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陌的城 » 第一章

第一章

    1

    读完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已是夜晚,从车站出来,缠绕在一座座高楼大厦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和一家家商铺门前闪烁着的色彩斑斓的字号交错辉映,大路两旁的树上也挂满了灯管,有节奏地自上而下地发光,远远看去,像流星雨一样。这一切,都迷乱着我的眼。对于它,我是陌生的;对于我,它是陌生的。

    为了节省花费我没有去住宾馆,而是拖着行李箱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位于地下室的规模不大的网吧。从狭窄破落的楼梯下去,一股汗臭腥臊的味道和一股泡面散发出来的调料味猛然钻进了我的鼻孔,将我肚中的饥饿唤醒。我在前台刷了身份证开了个通宵,并且买了泡面和火腿肠,在一个角落的电脑前香香地吃了起来。

    电脑里放着歌曲,我带上湿腻粘黏还有一股怪味的耳机听着听着便沉沉地睡去。睡梦之中我感觉有人在旁边翻腾着什么,弄出一阵声响。我实在太困,再加上疲倦,便懒得醒。但第二天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我的行李箱被打开了,被敲烂的密码锁在死前依然恪尽它的职责而紧紧挂在边上,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我的白色带一点点条纹的内裤斜斜地挂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仿佛一面投降的白旗。

    我愣了几秒钟后赶紧翻找被我藏在最里层的人民币,它们不知去向。完了,这可是我出来带的全部的生活费啊!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连身边最后那点依靠和安全感都失去。失望和悲痛一齐来嘲笑我,让我感觉自己的无能和无助。

    “网管,这是谁的内裤啊赶紧过来收拾一下!”一个略带着好奇和愠气的声音将我从惝恍怅惘之中拉了出来。我赶紧收拾整理行李箱里被翻出来的东西,如果再失去这些,那真是一无所有。

    “哪里有内裤啊?”网管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走了过来。那人指着我说:“都被他捡走了!”那网管露出鄙夷的神情瞅了我一眼,没说一句话就走了。我的眼睛亮了一下,赶紧拖着行李箱追了过去。

    “喂,网管,我看一下你这里的监控。”我追到前台,“我的东西被偷了!”

    网管回头看了一下我,没好气地说:“你的内裤不是找到了吗?”

    我说:“我丢的是钱,不是内裤!”

    网管说:“我管你丢的是钱还是内裤,我这里没有监控!”

    我看了看屋顶上装着的两个破旧不堪的摄像头,没有闪烁着红光,就好像一对瞎掉的眼,不由得失落起来。我又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昨晚是谁在我旁边上网来着?”

    网管说:“查不到。”

    我说:“怎么会查不到呢,不是实名登记了吗?”

    网管打了个哈欠,说:“谁跟你说我这里要实名登记?”

    我说:“我昨天来的时候就刷身份证了啊。”

    网管说:“那是你自己要刷的,我这里可以不要身份证的。”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回到前台趴着睡觉了。

    我出来了,看了看蓝色的天,一朵欢迎我的云都没有。现在是早上七点钟,还不十分热。车站已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阵骚动。我想起了来这座城的目的: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旅游的。

    打工的前提就是我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我翻了翻口袋,还剩下随身装着的一百八十来块,能住哪里呢?一时之间我又觉得茫然失措,掏出手机来想给爸妈打电话。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了不告诉他们。

    2

    一番辗转几经波折之下我租到了一个茅房。

    为什么说我租的是茅房呢?因为它是一个带有一间几平方米卧室的卫生间。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说,它是一间带有卫生间的几平方米卧室。房东的楼房一共四层,很可惜我住在了最底层,绕着楼底的一条狭窄逼仄的小道拐两道弯。小道的一侧都是一家家的租户,上面一条长长的晾衣绳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有短袖有裙子有内裤有胸罩还有小孩子的尿布。这些衣物遮挡住仅有的一丝阳光,衣服上未干的水不断往下滴落,所以这条小道又阴暗又潮湿,还时不时散发出一种怪味。小道的尽头孤零零地竖着一道破旧生锈的铁门,那后面就是我将要住的地方。

    铁门上贴有很多性感裸露的美女照片,写着一些污秽不堪的文字,让我不禁想到它以前的主人都干了些什么样的勾当。打开铁门,室内弥漫着腐烂腥臭的味道,混合着封闭而久久未散的湿潮霉气,差点让我喷出一口老血。

