃。学校食堂只提供免费的蒸饭服务,我们需要自己把淘好的米送到食堂。我放水技术差,每次蒸的饭不是夹生就是稀烂。食堂没有餐厅,大家随便找地吃饭:有坐在台阶或花圃边沿的;有倚靠乒乓球台的;有蹲在墙角的;有带回宿舍和教室的……有一位教师家属在食堂私人售菜,每顿提供五毛钱和两毛钱两种,五毛的带点肉沫或鸡架,两毛钱的青菜、萝卜或土豆。虽然便宜,但清汤寡水的大锅菜味道差劲,仍旧生意惨淡。大部分人还是会用瓶瓶罐罐从家里带,一来能少花几角钱,二来味道胜过食堂的菜,三来营养或许也更胜一筹。我和老宇也是每天都带头天夜里的剩菜,没有剩菜的时候,姑父会给我们一块钱。我们花费两角买一份菜,偶尔买五角的,省下的钱做零花。我吃着冷菜热饭,忽然想起母亲,以前上学每顿都能吃上母亲做的热乎饭,是何等的幸福,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下午放学,我们又沿着小路原路返回。回家不用像上学赶时间,我们一路慢慢悠悠,嬉戏打闹,有时候逗留在半路玩耍,到家天色已晚。第一天腿脚酸痛的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了几天,但没想到也渐渐适应了这样艰辛的节奏。

    在乡小学我第一次上英语课,语文老师兼任英语老师,带着浓浓的乡语,我云里雾里如听天书。我也第一次上了电脑课,第一次触摸电脑键盘,任课老师教打字,但我们总是偷偷摸摸玩小游戏。我还第一次到多媒体教室上公开课,投影仪、激光笔令我大开眼界。

    临近期中,学校组织学生看电影。这是我第一次上电影院看电影,倍感兴奋,满怀好奇。以前在村里上学,条件根本不允许。电视上倒有一个“电影频道”,电影源源不断播出,但似乎和大家口中的“看电影”是两码事。我们在班主任的引领和命令下矮前高后排成长队,一班头咬一班尾,像蚂蚁搬家朝电影院缓慢进发。队伍叽里呱啦,懒懒散散,东歪西斜,蜿蜒似蛇,小动作层出不穷,将街道的正常秩序彻底打乱,路人怨声载道,店铺老板骂骂咧咧。我频繁催促前面的同学加快步伐,心里迫不及待想弄清“看电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走过小门楼,穿过一条浅巷,迈进电影院。电影院呈阶梯状,深而宽敞,高高的屋顶吊着稀疏的灯,灯光暗淡,难以辨清容貌。厚墙高窗,尽数拉着窗帘,只在几处窗帘的缝隙透进几许阳光。一排排整齐的可以容纳两千人左右的木制翻转椅愈来愈矮延伸到主舞台。主舞台空荡荡,后面悬挂着一张大白幕,白幕反射出凄冷的白光将舞台照亮。学生们乱糟糟地寻找座位,沸反盈天。现场指挥老师手持扩音喇叭咆哮着指挥,喊叫声在屋顶回荡。我们在老师的指挥下找到座位,等候一饱眼福。即便所以人都对号入座,但现场依然喧嚷不休,指挥老师口干舌燥,声嘶力竭。头顶的灯突然熄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现场躁动片刻,渐渐安静。放映室投出一道强光,飞越我们的头顶,投射到舞台的大白幕上,白幕慢慢显现出图像,影片开始放映。影片开始到散场,除了影片中的声音,现场总体安静,大家都屏气凝神观看影片,只偶尔有局部的聒噪。播到高潮部分,或呼声掀顶,或掌声如雷。到散场时又乱成一锅粥。

    学校每学期都至少会组织一次学生到电影院观看电影,虽然都是播放上个世纪的如《闪闪的红星》、《地道战》、《搭错车》等具有爱国或道德教育意义的老掉牙的影片,部分还是黑白的,但对于消遣娱乐方式极度匮乏的农村来说已然是一大进步。对我而言,不用待在教室上课已经心满意足。

