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碎心
那人带我在城中转了一圈儿，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似在显摆，又似是去听人议论受气的。
这读书人骂起人来，果然咬文嚼字。我听了几遍他们说着“善恶有报”的典故，才觉出一丝讽刺的味来。
那日之后，他未再外出。
这样风平浪静了一日，就在众人都觉得此事已了的时候，就在那人与纪修齐对赌的第十日，谁也没有想到，一道惊天秘闻，顷刻间传遍了宴都。
“公子！不好了！”
听风喘着粗气跑进了院子，那人放下了喂给那只花斑鸟的吃食，“你公子我好得很呢，又有什么事？”
“是……”听风压下了眼中慌张，这才开口，“是柳家出了事。晌午的时候，一大群官兵包围了柳府，不仅收押了柳府中人，还搜出了很多银两呢。
“听说，那位柳尚书这些年卖官行贿，暗地里做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起码贪污了小半个国库呢。听说此事乃是大理寺一位名捕头暗中查获，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当场就发了怒。”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听到这番话语，我心中还是有些震惊。
那人似乎已经预料到，“哦，就这样？”
“公子要不要出去瞧瞧？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呢，直说不敢相信，看错了人。”
“我还要午睡，一会儿要是有人来，让他们动作轻点。”
那人打了个哈欠，抬脚便进了屋。
我默默看着，果然半刻不到，就有一群官兵到来，说是追拿脏银。
那位柳尚书为官三十余年，具体贪污了多少银子，我并不知道。但一日不到，关于柳家的消息便一个个紧随而来。
比如，那位柳大人妒忌同行，曾买凶杀人。
比如，那位柳大人曾收受银两，揭露科考题目。
比如，柳家名面上清贫简朴，实则暗桩、黑市不可胜数，其中就经营有一家赌坊。
三日之间，我凡是走出那院子，就能听到不绝的议论之声。
谁能想到，一个饱有善名的官员会是这样一个品行不端之人？若不是那晚我亲耳听到了那番话，我都不敢相信吧。
也正是在第三日，皇上下旨，柳家罪名种种，抄去全府家财，轻者流放，重者三日后问斩。
这一消息传来，一个家族的没落，似乎已成定局。
“这是我家大人给公子的回礼。我家大人说，最近有些忙，待一切事定，会来当面道谢的。”
当听风从一陌生男子手中接过一封信时，我抬眼便留意到了那上面的一个“纪”字。
不知为何，这让我连日忧虑的心愈加不安了些。
一夜无眠。今日，就是柳大人被当街问斩的日子。
那人在府中待了几日，似乎有了好心情，再次带我出了府。
一路，满是议论的声响，我不愿细听；时有皱眉的身影，我不愿多看。
那闹市一角，人满为患，挤都挤不动道，嘈嘈切切的，总归是在唾骂些什么。
“让开！快让开！”
依稀之中，一阵高声下，人群涌动，菜叶不断，指责声也不断。
这其中，有一人与众人背道而行，墨发披散，神色寂然，一副失魂落魄貌，眼中的光彩恍然就此沉寂。
身旁人就拦在那人必经的路旁。
两人相见，谁也没有开口。
少顷，纪修齐发现了我，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那人则戏谑一笑，“今日这般热闹，你怎么不去看呢？纪修齐。”
“我……”纪修齐眼中一顿，下一刻提声一语，“那一千两银子，我会凑齐给你的！”
“给我？”那人转身看了我一眼，又是不屑一笑，“你拿什么给我？听说那日柳家变卖家财，你卖掉了一车书，才捐出二十两呢。”
一语落下，我明显感受到纪修齐身体一震。
那人目光得意，“纪修齐，祖籍南浔，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只可惜三年前家道中落，遂到宴都投宿在族亲叔父家中，今年春闱，得了个末名。
“那么你要怎么凑齐那一千两银子呢？我还听说，你那七品小官的叔父就要被遴选擢升。你信不信，本世子一句话，就能让他落选？”
“你！”
“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家世名声吗？她乃青楼出身，你真的不在意吗？你要她，就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骤然一声，也就在那一刻，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喝彩声不断。
“大贪官死了！死得好啊！”
嘈杂声中，我默默看着这个读书人。他显然是受了刺激，颤抖着身子，面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却似未注意一般，“本公子早就说过，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莫要妄想。日后走路，可要长着点眼。这场赌，你输了。”
听到这番话语，纪修齐似有了反应，他目光直直看了那人一眼，继而行礼而去。
那一刻，看着那道落寞身影，我突然有些想要去安慰他什么。我不知道，那道颓废的身影还能不能挺身站起。
可我没能走去，便被人拦住了路，“怎么？看着我逼走了你的情郎，你生气了？”
