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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嗤鼻

    那日听到的闲言一直回响在我的脑海,缠着我连夜睡不好觉。

    事实上确实如此。

    我渐渐发现绿蚁馆中每到饭点都会来一批客人。他们喝酒吃肉,他们闲谈度日,他们还不忘背着我碎语几句。

    几次之后,他们干脆连背着我也不肯了,话语声愈发地大,叫我蹲在过道上也能听到门口的闲言。

    “我就说了绿蚁馆来了个又丑又哑的帮工,没骗你们吧?”

    说话声不大不小,正好混在酒杯碰撞声中。我却在人群中明显感受到了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这时,会有另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还真是这样,那块疤还真是明显啊。哪个铺子招的小厮不是眉清目秀的,今儿我倒见着新奇的了。”

    “对啊,这么丑的丫头,还瘦得皮包骨头,就是买去放到后厨洗碗我都不要。”

    “你们小声点,我们离那么近,她可都听着呢。”

    说着,那声音确实小上了几分。

    “我都观察她半天了,她一直杵那儿呆呆的,说不定还是个聋子呢。你瞧我们看了她这么会儿,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个傻的。”

    闻言,我不由瞥眼瞧了眼那桌。他们这是什么眼神啊?

    “十文!三号桌要两壶酒!”

    九钱的声音瞬时盖过了四周嘈杂,我回过神来,忙去端酒。

    “你们瞧,别人喊她一句才动一下,可不就是傻的吗?”

    “哎呀呀,真没想到这绿蚁馆的伙计是个这样的。鸿语姑娘找这么个人来放在跟前,也不嫌膈应?”

    “你没瞧鸿语姑娘头都没抬一下吗?鸿语姑娘都不在意,我们操什么心呀?”

    闻言,我果真偷看了眼帐台。鸿语姑娘专注记着账目,似乎并未听到这些闲言。

    “想不到鸿语姑娘有朝一日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我瞧着啊,那人就干杵在那儿,分明是在偷懒,鸿语姑娘也算运气背了……”

    听到这里,我就再也听不下去。

    他们说我傻,可以。我确实被骗了好几次。

    他们说我丑,也可以。我脸上确实有一块吓人的疤痕。

    可他们说我偷懒,我就不能忍了。

    我虽站在这儿,却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不是九钱不让我上前招呼,我能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收拾碗碟吗?

    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九钱才会想到招呼我一句。九钱嫌弃我这副面容吓着客人,硬是包揽了来客。

    可我着实没有偷懒,也没有哪一桌客人嫌弃酒菜上得慢的。他们却主观臆断,散布流言。

    想到此,我心中气得莫名难受了几分,只得默默干活。

    鸿语姑娘从没有说我什么,从未觉我真的在偷懒,是我所感激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每日,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了另一批,仍旧是打量的目光,仍旧是闲议的碎语,九钱喊我的次数也愈发频繁了。

    “那就是绿蚁馆新来的跑堂?”

    “可不是,一个哑巴当跑堂,倒也稀奇得紧。”

    “你瞧同样是跑堂,旁边那个累得满头大汗,她倒是悠闲。”

    “听说她叫十文,要不你喊她过来倒酒?”

    “十文?这名字还真有趣,可以买两坛春醪酒呢,我看呐都有点不值。”

    “值不值你叫过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去!那道疤,瞧着就让人就没胃口。”……

    四座哗然一片,我默默瞧着九钱喜笑奉迎的样子,心中已然没了看戏的心思。

    我还记得九钱昨日送走最后几名客人,傲慢地对我说:“十文,日后就算是擦桌子,你也背过身去。绿蚁馆好不容易来了些客人,若是被你吓跑了,我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想到此,我心中又难受了几分。