    室内一片黑暗。我用手机微弱的屏幕光线找到了电灯的开关。25W的小灯泡闪了几闪才渐渐发出微弱的黄光,但是照亮这一块地方已足够了。室内只有一个小窗,就在木板床的上方,紧紧闭塞着,不肯放进外面的一丝空气。

    木板床上有一个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和一张破洞百出的床单,床单就像一张窝成一团被丢进垃圾篓的草稿纸,上面紧紧贴着许多的避孕套,还有几只死蟑螂。

    木板床的对面有一张跟床一般高的方凳和一个敞开的没有柜门的柜子。柜子里面塞满了垃圾,那些难闻的味道多半是这里发出来的。我捂着鼻子仔细地看了看,有各种食物的残渣,印在柜板上黄褐色的水渍,一些被女士遗弃的胸罩内裤,几盒还没有打开包装的避孕套和一个面露微笑呈放荡姿势但是漏了气的充气娃娃等等——我在找可以放行李箱的地方。

    卫生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简易的淋浴花洒,一个肮脏的马桶,一面破裂的镜子和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地上和马桶上还有几只死的蟑螂和活的蟑螂,最后我把活蟑螂都拍成了死蟑螂。

    屋里太过闷热,又闻着令人呕吐的味道,我感到一阵晕眩,急忙跳到床板上废了半天劲打开了那扇小窗。阳光似乎也嫌弃这个屋子而不肯进来,只敷衍性地照进来一丝昏暗微弱的光线,夹带着外面的燥热。

    3

    我用院里不知道谁的扫帚和拖把将屋里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我已大汗淋漓了,急忙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短暂的凉爽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得去买牙刷、毛巾、脸盆、洗衣粉等等生活用品。可我只剩下了八十几块,这个月一百块的房租已经付给房东了。我本想跟房东讨价还价,说就你这样的房子哪里值一百块啊?没想到房东一句话就令我深深折服:爱租不租,不租滚蛋!

    我锁了铁门,拐了两道弯出了狭窄的小道,经过大院的时候听见有个中年妇女在大叫:“喂,这是哪个缺德的人往院里扔裤头啊还有这些避孕套,难闻死了,就不能扔外面啊?多走几步路能死人是怎着?”很多人头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有长发的,有短发的,还有秃头的,跟着听见有人附和:“咦,怎么还有充气娃娃啊,这是哪家干的好事!真不要脸!”

    我打开大门,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4

    这一带属于离市中心较远的郊区,也就是以前的农村,我租的是村里的民房。出了村子走了一段路,找到一个简陋的便利商店,店里的物品上面大多积着厚厚的灰尘,我挑了些最便宜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张好像被人睡过的凉席——被子就不需要了。这些一起算完一共花了六十多块,兜里还有二十块钱。这意味着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工作,而且在找到工作之前要省着花钱。

    回去的时候我路过一条小吃街,一阵阵扑鼻的香味让我沦陷,将我原本不打算吃这顿晚饭而省钱的决定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吃了一碗米线和一笼包子,花了十三块。

    回到屋里将东西都摆放好,又是一身臭汗!屋里闷热得就好像蒸桑拿,尽管用凉水冲洗了几遍依然觉得燥热。这个时候我想要个电风扇,但是看了看兜里仅剩的七块钱,还是咬了咬牙。一咬牙,又觉得口干舌燥的,咕咚咕咚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大口凉水,短暂的沁入心脾后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于是晚上吃的东西全部成了肠胃的匆匆过客。等到肚子稍微安静一些的时候,我想到需要一个热水壶,可是没有钱去买。这可怎么办呢?

    我拿着杯子上了三楼去找房东。

    5

    关于我的房东,我应该说明一下。她是一个五官单独看还凑合但是搭配在一起就显得特别丑陋的肥胖妇人,和她老公结婚十余载也不见一儿半女,不知道是她有毛病还是她老公有毛病。你要问她,她肯定会说是她老公有毛病,可能还会叉着腰口吐飞沫地说:“哎呀那个挨千刀的能力太差了,简直不是个男人!”

