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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死之人

    我叫叶舒。

    明天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但黑木神医说我要死了,我就必定会死。

    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一个能将大离朝老太后从阎王爷手中拉回来的神仙人物。

    至今我依然记得黑木说这话时怜悯的神情。

    “如果找不到胎心丸,十八岁的生日就是你的忌日。”

    老爹也曾想救我,但谁让他只是镇妖城一个小小的铁匠呢?

    用老黑木的话说,哪怕是一颗缓解病情的护心丹,也要老爹打上十年铁,更遑论胎心丸了。

    胎疾,只有胎心丸可治。

    可从一百年前,大离朝的老国师死后,便没人可以炼制胎心丸了。

    看着遥挂苍穹的三轮太阳,我顾不得抱怨命运的不公——如果抱怨有用的话,我早就已经脱胎换骨了。

    我挣扎着从镇妖城头的碧根石上起身,演练了一遍老爹传授的锻体术,感受着心口传来的清凉感,我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老黑木给的偏方。

    镇妖城是大离朝最西南端的城市,是抵抗妖族的前哨,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枯荣原,以及漫原盛开的血精花。

    千百年来,无数人与妖的鲜血浸染了镇妖城的每一块城砖,让本就可以抑制沸腾妖血的碧根石更加冰寒彻骨。

    我是胎疾带来的火耗之症,碧根石可以缓解汹涌内火对五脏的侵蚀。

    十七岁之前,内火三日发作一次,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日三次,而且越发频繁。

    生不如死。

    但只要还没死,我就不想死。

    因为老爹快不行了,还需要我照顾。

    提起老黑木赠予的汤药,我快步朝家赶去。

    临到那熟悉的铁匠铺,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换上笑脸推门而进。

    老爹沉重的呼吸声传来,从前年他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便是这幅模样了。

    熟练地伺候老爹喝了汤药,照例宽慰两句,自己生火将灶上的冷饭热了热,心不在焉地囫囵吃了两口。

    老爹强撑着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我,我连忙将头迈进碗里,想要遮掩一二。

    老爹没有问话,伸手从草席下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物事,哐当扔到我身前,有气无力地道,“拿去找个女人吧。”

    我顾不得遮掩,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老爹。

    “我不想我儿子死了还是个雏儿。”老爹粗犷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意。

    我慌乱地夺路而逃,门后传来老爹伴随着剧烈咳嗽的大笑,不知为何还有几分豪迈。

    猛地深吸一口寒气,果然还是老爹懂我。

    我已经十八了,按照大离朝的兵役制度,十四便已经成年,可以娶妻生子了。

    我因无法修炼,够不上王朝招兵的门槛,免除了这一劫,但也与大离朝崇尚的军功制度渐行渐远。

    尤其是在镇妖前线,没有人看得上一个上不了阵的男人。

    导致现在我还是个黄花大闺男,当真是死了屁股朝天,无脸见人。

    不过我不能用老爹的活命钱,我还没有与老爹双双慷慨赴死的打算,哪怕我死了,老爹也得好好活着。

    我有自己的计划。

    在硕大的锻铁炉前一个人完成昨日交过来的订单,并将所有的刀剑铁器送交衙门之后,给老爹准备好一日的饭食,我正式按下了计划的启动键。

    晌午,三轮太阳炙烤得大地烟气蒸腾,让本就内火旺盛的我更加烦躁。

    “二哥,你来啦。”一个身形瘦小的半大孩子见我出现,从墙角处探出头来招呼道。

    那是斧头帮的狗三,排行十四,而我则是二哥。

    不是我不想当大哥,但我觉得,当二哥似乎更保险一点,毕竟前些时日衙门抓了城西青龙帮的十来个人,最后只砍了大哥花龙的脑袋。

    “大哥他们到了么?”我端起架子应了一声。

    “大哥有点闹肚子,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今天这趟就算了。”狗三有些畏缩地道,似乎是怕我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挥了挥手打发狗三离开,思忖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个帮派的成立,本来就是我实施计划的其中一环,我也不需要他们当真参与进来,除了大哥王三朝有点修炼底子,是个贪财惜命的混子外,其他都是些纠集起来的半大孩子,真要让他们送死,我也于心不忍。

    要想让人帮你卖命,真金白银是最下等的手段,而画大饼,则是最无耻的。

    这是老爹教我的。

    虽然不知道老爹是从哪里知道的道理,但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至于最上等的手段,老爹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呼噜,哎,后悔当时没有拉他起来接着吹牛。

    从墙根处掏出早已预备好的斧头和短剑。

    自然是我亲手打造的,铁匠的儿子要是去买武器,那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当然我也买不起。