    我又瞧了眼帐台处专注做事的鸿语姑娘和在一侧洗涤酒器的陆掌柜,恍然觉得绿蚁馆的生意不好真的和我有关似的。

    就这样,每日,我都会收到些新鲜话语和打量的目光,恍然他们不说我两句就吃不下饭似的。

    我的心每日都跟着起伏。

    可他们说的有错吗?他们说的并没有错。

    我确实是绿蚁馆中特别的存在,我走到哪儿都是。他们理应好奇,理应用一种戏谑的目光打量我,理应猜测我沉默外表下的内心。

    他们来此喝酒,理应有说话闲谈的权利。

    酒馆中,也没有一个人,为我反驳过一句话。事实就是如此。

    况且,他们也不单说我,连带着还会提到鸿语姑娘几句。

    他们说鸿语姑娘落魄了,实在是惨。

    他们说鸿语姑娘实在不该买我这个赔钱的。

    他们还说,鸿语姑娘跟了个穷酸书生,又买了我,着实是个点背的。

    对此,鸿语姑娘什么反应也没有,每日不是记着账本,就是帮忙盛酒。

    鸿语姑娘没有嫌弃我,是我所感激的。

    不管鸿语姑娘有没有听到那些闲谈,但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是我所敬佩的。

    有时我看着鸿语姑娘,心中才平静了几分。

    每日闲谈嘈嘈切切,说来奇怪,绿蚁馆一早一晚是没有客人的。不管客人喝得多醉,也会赶在天黑前回去。

    但鸿语姑娘仍旧会将酒馆开到半夜,姑娘体谅我们白日幸苦,晚间便早早放了我们回屋休息。

    我不知道鸿语姑娘有没有在晚间卖出过酒,却在无意中见识过这样一幕场景。

    那时,四下漆黑,前堂独独两根蜡烛。

    一根照着帐台,鸿语姑娘捧着什么书,静静看着;一根落在桌上,陆掌柜手拿一支笔,在纸上专注写什么。

    微黄而摇曳的灯光下,两道身影谁也没有看谁,默默做着自己的事。那神采奕奕的模样,恍然未经一整日的劳苦一般。

    我看着这白日不得言语的两道布衣读书写字的身影,只觉很是温馨。

    不忍打扰,我抬脚欲去,耳畔忽然有了声响。

    “怎么了,陆郎?”

    鸿语姑娘抬头一顾,冥思苦想的陆掌柜眉宇舒展,“这阙词写得总觉得不好。”

    鸿语姑娘走近,拿起桌上的纸凝思了片刻,忽而一笑,“这满篇意气风发,陆郎怎用了蝶恋花的调子?”

    “瞧我怎么忘了?”陆掌柜瞬时拍了拍脑袋,“蝶恋花达幽咽调,雨霖铃缠绵哀怨,浣溪沙流丽谐婉,念奴娇豪放声壮……”

    “天仙子急调苦,贺新郎调高亢,鹧鸪天柔婉风丽,八声甘州使人回肠。”

    鸿语姑娘抢言笑语,陆掌柜疏朗而笑,伸手碰了碰鸿语姑娘的鼻子,“阿语最是解我意。”

    一时,两人相视而笑,款款深情。

    我被这副景象动容。

    比起我的,关于这二人的那些流言不是可怕万分吗?

    鸿语姑娘都能于这世俗目光中从容不迫,我又有什么无法忍受的呢?

    我又有什么无法忍受的呢?每当我听着那些闲言心中气愤的时候,我不断这般告诫自己。

    于这无尽的非议之中,我渐渐生出了一种忍耐的心思。

    我如今哪里也去不了,也没有人会帮我什么。

    我可以忍的,我想。

    绿蚁馆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众人面上除了喜悦,也生出了几分疲倦。

    午饭和晚饭总是不能向从前那样按时吃的。

    但每个人眼中,都生出了一股干劲,每日见面也不似往日般愁眉苦脸。

    这一点,在九钱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每日傍晚都会去禀告一番,“姑娘,今日光酒就买出了二十坛呢。”

    鸿语姑娘只平静点了点头,“不错,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

    九钱笑着挠了挠头,“不辛苦,只盼着这酒馆能再多些人,现在都还没坐满呢。”

    “瞧把你小子得意的,再多些人,你招呼得过来吗?”二两见状,毫不客气地打趣道。

    “我怎么招呼……”

    “嗯,这倒提醒我了。我瞧着,前堂确实有些忙不过来。这样吧,二两,明日起你就来前堂帮忙吧。”

    未等九钱说完,鸿语姑娘便抢先开了口。

    九钱没好气地瞧了眼旁人,“姑娘,这……”

    “就这么定了,你没看这两日我都在帮你们盛酒吗?你一天喊到晚,嗓子都哑了,也该有个人接应着,掌柜与八方要洗酒器,离不得人,旁的有一斤、六艺、八方和锦枝也做得过来的。如今绿蚁馆稍有起色,大家更应同心协力才是。”

    鸿语姑娘淡然一语,似乎不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