    关于她老公娶她的原因我觉得还有补充的必要。他大学下来自己创业失败,家里又穷到了一条裤衩几个兄弟轮流穿的地步,于是就想起了大学时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的那个有钱的独生女——这女孩就是房东。他一咬牙答应做了上门女婿,煎熬了几年,没想到竟然将岳父熬嗝屁了,他就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她家的财产。他继承财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哥哥和弟弟买了一大包裤衩把他们感动得痛哭流涕。再后来他投资开了一家公司,因为业务繁忙所以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其实不是因为业务繁忙,而是在外面有了第二个家。这个我们整栋楼的人都能猜到,可唯独我的房东猜不到。

    6

    我敲了敲房东的门。

    过了半晌她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问:“干什么的?”

    我说:“房东是我啊!”

    她说:“你啊,干什么?”

    我说:“讨杯开水喝。”

    她瞪了我一眼骂骂咧咧地说:“厨房有自己去倒!”说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我从二楼的厨房倒了水回来躺在了木板床上,将小道中被人遗弃的废旧报纸捡来当做扇子去摇,希望能得到些风。可是扇来扇去只有燥热的空气拍打着我的脸,反而加快了身体产生汗珠的速度。我停下了手,看着那扇小窗,窗外是别家的大楼,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光,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夜空。

    劳累了一天,我不知不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迷迷糊糊醒来。不是热醒,而是被狗吵醒。

    吵醒我的罪魁祸首就是房东的爱犬。据她自己形容,这条狗小巧玲珑可爱无比。但是在我看来就是一条半人高的狼狗,恕我梼昧,实看不出来可爱何在。此狗生性凶猛好斗,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此狗好色成瘾,精力十分旺盛,每到夜晚便要伺机作案,引得村里邻居怨声载道。正因为如此,房东不得不将它用铁链锁在了大门外的仓库旁边。也正是因为被限制了自由,阻止了它的生理需求,一到晚上便要狂吠,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欲望。

    我醒了,感觉也跟着醒了。我又热又饿,汗珠一直顺着我的面颊滴在凉席上。我听到了微弱的嘤嘤的叫声,是蚊子时不时过来调戏我,亲吻我的肌肤,表示它们对我这个新主人的欢迎。但是我讨厌它们,回馈给它们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恶狠狠地想要置它们于死地,不一会儿我的腿上、肩膀上、墙上就出现了几具带血的尸体。

    这下完全睡不着了。我起身将杯子里的水喝完,看了看时间,已快四点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天就要开始亮了。那条狗狺狺狂吠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或者发泄完了,消停了下来。

    我很饿,可是屋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连最后的几滴水也都被我喝得一干二净。我出了门,拐出狭窄逼仄的小道来到大院,一抬头,看到了一轮皎洁的月亮,周围闪烁着很多的星星。它们就像一张大饼和一些小的点心,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月亮不知道被谁咬掉了一大半,只留下弯弯的一口诱惑着我,让我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了。

    我上了楼来到了房东的厨房又倒了一杯水,水是生命之源,我希望它也可以解决生命的饥饿问题。喝完了一杯打了个嗝,肚子却又连环地叫了起来,好像对我如此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偏偏此时厨房里残存的食物气味侵略到我的鼻孔,真是雪上加霜!我捏了捏兜里的七块钱。

    “谁啊,干什么的?”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背后响起,冷不防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头来,看到一个穿着大裤衩露着膀子的胖子。他的肚子是那么大,一堆肥肉被裤衩的松紧带紧紧勒住,坠坠地往外垂着。他的胸也下垂,浓密的胸毛往外张着,十分难看。

    我怕他误会我是个贼,赶紧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笑了笑说:“倒杯水喝。”

    他一张肥脸看不出表情,只发出闷雷一样的声音:“你哪的?”

    我赶紧解释:“楼下新来的。”

    他朝我走了两步,脸上和身上的肥肉颤动了几下,瞅了我一眼,说:“我是这里的大厨,厨房是我的地盘儿,过来要跟我打招呼知道吗?”

    我眼珠转了转,想:“难道房东还给自己请了一个大厨?有钱人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喂,你听到没有?”那胖大厨见我有些嚣张,竟然敢无视他。

    我忙说:“好,好!”

    他没再理睬我,一摇一晃地将橱柜打开,淘了米,泡了些红枣、莲子、绿豆等,开始给房东准备早粥。他又拿出两个鸡蛋,见我还在,说:“你愣着干什么,倒完水赶紧走!”

