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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历史周期律(2)

    闯西诸将对金银财宝、古玩玉器这些东西一般兴趣不大,但是对宝马良驹、上等的武器铠甲这些东西都有嗜好。既然这些高官大员有这样的爱好,自然也就有人投其所好。前不久荷兰人为了打开商路,不惜重金运了五匹血统纯正的大食名马来,给李定国、袁宗第、刘希尧、孙可望、黄斌卿各送了一匹。因为马匹娇贵,荷兰人甚至对那艘船进行了专门的改造,为了给马留足空间,保证通风、卫生、温度,连别的货物都不装了,其价格之昂贵可想而知。第一个收到礼物的刘希尧立刻报告朝廷:礼物是洋人为示友好赠送的,拒绝太失礼数,但是以私人名义接受如此重礼又不妥。他决定把马留下,但是捐一笔银子给国库,就算是荷兰人送给朝廷,然后朝廷配发给他使用的。其余四位也不傻,自然全都照此办理。武昌朝廷厚待武将,俸禄十分优厚,刘希尧喜名马,王兴好女色,刘文秀爱图书,艾能奇嗜刀剑,蔺养成收藏欧洲进口的工艺燧发枪,米喇印甚至喜欢养骆驼,这种正常嗜好都能靠俸禄满足,没必要为此担受贿的名头。李定国、袁宗第、刘体纯他们这些人从一无所有的流民成长为国家栋梁,是历经无数严酷考验之后剩下的精英中的精英,自然懂得为了更高的目标而克制自己的欲望。但很显然,绝大部分人是不具备这样的自制力的,甚至包括很多高级将领。

    刘体纯这话也有警示孙可望的意思,他听说孙可望在建昌修建帅府,居然拆了一座县城的城墙作为建筑材料。帅府同时也是他处理川滇两省的公署所在,里面会有许多办公机构,不完全是孙可望个人的享受,所以也不能说是贪污。可是刘体纯还是想提醒一下他,这段时间,孙可望出门的仪仗、日常的饮食越发奢侈,金银饰品和丝绸的用量越来越大,虽说还没有超过他堂堂公爵的合法经济实力,可总归是不好的苗头。刘体纯自己与孙可望平级,也搞了一匹西域好马,身上的铠甲是名匠定制,但是他从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身上没有一件金银,全是钢铁,所有设计都是从武将作战的实用出发。他也从来不穿丝绸,只有家中女眷才有绸布衣服,他自己日常都穿棉麻服装。刘体纯统治的贵州是一个穷省,本地驻军还要外省协饷,如果当官的奢侈浪费,本地的士兵百姓看了岂能没有抱怨,所以刘体纯一直警示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节俭。当武将的,以一身钢铁战甲示人肯定比以一身绫罗绸缎示人更能争取军心民心。他带头节俭,贵州的文武官员自然也不敢太铺张。

    对于那些在义兴元年以前就当过明军的人,刘体纯并没有抱多大期望,他们本来就是那路货色,像杨展、张鹏翼那样正统官军出身还不贪财的实在是太少了。这些人犯了罪,按律处罚就是了,而对于那些闯军、西军出身的将领,刘体纯则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和李自成、张献忠都有很深的渊源,拿闯西两军的将领们都当自己的兄弟子侄,看到他们腐化堕落,怎能不痛心疾首。其实这实在是无法避免的,商洛山时期的老闯军的存在只是特殊个例,是由于有李自成这个极度简朴,不追求物质享受的领袖,而且被洪承畴、孙传庭打得实在太惨,筛掉了所有的不坚定分子。其中还有不少人,并不了解全军吃同样的饭、不私藏金银这样的条令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李自成让他们这么做,他们才这么做。这种出于兄弟义气的廉洁并不能持久,比如说郝摇旗,在李自成死后也开始追求美食、好酒了。实际上,在崇祯十四年闯军壮大起来之后,这种清教徒式的清廉就越来越难以维持了,李自成用严格的军法能制止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能做到不杀耕牛,不踩踏禾苗,不拖欠军饷,不虐待驿卒,却不可能杜绝强买强卖、敲诈勒索、偷鸡摸狗、吃拿卡要、经手三分肥之类的只谋财不害命的事情。至于其他农民军队伍,张献忠、罗汝才本人都逃不过酒色财气四个字,更难以要求下面的将领不追求个人享受。

    刘体纯说:“南方文人多传说,我们闯军进了京城,是因为只顾着抢劫财物,吃喝玩乐,才被鞑子赶出来的,这当然是放屁。我当时虽然不在京城,但是先帝和捷轩兄、补之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但这种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有人住在明朝降官的家里,勒索钱财酒肉,有人抢劫绸缎庄,光是我知道的被处决的就不少,那私底下没查出来的小偷小摸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是比原来的崇祯朝廷强,可他们那是个什么德行?比周奎、杨嗣昌、高起潜那帮人强也没什么可自豪的。确实,现在贪赃枉法的人还是少数,我也派人暗访过,老百姓多说新来的官是青天大老爷,不受贿,不刮地皮。可我们要是放松了,要不了一代人的时间,我们义军又要和原来的官府没区别了。太祖皇帝杀贪官杀得那么狠,以致无辜株连,可贪官依旧杀不绝,甚至于他的子孙后代成了最大的贪官。这里头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是个粗人,想不明白,我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我刘体纯还活着,我的治下就不能有贪、奢之风。”

    因为一辈子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刘体纯去世后爵位由刘体统的儿子继承,刘家后辈儿孙都很平庸,科举也不成,当兵也不敢,经商也不会,按照降等袭爵的规则,到了第六代的时候就成了庶人,只能打短工谋生。所以刘体纯很幸运,他的子孙后代并没有变成贪官。当两百年后的共和军攻下贵阳权将军公署时,他们在公署的后院找到了刘体纯留下的一块石碑:“我乃百姓,为贪官所逼,故杀而代之。后任者若仍做贪官,我当转世再为流寇,取尔等首级。——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麾下右营右果毅将军,二只虎刘体纯。”

    新任贵州督军丁宝桢抚摩碑文,唏嘘良久。闯军来得太早了,他们没有蒸汽机,没有煤与钢的洪流,所以他们能开创的,至多也只是一个封建王朝下的太平盛世。但是后继之人终究会把所有的理想全都实现。

    如果没有长期和平导致的经济繁荣和人口暴增;如果没有义兴朝鼓励海贸的政策;如果没有田兵制度普及导致的地租收益降低,资本向工商业转移,农民收入提高,购买力增加……甚至,如果没有义兴四年的那场胜利,如果最终统治全国的是爱新觉罗家族而不是那个“反贼之子”,如果发生在辽东、直隶、山东、扬州、江阴、镇江等地的惨剧在全国范围内重演,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丁宝桢不敢想象。但他知道,就算两百年前的农民军的子孙最终也变成了顽固的封建统治者,明末崇祯、义兴两朝的“反贼”们,他们的理想,他们的功绩,他们的错误,依然是引领后来者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