    在学习上,我还是延续了一贯的作风。在村小学我的成绩就不理想,到乡小学仿佛池鱼入海更是惨不忍睹。第一次月考,不知道是不是考试难度比村小学大,我的成绩几乎垫底。班级总体成绩不理想,班主任言辞犀利地指出问题,我内心惴惴不安,不敢抬头看老师,总感觉是自己这个插班生拖了班级后腿。父母亲电话里询问考试成绩,我支支吾吾岔开话题,不敢如实奉告。老宇考了班级第二,兴高采烈地向他父母通报成绩,令人羡慕嫉妒。

    我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天赋是存在极大差距的。最令人艳羡的不是靠加倍的努力勤奋获得高分的人,而是不需要怎么努力同样能得高分的人。努力可以提高人的下限,但天赋决定人的上限。老宇就属于后者,而我连前者都够不着。我和老宇一样的老师,一样的上课,一样的作业;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同路上学;一起做家庭作业,一起和伙伴玩耍,甚至连尿都是一起撒的;我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空余的时间,甚至可以说他花在学习之外的时间和精力胜过我。但令人头大的是每次考试他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而我偶尔上溯到中游已经谢天谢地。老宇这类天赋异禀的人仿佛得到上天的格外青睐,学东西记东西速度惊人,课程预习阶段就能自学个七七八八,而我等老师讲完课依然似懂非懂。有老宇这样一个学习成绩甩自己十条街的亲戚,道不清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好的一方面,学习上遇到难题可以找他帮忙,他也会耐心地讲解,相当于一个免费且全能的课外辅导老师。坏的一方面,周围的人包括父母亲在内总喜欢一厢情愿地拿我们俩作比较,说以我的成绩给老宇提鞋都不配,不仅令我难堪,也搞得老宇难为情。

    我一度怀疑老宇要么背着我偷偷用功,要么私下找老师开小灶,否则我俩的成绩也不至于天壤之别。我曾经私底下无理取闹,对老宇发牢骚,问他:“你是不是半夜三更趁我睡死偷偷躲藏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独自用功?”

    “没有,绝对没有!再说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老宇一脸无辜地说,“上学也好,吃喝拉撒玩睡也罢,哪一样不是一起的?”

    “也对,”我迅速地转转眼珠,依然不肯轻易饶过他,“那你敢发誓吗?”

    “我对天发誓!我向***保证!如果我背着你偷偷学习,就让我下次考试考全班倒数第一名。”老宇不假思索地起誓。

    以他的水平,闭着眼睛考试也考不出倒数第一名。我不服气地说:“真想当场砸开你的脑仁,看看倒底是什么稀罕馅的?”

    “百分百人肉馅的!”老宇指了指自己的脑壳回答。

    久而久之,见多不怪,我逐渐接受现实,承认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天赋上的差距由基因决定,不是依靠简单的勤奋努力可以弥补的。说得通俗一点,一个走路的再怎么使劲,哪怕跑断腿、哪怕多长几条腿,也赶不上坐飞机的。就拿家喻户晓的“龟兔赛跑”这则寓言故事来说,我们认定是乌龟的坚持不懈赢得比赛,其实换一种思路,并不是乌龟赢在了多么努力上,而是兔子输在了懈怠上。如果兔子正常发挥,不,兔子只需要发挥十分之一,乌龟再怎么坚持努力都望尘莫及。看来,“龟兔赛跑”也是成功学里的一碗心灵鸡汤。

    老宇学习成绩优异,又是副班长,几乎每学期都能拿奖状,或“三好学生”,或“优秀班干部”,或“学习积极分子”,贴满了家里厅堂的一面墙。这面墙别提多有面子,说光宗耀祖一点不为过,羡煞旁人。老宇霎时成了家族众星捧月的天才,被迫肩负起读书光耀门楣、知识改变命运的重任。这或许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母亲嘲讽我,说我以后能养活自己她就很知足。

    我引以为豪、多次受到表彰的写字技能恐怕是老师眼里唯一的优点,也是我唯一能为班级争光的地方。为了弘扬传统文化,传承书法艺术,学校决定从这一年开始,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必须练习毛笔字。软笔书法和硬笔书法用笔技巧虽然大相径庭,但字体的间架结构和笔锋处理可以相互借鉴,所以我的毛笔字很快脱颖而出,贴进学校的展览墙。老宇的毛笔字写的着实难看,看来天才也不是万能的。这倒让我相信了一句话: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