    将斧头插在裤腰,将短剑贴身藏好,我大摇大摆朝着城南走去。

    镇妖城几乎人人皆兵,王朝也不禁刀剑,倒是免除了我许多麻烦。

    “去告诉鬼头六,就说今天斧头帮要挑了他的堂口,给他一炷香的时间滚蛋。”我提起斧头将阻挡在面前的一扇破门砍得稀碎,朝着里面的两个浑身黝黑的孩子大声吆喝道。

    “如果他不服,就告诉他,斧头帮在落花巷胭脂铺等着他过来送命。”说完也不管两人是否听懂,潇洒退去。

    伴随着怒气冲冲的鬼头六冲出南泥街,斧头帮一株菖蒲草被黑鱼帮鬼头六抢夺的消息便传遍了南城。

    菖蒲草并非什么珍稀药草,只是帮助人入室修行、洗精伐髓的丹丸草药之一,要命的是只长在枯荣原,去采摘者十活其二,况且对于镇妖城的这些小帮小派,菖蒲草,已经算得上是逆天改命的玩意了。

    毕竟在这里,一粒碎银便可以让一个黄花大闺女为你宽衣解带,而一株菖蒲草,最少也可以卖上十两银子。

    平日里消寂冷清的落花巷瞬间热闹起来。

    听着里面的嘈闹声,和大哥王三朝凄厉的哭嚎声,我没有一丝动容,双眼冷冷地看着远处看热闹的一个妇人。

    我知道妇人只是伪装,那是落花巷青木药堂的伙计。

    没错,我真正的目标是青木药堂。

    妇人看了一阵,似乎是觉得没劲,面带讥讽地退进了巷子。

    等的就是此刻。

    镇妖城的白昼很长,夜幕来得却很快,浓稠得让人异常难受。

    我躲在墙角凝神静听,这丫也不知是不是老猫转世,脚步轻得吓人。

    来了!我心中一喜,手上却不紧不慢地拉起了绳索。

    无数钢针被引簧发动,朝着巷子里激射出去。

    只听一声凄厉尖叫,居然是老鼠的声音。

    我微微一惊,不会失手了吧?

    待声音低落,我确认安全,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我去,眼前的一幕让我失神。

    只见一只人高的老鼠被无数钢针偷胸而过,而一旁的衣袍,证明我并没有杀错人,不,杀错妖。

    青木药堂居然是个妖窝?妖怪潜入了杀妖前线的镇妖城?

    我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但心中炙热的烈火让我压下了对妖怪的恐惧,以压榨平民著称的烈焰军更让我没有丝毫想要报官的念头,而且正是眼前这只可恶的老鼠,三年前故意给我抓错药,让老爹伤势危重,若非去京都的老黑木及时赶到,说不定我老爹就先我而去了。

    着实该死。

    我快速将老鼠妖的尸体推进巷旁的暗沟,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袍,眨眼便变成了妇人模样。

    这是我从老黑木那里偷出来的易容丸。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

    但我并未着急行动,直到远处落花巷中传来官兵驱赶和拷问的声音,我才快速朝着青木药堂摸去。

    熟练的敲开门,一个臭烘烘的胖脑袋凑过来沉声问了问街面上的情况,我随口糊弄过去,快步朝着后堂而去,刚才臭烘烘的胖脑袋看着我的背影,似乎有些疑惑。

    青木药堂的格局我早已熟稔于胸。

    他们是镇妖城的新户,而我有的是办法拿到内里的营造图。

    我直奔药堂库房而去,那里才是我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药比黄金贵的世界,有了药草,无论是我的人生大业,还是给老爹留下一笔养老财都不在话下。

    一路上顺畅得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更让我心头不由得打鼓。

    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但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我偷盗药草的计划。

    我强定心神,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况且只有一天活头了,怕个鸟。

    我心一横,坚定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去。

    突然间,一声怒叱从身侧房内传来,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朝着廊下躲去。

    一道黑影破窗而出,穿过破烂的墙壁,药堂老板木肯惊怒的神色一览无遗。

    “鼠老六,快拦住他。”

    我微一愣神,才想起来木肯叫的是我。

    但我哪里敢应,缩头潜回廊下,顾不上偷盗大计,四处打量着退路。

    木肯面容更怒,也顾不得管我,飞身直接朝那黑影追去。

    而在我身后,刚才那个臭烘烘的胖脑袋也追了出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长长的链刀,挥舞着朝着空中的黑影击去。

    见状我心中不知从何生出一股胆气,竟然不退反进,不顾天井中追逐的三人,继续朝着库房奔去。

    “何处贼子,居然敢闯我青木药堂。”一道怒喝从身后传来,无形的气势凌空四散,我当即被震慑得呆立原地。

    艰难地转过身去,才见一个身着黄袍,面色煞白的老者凌空而立,伸手朝着正与木肯二人激斗的黑袍人抓去。

    虚惊一场。

    我轻吁一口气,不敢再作停留,直接窜进了近在眼前的库房。

    与外面激烈打斗的场面不同,库房内则是静得吓人,我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顾不得翻找,摸黑掀开距离自己最近的箱子,摸出一把草状物,借着投射而来的月光一看,应该是药草无疑,直接塞进怀中正要撤退,却蓦然闻到一股幽香。

    那是一股难以言表的香气,那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已经飘然成仙,似乎连身体里的内火都瞬间消散无踪。

    我重重地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正想着赶紧跑,但内心的好奇还是驱使我循着香气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