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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争渡

    盛雪初化,晶莹一地,雪亭之中,坐着两道华服身影。酒香弥散间,一人目光温和,一人随意不羁。

    “金铭兄此来真的是与我喝酒的吗?”

    “庭之院中的雪景,经过一番打理,倒比往日还添几分雅致。”

    扫雪的我不由抬头看了看这院子。处处整洁,花蕊芬芳,经过那人几日严苛的指示,这院子确实不似往日。

    “小景怡情,图个顺眼罢了。”

    “听说,庭之兄前不久在茶楼与一个年轻书生对了番论?”

    “哦,不过酒后戏言。”

    “我近日还听说,你与柳尚书府的少爷在赌坊作赌,结果……”

    “金铭兄是要说什么呢?”

    那人骤然一语,放下了酒杯,叫我扫雪的声音小了些。

    “这些年,我知庭之兄一直活得不自在,如今既有……”

    那人倒酒饮下一杯,似乎不愿多聊,“金铭兄,我想你是猜错什么了。”

    白衣公子眼中一顿,看了眼杯中酒,没有喝,“是我猜错了吗?可我竟还能从逍遥放纵的林公子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豪气之语。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呢。庭之,五年过去了,无论是那场败仗,还是你母亲的死,都快遗忘在众人心中了,那不重要了。

    “若你一直揪着不放,才真的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五年了,这青春年华又有多少个五年呢?你如今能释然过去,我很高兴。”

    那人起身,似乎不想再聊下去,也未被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语打动,“这一切随意之举,我还是从前那样,金铭兄就莫要再如往日般相劝了。”

    “庭之兄!”

    白衣公子起身一语,叫住了亭外人。

    “你莫要自欺欺人了,你既说自己并无重振之心,又为何会卷入那柳家官司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皇上在暗中调查柳家贪污一事。”

    “不过是当年欠着别人一个人情,他找上了我,我便应了。仅此而已。”

    那人抬脚欲走,白衣公子忙走上了前,神色激动,“松玉!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要沉迷在过去中放不下吗?”

    这语中,夹杂着一丝怒气,我没想到是出自那般和善之人。一旁的听风和那个小厮也看了过去,似乎很是关注。

    那人低着头,眼色沉沉,“满目血腥,夜夜梦回,叫我如何放得下?”

    “你振作一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个少年意气、谈笑风云的侯府公子吗?那场败仗,所有人都明白,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一人头上。你要生生承了那一切的过错,如何扛得住?你以前,好习武练剑,好行侠谈诗,可是宴都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金铭兄!我求你不要再说了,那一切都回不去了,如今我只是个人前畏惧、人后唾弃的浪荡子。那些事,那些人,一桩桩,一件件,我永远也难以忘怀。各人自有心头雪。你今日这般,我倒想知道,你,你们金家,就对旧事能够忘怀了吗?”

    音落的一刻,我明显感觉到那个名叫“当归”的小厮神色激动了几分,“林世子慎言!”

    白衣公子眼中一顿,似是忆起了伤心往事,“我……”

    他只背过了身,“往事已矣,时与事迁。庭之,我与你也算自幼相识,我并不希望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

    那人眼中黯然,生了丝愧疚之意,“对不起,我不该提及旧事,是我一时失言……”

    “无妨。这院子收拾得极好,庭之且安心住着吧。对了,你那新买的丫鬟我瞧着腿脚不便,你使唤下人也莫太严苛。话已言尽,庭之兄不必相送,我走了。”

    雪色茫茫之中,我默默看着那道落寞而柔弱的白衣身影远去,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难过之意。

    或许是因着他为友谊而来的一番慷慨陈言,或是因着他为一陌生女子的一句善言。

    雪地上,那人站立半刻,只看了我一眼,没说一句话,便默然回了屋。

    各人心上下雪,各有各的晦暗与皎洁。

    我无法切实体会到从高处跌落的痛觉,也不知那往事背后尘封着怎样的苦楚,我看着这个华丽的院子,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小公爷走了吗?怎么没留下吃饭?”

    不久,永叔端着大盘佳肴走来,满眼的疑惑。

    坐在阶前发呆的听风回过神,“哦,小公爷与公子谈得不欢而散,刚走。”

    “唉,”永叔看着院门,深叹了口气,“公子与小公爷自**好,一起读书长大,没想到如今二人闹成这般。郡主过世后,若说这些年还有谁关心着公子,也只有这位小公爷了。”

    “永叔,您也别太难过了。小公爷那般和善的人,总不会生公子的气的。”

    永叔点了点头,似有难言之隐,“是啊。小公爷这些年也不容易……”

    我默默看着永叔端着饭菜进了屋,心中更平生了一丝疑惑。

    这丝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日晚间,我从丫鬟口中便得知了那位白衣公子的身份。

    他是国公府的独子,人称“小公爷”,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行善乐施,是位受人敬仰的矜贵公子。

    只是身体弱,有病疾缠身。

    ……

    寒气一阵,霜花片片,雪落无影,上下一白。

    在广南侯府世子与柳尚书少爷赌坊作赌的第四日,在满城人的注视之下,

    事情再次有了转变。

    “诶,听说了吗?柳家在集市变卖家产呢,听说,柳家那块祖地也准备拍卖呢。”

    “啊?为啥啊?”

    “为啥?当然是为了偿还给林世子十万两赌银呗。柳公爱子,不想自己儿子成了残废,昨日登门侯府又未见到林世子,自然无法了呗。”

    “可我怎么听说,昨日侯爷直接作主说赌约作废?”

    “侯爷哪能作那位小霸王的主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的脾气?”

    “唉,这世子爷玩闹也有些过火了。世子吃穿不愁,何必揪着不放?非要闹得一个家族如此……”

    茶楼中火热朝天,恍然全城的人都聚在一处,连买年货过节的心思都歇了。

    “东街满城百姓围观,听那位柳大人含泪陈言自己家教不严,教子无方。林兄在此喝茶,倒是闲情逸致啊。”

    骤然一道笑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黑色身影走进,径直坐在了那人对面。

    那人面上一笑,未顾他倒茶的举动,“子钧兄还真是给力啊。我若去了,这满城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了吧。”

    来人面上一笑,喝了口茶,“林兄海量,谁叫林兄走到哪儿都这么惹人注意呢?想来那位柳大人应该坐不住了。”

    “哦,子钧兄可是有了什么线索了?”

    “柳家那块祖地,最多三万。林兄觉得,素有清廉之名的柳家会如何凑齐这十万两银子呢?”

    “怎么?这还没问审呢,子钧兄就定了罪?”

    “有疑就一定有鬼,凡事都要向最坏的方向考虑。若是事事如此,那我就破不了案了。况且,我头上还有皇上顶着。”

    那人摇了摇头,“你倒是有人撑腰,在暗地逍遥。这次若无事,我可把宴都的读书人全给罪光了。你也知道这文人骂起人来,最是狠了。”

    来人拱手一礼,“事后定当报答林兄此番恩情。”

    “行了,堂堂金吾卫的恩我可承不起。你快走吧,你在这儿我看戏的心都没有了。”

    来人起身,摇了摇头,“得,我这是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啊。告辞。”

    房门闭上,那人面无表情,一手瞧着桌子,一手喝着茶,似在听楼下的议论,又似不是。

    从这一番话中,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十日时间,还剩不到四天。

    他就这样在茶楼坐了一下午,我默默站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日近黄昏,他终于清醒了般,起身道:“走了。”

    我一路跟着,抱着那个匣子。我似乎有些明白他每日独独带着我招摇过市的缘由了。

    或许这场风波,他不仅是始作俑者,还是助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