    7

    天已蒙蒙亮。我的胃好像对我失望了,它开始自我麻木,让我感觉不到饿。但我知道它里面是空的,我还得去往里面塞东西以维持身体的运转,只有它们工作才能让我活着。我怕它出了点什么状况,或者引发出了点什么状况,那我可就真没钱去诊治出的这些状况。

    我闻到了楼上发出的粥的香味,是那胖大厨给房东熬的。我很想去问问那个胖大厨需不需要帮忙,只要给我一碗粥,让我刷碗扫地倒垃圾做什么都可以。对,就这样干,碰碰运气!我出了门,来到大院正要上楼,忽然一个人叫住了我:“来来来小伙子,帮个忙!”

    我看过去,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艰难地赶着一辆三轮车想要从狭窄的大门出去。由于出门的方向没调整好,车就被卡住了。车上载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和袋装的豆浆豆奶等,原来她是赶着出去卖早点。

    看到她车上蒸着的包子,我肚子又叫了一声。我走过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把车子摆正,她赶着车子顺利地出去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小伙子,谢谢啊!拿两个包子!”我大喜过望,心想:“我出了力帮了忙的,就不客气了!”从蒸笼里拿了两个包子,对着她笑了笑意示感谢,她也对我笑了笑,面容是那么和蔼。我转身正要走,她叫住了我:“哎哎小伙子!还没给钱呐,两个包子一共两块钱!”

    一听到还要钱,我忍住了差点破口而出的大骂,脸一下子憋得热了起来,赌气地想把包子退了给她。再看看手中的包子,由于太饿,已经被我咬了两个缺口,露出豆腐粉丝和酸菜豆角的馅儿来,这下是退不成了。我本想说:“阿姨,瞧在我给您推车的份儿上,这两个包子送给我如何?”但是我看到她一直笑吟吟的脸,顿时将话和着包子馅儿咽了下去。我从兜里掏了两张一块的纸币给了她,她笑吟吟地接过,说:“豆奶豆浆要不要?”

    我又咬了一口包子,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这个时候,从二楼下来了几个人都过来买她的包子和豆浆。我斜着眼睛瞅了瞅,一个穿衬衫西裤挎着手提包的男人,一个穿着印有几个字母的T恤和一条黑色短裤的男人,一个头发寥寥无几的眼镜男和一个打扮时髦穿着格子短裙的姑娘。他们边吃边急匆匆地大步流星,好像在和时间赛跑。那姑娘甚至拿完包子还没给钱边跨着大步往外走边对着阿姨说:“阿姨,钱先记上明天一块儿给,我要来不及了,赶车!”

    8

    我回到屋中,仔细看了看手中那张五元的纸币,对着它说:“你到底哪里比我帅比我有魅力了,会有那么多人爱你?”我仿佛听到它说:“妈的老子要不是投错了胎,变成一百的爱我的人会更多!”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要用最后的五块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活下去,也就意味着我今天就必须要工作,而且要先找一个日结的工作。第一个跑到我脑子里的念头就是发传单。

    我出了门,来到街上,想要找一份发传单的工作。逛了好几条街,走了好几里路,在一家商场门口看到有两个人在发传单。我接过一张,拉住了他的手,问:“哥们儿,你们是在哪找的发传单的活儿啊?”那大哥甩脱了我的手,说:“什么活儿不活儿的,我在给自己的店做活动宣传呢!”

    我懊丧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回过头,看到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哥朝我走了过来。他说:“兄弟你要发传单吗?”我点了点头。他笑着说:“跟我来吧,我这里有传单要发。”我说:“怎么算?”他说:“我这里四十块一个小时,现金立结,怎么样?”我算了算,乖乖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天可以挣四百块,一个月就是一万多块,干!

    我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七拐八拐绕了一会儿路,进了一家高档的酒店里面。他交给我一沓纸,说:“你把这个发到所有的房间,没人的就塞在门缝里,发完了出来找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足浴按摩,上门服务”,下面有好多性感的美女技师照片。

    我上了楼,心想那个小哥也没监督着,干脆把这些传单扔进垃圾桶里,等一个小时以后再出去找他要钱,这钱真好赚!我窃喜,拿着传单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忽然旁边一个房间门打开了,里面探了个头出来。他的眼神瞟来瞟去,看到我手里拿的传单,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我,说:“嘿!小伙子,给我一张看看!”我看了他一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眼镜,文质彬彬。我给了他一张,我能看到他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着光。

    这个男人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会不会打上面的电话?那些美女技师长得真好看吗?为了取得更多的样本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决定把手上的传单发完,到了晚上他们总会有人去打电话的,相信我!

