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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语冰

    天边,鱼肚出露,一抹金黄照入,惊醒了楼中人。天还微亮着,安静之中,若是细听,便会发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往来不断,各自躬着身子敲门而入。

    我刚习惯般睁开眼,便有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推门,杏果恭敬地站在门外,见我的一刻便是一礼,“姑娘,该梳妆了。”

    我点了点头,刚伸手去拿盆中的帕子,杏果忙上前搭了手,“使不得,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看着杏果颤抖着身子,似在紧张,我恍然看到了自己往日的影子一般,只松了手,任由她服侍。

    我任由她服侍我梳洗,任由她为我更衣。紧接着,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为我描眉上妆。

    我看得出她描眉的手很抖,似怕出了差错受到责罚;我看得出她全程半躬着身子,完全不敢看我的眼睛。

    一切是那么地熟悉。

    我又身处这卑贱的地方,只是这一次,我成了楼中的姑娘。

    我的心中莫名不是滋味,为自己的命运叹气,我又想起了莲衣姑娘。

    “姑娘装扮一番后,可真美啊。”

    杏果的一句赞美之词,叫我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

    白玉簪子显得淑雅,青色绸缎衬得光彩照人,鎏金镯子添了分贵气。

    再看,玉骨冰肌,青丝如瀑,眉若黛石,目若朗星。一方雪白的面纱下,掩去了半数面容,也掩去了那道疤痕。

    这般,竟有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神秘感。

    很美吗?

    我摇了摇头。莲衣姑娘很美,可莲衣姑娘从来不爱笑;鸿语姑娘也很美,可鸿语姑娘总是很忙。

    一整日,我都坐在房中,弹琴。

    直到晚间,外面多了些喧嚣,我又被人“请”出了门。

    刚出房门,便有丝竹管弦之声不断,夹杂着喝酒声、畅谈声,以及其他细碎的声响。

    “看!语冰姑娘来了!”

    “语冰姑娘是谁?”

    “这语冰姑娘啊,是楼中新来的。别看语冰姑娘说不了话,昨日弹的那支琴曲可是悠扬婉转。今日带你过来,就是让你见识一番的。”

    在道道议论和打量的目光之下,我被领到了一处高台。

    那美妇人笑看了我一眼,又示意四座噤声,“各位,今日就给诸位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楼中新来的语冰姑娘。语冰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弹得一手好曲,诸位可要多捧场啊。”

    样样精通?这话叫我有些好笑,倒是承蒙她高看。

    伴随着道道喝彩之声,我拂裙而坐,看了眼四处,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琴。

    楼中妈妈有意要捧我,让我在客人最多、兴致最浓的时候出场,我也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转轴两声,泠泠曲音流出,时急时缓,覆手便是一支惊鸿曲。

    我心中默念的,唯有那支琵琶曲的曲谱。

    在二楼最东边的一处亮着灯的房间,我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坐着何人。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一身华服,悠然品着茶,焚香四溢,一派儒雅,只一双鹰似的眼睛,死死盯着。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屈服了吗?那他就想错了。

    在这里,我就是要弹那支琵琶曲,我就是要一遍遍提醒他,那过去的故事。

    可随着那旋律渐长,我的心愈发不能自已。

    甫一抬头,我便对上了一双顾盼流转的丹凤眼。那双眼睛,叫我刹时慌了神,漏了个音节,匆匆步入尾音。

    “好!赏!”

    那人放下酒杯,推开了身边拥簇的美人,便是鼓掌三声,高声一语。

    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满是戏谑,嘴角一抹暗笑,恍然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也就是随后一刻,四座哗然,响起了喝彩之声。

    “语冰姑娘琴艺一绝,此曲实乃天籁之音啊。”

    “这曲音婉转,极富深情,真是难得。”

    “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碎语耳畔,我的心却在看到那道身影的一刻僵住。我又忆起了那段不愿回忆的时光。

    他是来做什么的?自然是来看好戏的。

    一个月之前,我得知了他的图谋,提前回到了绿蚁馆,又帮着绿蚁馆卖出了酒,让绿蚁馆存活了下去,让他输了赌注,让他失了面子。他自然是有气的。

    我看了眼他扔来的那枚银锭,又看了眼他身旁为他斟酒的两个美人,那一副风流潇洒、玩世不恭的模样,恍然才是他的真面。

    定了定心,我再次弹起了琴。

    饶是我再怎么也不愿见到他,可也阻止不了他的到来,阻止不了他给我赏银,也阻止不了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他怎么说也是广南侯府的世子爷,我只是春熙楼中的一个乐妓。这就是云泥之别。

    这一次,凭着记忆,我弹了一支柔和的曲子,全然没了泠然之音。

    轻柔的曲音之下,我感受得到对面那双眼不时落在我身上,心中莫名觉得好笑。

    如今看来,那日在送伞途中那般雀跃而紧张的心情,真是有些可笑。那日终究没有打雷,只下了雨。

    我竟然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一眼万年的爱情,我竟然相信一个浪荡的风流公子也会有收心专情的一天,我竟然相信他真的对我存有报恩之心。

    我可真是太傻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浑然不觉。

    他要来看我的笑话,那就让他看好了。这春熙楼满楼的客人都在饮酒作乐,也不差他一个。

    想到此,我决心不会再为他而乱了琴曲。我决心弹好这支曲子,为了我的心。

    半柱香后,一曲终了。

    台下高呼着“语冰姑娘”,似乎比第一场还要反应热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那取名之人。

    此刻,我不用抬眼,也可想对面场景。他斜坐着,面色戏谑,任由身旁美人为他斟酒布菜,眼中充满了打量。

    我未看对面一眼,便已起身抱琴离去。

    ……

    一晃,三日过去。

    三日间,我每晚都会被请去弹上两支琴曲,在楼中客人最多的时候。

    楼中妈妈有意捧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至于她为何要这样,自然是因着那位马大人的授意。否则我一个毁了容又不能开口说话的的人,哪里这般“栽培”?

    事实证明,我表现得不错,楼中客人一日比一日多,呼声也越发得高。

    用杏果的话来说,这叫“开门红”,是楼中许多姑娘都不曾有的。

    第四日,春熙楼中宣布十日后欲要举办一场斗曲会。若能在这场比试上拔得头筹,那才真的是一炮而红。

    “语冰,这春熙楼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到了这儿了就给我老实点,别想着耍什么心眼想着出去。这十日后的斗曲会,你给我拿出点真本事来。老娘可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银子,若是个赔钱货,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楼中妈妈留下一番话语,便摔门而去。

    话说我安分下来弹琴后,她便没有再对我苛责什么,反倒好吃好穿养着,吃穿用度样样不差,叫我有些受宠若惊。

    春熙楼的规矩我还不甚清楚,但百花楼的规矩我是明白得一清二楚的,想来都一样。

    沦落至此,我已没了自己还能逃出去的天真想法,我全然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我能做的,只是卑微地活着。自然,我想要活得好些,别人便不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