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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傲才

    世上通常有三种骄傲,第一种骄傲来自权力和财富,它能使最卑微的奴仆挺起腰杆,能让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村夫变得唾沫横飞,但当它消逝时,一切又好像从未发生过,奴仆依旧只是奴仆,需要时刻向主人献上谄媚的微笑,而村夫也不得不拾起他的锄镐,在午后默默地挥汗如雨。

    第二种骄傲来自家世。世家大族们认为自己天生就该出将入相,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有幸被自己支配的棋子,在视线以内,忠诚像是窖藏的美酒,廉价得可以任意挥霍。他越是对周围簇拥的一切表现的冷淡和厌倦,他得到的敬畏和服从也将越多。

    大部分人介于这两种骄傲之间,无论是兴起还是衰落,他们最后都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为宿命或者天道。然而真正的天道只有一种,也正是它塑造了最顶级的骄傲。

    “拓跋部又在搞什么鬼。”

    贺为益从凳子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奔出书房,摩拳擦掌,要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父亲。

    “过去数月,拓跋部一直在骚扰剑州边境,掠走了不少百姓和牲畜,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突然消失不见了。”贺为益望向父亲,“这很奇怪,拓跋部素来阴险狡诈,此举必有蹊跷。父亲,我觉得应该立即禀报殿下,多派斥候监视那群野蛮人。”

    贺言宠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青梅竹马的妻子杜氏于多年前病逝,为他留下一双儿女,长女娴静,幼子聪慧,身为剑州总管府长吏,这些年他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这对孩子身上,竟无意再续弦。

    “益儿,你年纪小,对拓跋部还不太了解。”望着那双和妻子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贺言只觉得从心口深处传来一阵抽动,“自当今天子定鼎,拓跋部每逢秋天必犯我剑州边境,只因天下初定,人心思浮,陛下的目光暂未转到这边来,而拓跋部趁此机会作乱,也无非是抢夺些牲畜过冬,倒不敢大张旗鼓地来进犯。”

    “为何不派兵剿灭他们呢?”

    “拓跋部控弦之士不过万人,单论起来,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我剑州大军,只可惜那拓跋部尽皆生活在高寒之地,我军不能久战,只能在山下地势险要处筑城固守,形成掎角之势。”

    贺为益顿觉几分沮丧,贺言摸了摸儿子的头,示意自己要出门一趟。

    与府中其他文官不同,贺言喜欢骑马,这种爱好让他在旁人眼里甚至有些特立独行。妻子过世那年,每天晚上仆人们要花上几个时辰才能将两个哭着要找母亲的孩子哄睡。而对贺言来说,黑夜仿佛才是一切的开始,当所有的伪装都被残忍地击碎,他必须要找到另一种方式来对抗来自心底深处的疼痛。他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在剑州城外策马狂奔,让呼啸的狂风灌满耳膜,直到城里最好的马也瘫倒在地,无论怎么用鞭子抽也不愿起身。

    总管府并不是很远,贺言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侍从,径直向府内走去。

    “听闻殿下召我有要事商议?”贺言躬身道。

    剑南王杨允爽朗的笑声撞到了屋顶的横梁,还没等它反射到跟前,那具庞大的身体已将回音挡在一旁。剑州虽然四塞,但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即便经历了上百年的乱世,与中原相比仍显宽裕。剑南王身为当今天子的兄长,深受其信任,因此奉命镇守剑州,为皇帝扫平宇内提供兵粮。

    “贺公不必拘礼,本王这次找你来,倒不是为了公事,听闻贺公子素有聪慧之名,算算年纪,明年好像就可以入太学了吧。国子监那几个老头子,倒是与本王有几分交情,到时候对世侄也可多照看些。”

    官场沉浮多年,贺言很明白,所谓的好意往往只是索取的前奏,况且剑南王武人出身,又是宗室重臣,平日与府内文官并不十分亲密。贺言将身子躬得更低些,努力让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犬子愚钝,岂敢劳烦殿下费心。”贺言心中一动,又想起出门前为益说的那番话,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周传回来的消息,无忧城外二十里已寻不到拓跋部的踪迹,但按往年惯例来看,拓跋部的骚扰要到入冬才会平息,今年结束的似乎有些早了。”

    “蛮夷之人,行事向来不徇章法,贺公不必忧心。窦将军前日已再派斥候,预计后天就能打探到新消息。”

    似乎是看出了贺言的犹豫,剑南王再度大笑,“也罢,你们这帮读书人总是这样,这两日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到无忧城跟窦将军喝酒去吧,权当是替本王与他叙旧了。”

    贺言再拜。他本不是沉默寡言之人,又有几分傲才,年轻时也曾多次借着一腔醉意对时局恣意点评,得罪了京城不少勋贵,后来寻了个机会回到剑州,等杜氏陆续诞下知益、为益姐弟后,性子才逐渐收敛起来。杜氏去世后,贺言也愈发沉闷,总管府不少人在背地里称他为贺不言。

    一双厚掌扶住贺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贺公,我要替贺家许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