    “你好!”我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高中模样的男孩把门打开了。“足浴按摩了解一下!”我笑嘻嘻地发给他一张传单,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快滚!他关门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高中模样的少女,一张浴巾裹在身上,不知道里面穿没穿。

    发传单难免会遇到态度恶劣的,特别是打扰别人做重要事情的时候。

    我又敲开了一个房间,开门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她的妆化得很浓,穿得很性感,浑身散发出一种浓烈的香气。她看到我发给她的传单,笑着说:“怎么都是女技师,有没有男的?”我摇了摇头。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说:“你怎么样,会按摩吗?”我眼睛转了转,心里想:“臭女人,还想占我便宜!”脸上笑嘻嘻地说:“会啊,但是我收费很贵。”

    “噢?是吗,进来给我按按?”她挑逗着我。这我可不能忍,张口说:“一次一百!”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心想:“要价太高了?”

    她一把将我拉到了房间里,关上了门往床上一趴,摆出风骚的姿势叫我过去。我想进都进来了,随便给她捏捏肩捶捶背就能挣一百块,一百块不给的话给五十块也好啊,何乐而不为呢?

    我走了过去,说:“手劲不合适就哼唧一声。”使劲捏了她的肩一下,想让她疼得叫出来好给钱让我早点滚蛋。我想过了,她要是不给钱我就大闹,捏一下也是钱!谁知道这娘们儿非但不叫,反而让我更加用力!我心想:“好,看我把你捏得死去活来!”又加大力度捏了几下,额头已经隐隐有些汗珠。

    正捏之间,她忽然翻转了过来,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胸部,说:“这里捏捏。”我往后退了一步,说:“这东西太大,不好捏。”她斜着眼睛冲着我笑了笑,说:“假什么正经,把老娘伺候舒服了多给你算账!”我问:“要怎么伺候?”她说:“看过日本片没?”我忙摇头说:“什么日本片?我不知道苍井空、吉泽明步、小泽玛利亚、波多野结衣、大桥未久是谁,也不知道‘雅蔑蝶’、‘哈雅科’、‘K莫吉’是什么意思!”她边解衣服边说:“快点的,别磨叽!”我一看情况不妙,这臭女人想要霸王硬上弓,急忙转身撒丫子就跑,一颗心咚咚咚跳得特别厉害。我逃到楼梯间,见她没有追来,稍稍放下心,想到:“糟糕,钱还没给!妈的,白给她按了半天!”

    我一赌气把所有的传单全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找那小哥要钱。我出了酒店,拨打他给的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那孙子原来是个骗子!这下子一分钱没挣到还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我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他及他的祖宗,才感觉好受了些,反正我也不是老老实实地给他发传单,就算扯平了。

    9

    已经中午了,我看着兜里的五块钱,还是决定买一个面包充饥。只要活着,就肯定会有办法的。中午实在太热,我找到一家大型的商场去蹭了蹭空调。我看着旁边走过的小朋友在舔冰淇淋,真想上去抢过来一口吃掉,吃完擦擦嘴再说唱一句:“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然后我就会被他的妈妈狠狠揍一顿。

    到了两三点的时候,空中出现了大朵大朵的乌云,低压压地擦着高楼的楼顶过去。空气中一阵阵风刮过,带走了弥漫四周的燥热。眼看着会有一场雷雨,我还在街上想找一份工作。

    随着一声轰隆,豆大的雨点瞬间就倾泻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打到我的头顶上。行人匆匆地寻找躲雨的地方,整个城市仿佛安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哗哗啦啦地响,冲刷着一切。欢快调皮的雨脚跳着华丽的华尔兹,在这片广阔的场地上尽情嬉闹。

    我在一家肯德基的门前,看到室内靠窗的桌子前坐着几个人悠闲地玩着手机,没有抬头看向外面一眼,好像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也确实不关他们屁事。一阵阵炸鸡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我干吞了一下口水,不再看向里面,抬头看了看银灰色的天空。

    天地之间潇潇的雨幕里,行人落荒而窜,树枝招展起舞。有一位女士撑着伞以优美的姿仪故作镇定地慢慢行走,一阵大风把伞面吹得向上翻起,她也惊慌失措地赶紧拉它下来,可惜雨水太大,上身已经湿透,透过白色的T恤露出黑色的胸罩来。还有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可恶的轿车司机,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没有减速,激起一阵水花溅在了她美丽的粉红色短裙上,显露出深色的带着蕾丝边的三角裤来。我看到她面红耳赤,脸上带着怒气,嘴里嘟囔着什么,可能是谩骂那个司机,又或者是在诅咒这该死的天气。总之她不能再镇定了,捂着裙子飞快地钻到了人群之中,从我目不转睛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将视线移到了暴雨中的一对情侣身上。他们好像在吵架,那姑娘一巴掌呼在了男生的脸上,隔着这么远我都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男生撑着伞一动不动,害怕她被雨淋湿。我听到旁边一哥们儿小声嘀咕着说:“这人真是个怂包,要是我未来女朋友敢对我这样,我准一脚把她踹在地上,还要狠抽她的屁股!”我看到他面前路过的两个女生同时藐视了他一眼,好像在说:“傻X,活该单身!”

    10

    乌云慢慢地移开了,露出湛蓝而清明的天空来。阳光也好像被暴雨冲冷静了些,不再那么毒辣。街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有男的,有女的,还有看不出来是男是女的。

    我并不打算回去,晚饭还没有着落,回去就意味着晚上要饿肚子。一个人在路边彳亍着,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有面无表情的,有低着头看手机的,还有鬼鬼祟祟蹭在美女背后欲行不轨的。

    那鬼鬼祟祟的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纹着两只大花臂的社会小青年,比我大不了几岁。说实话我很害怕,光是看到他短袖外露出的肌肉就紧张得瑟瑟发抖,并不打算去管他的闲事,但是他尾随的那个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一股英雄救美的大男子气概驱动着我的双腿跟了过去。我想过了,要是他敢对那个姑娘怎么样,我上去给他脑袋一板砖就跑,他肯定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揍了他。再退一步讲,要是被他发现了,我还可以踢裆,踢完就跑,我就不信他不疼。于是,他尾随她,我尾随他。

    那姑娘转到一条小巷,我看到那小青年蠢蠢欲动。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扫视了一周也没找到板砖或者其他趁手的武器。正在犹豫的时候,那小青年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把拽住那姑娘的手。我想也没想,上去朝他的裆部就是一脚。只听他“啊”的一声惨叫,双膝跪地无比痛苦。我这才反应过来,拉着那姑娘的手说:“快跑!”谁知那姑娘一把挣脱了我,二话没说“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朝我呼了过来。我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茫然失措呆在原地,只看到她跑到那小青年的旁边,无比关切地问:“没踢坏吧?还能用吗?”那小青年根本说不出话来,捂着裆部咬牙切齿。那姑娘脸色一黑,朝我吼叫:“你他妈神经病吧?我俩吵架关你屁事啊?你奶奶的要是把他踢废了老娘杀了你!”我看到她那凶神恶煞急赤白脸的样子好像说完这话就要过来给我裆部一脚,急忙哈了哈腰转身就跑。我听到那小青年吃力地说:“操你妈,别……别跑!”

    我一口气跑了好远,生怕他们追上来揍我,要给我来一记断子绝孙脚。我呼呼喘着粗气,身上已经全是汗了,嗓子眼里冒出了烟来。我捏了捏兜里仅剩的一块钱,极其不舍地买了一瓶矿泉水,蹲在地上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刚喝到一半,眼前蓦地一黑,睁开眼来发现一个拾破烂的老奶奶拉着一袋破烂正站在我面前,用乞求的眼神盯着我,我想她一定也是口渴没钱买水,算了,她这么大年纪还要在外捡破烂真是不容易,我还是把水分给她喝吧。我将手中的半瓶水递给了她,朝她笑了笑,想她肯定会说谢谢我,便准备说不客气。谁知她接过后将水全部倒在地上,然后把瓶子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直到把矿泉水瓶踩得扁成一片才拾起来放到身后拉着的袋子里。她就这样拉着袋子从我面前一拖一拽地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