他紧紧盯着我，似乎有怒一般，“自古书生皆薄情。你说这一次，他会选择你呢？还是他的仕途？这就是世道人心！人心难测，唯利益二字，今日之事是此，他日亦是！”
我不知道。我心中乱作一团，只求他不要这般逼我。
他又上前了一步，目光凛然，“我不比他有钱吗？”
“我不比他有势吗？”
“你看上了他什么呢？你信不信，我抬抬手，就能让他在宴都活不下去？”
我信！
那一刻，我瘫倒在地，心中一股莫大的悲痛流淌。
就在圣旨传来的那日，我无意撞见了两名仆人，说是夫人交代要让宴都城都知晓侯府世子以权压人的事，要让全城人都对之众口唾骂。
一个人面上为善，原来心是可以这样冷的。这世间还有什么黑暗，是我不曾见过的？究竟要有一颗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在这晦暗不明的世界存活？
本以为自己经历了磨难，可还是会为那险恶的阴谋痛心。
一场满城风波，无数人搅弄着风云，最终葬送了一个家族的声名，也就此埋葬了一群读书人的信仰。
林庭之，你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让那样一个赤诚君子心中的信仰骤然倾倒，让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就此失了前路呢？
林庭之，你为什么要这么直接地告诉他这残酷的真相呢？为什么要那般奚落他的身世与纯良呢？
他明明还有很多期许的路未走的。
林庭之，你有权有势，为什么就不能顾念些弱者的难处？你怨恨报复我还不够，为何还要拉上一个无辜之人呢？
一想到这最初的根源是因着我，我的心就痛苦不已。
这个人，如同深渊一般，我是真的怕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终是一手提起了我，“你当初选择我，就该知道背叛我是什么后果，你若再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瞧你这痛苦的样子，是还心有不舍吗？好啊，我这就派人传话，若他能在三日之内凑齐但凡五百两银子，我就成全了你们！”
在那冷漠而怒气的眼神中，我看不出任何温情，恍然这双眸子天生就是这般阴冷，让人浑身寒凉。
这一双结霜的眼睛，从没有温度。
我又一次被罚了站，端着茶被拒在书房门外，因为他始终没有开口。
我仍旧甘愿承受责罚，为着我亏欠他的东西。
夜色渐起，四下寂静。寒风凛凛地吹着，吹着我发僵的手，吹着我发麻的腿，也吹着我发冷的心。
这个冬天，恍然是过不去了。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我默默站着，不由想起了些久远的故事。
在百花楼时，我就曾这般罚站。
可我只觉那时的天，远没有这般的冷。
“公子，茶快凉了，您看……”
这读书人骂起人来，果然咬文嚼字。我听了几遍他们说着“善恶有报”的典故，才觉出一丝讽刺的味来。
那日之后，他未再外出。
这样风平浪静了一日，就在众人都觉得此事已了的时候，就在那人与纪修齐对赌的第十日，谁也没有想到，一道惊天秘闻，顷刻间传遍了宴都。
“公子！不好了！”
听风喘着粗气跑进了院子，那人放下了喂给那只花斑鸟的吃食，“你公子我好得很呢，又有什么事？”
“是……”听风压下了眼中慌张，这才开口，“是柳家出了事。晌午的时候，一大群官兵包围了柳府，不仅收押了柳府中人，还搜出了很多银两呢。
“听说，那位柳尚书这些年卖官行贿，暗地里做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起码贪污了小半个国库呢。听说此事乃是大理寺一位名捕头暗中查获，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当场就发了怒。”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听到这番话语，我心中还是有些震惊。
那人似乎已经预料到，“哦，就这样？”
“公子要不要出去瞧瞧？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呢，直说不敢相信，看错了人。”
“我还要午睡，一会儿要是有人来，让他们动作轻点。”
那人打了个哈欠，抬脚便进了屋。
我默默看着，果然半刻不到，就有一群官兵到来，说是追拿脏银。
那位柳尚书为官三十余年，具体贪污了多少银子，我并不知道。但一日不到，关于柳家的消息便一个个紧随而来。
比如，那位柳大人妒忌同行，曾买凶杀人。
比如，那位柳大人曾收受银两，揭露科考题目。
比如，柳家名面上清贫简朴，实则暗桩、黑市不可胜数，其中就经营有一家赌坊。
三日之间，我凡是走出那院子，就能听到不绝的议论之声。
谁能想到，一个饱有善名的官员会是这样一个品行不端之人？若不是那晚我亲耳听到了那番话，我都不敢相信吧。
也正是在第三日，皇上下旨，柳家罪名种种，抄去全府家财，轻者流放，重者三日后问斩。
这一消息传来，一个家族的没落，似乎已成定局。
“这是我家大人给公子的回礼。我家大人说，最近有些忙，待一切事定，会来当面道谢的。”
当听风从一陌生男子手中接过一封信时，我抬眼便留意到了那上面的一个“纪”字。
不知为何，这让我连日忧虑的心愈加不安了些。
一夜无眠。今日，就是柳大人被当街问斩的日子。
那人在府中待了几日，似乎有了好心情，再次带我出了府。
一路，满是议论的声响，我不愿细听；时有皱眉的身影，我不愿多看。
那闹市一角，人满为患，挤都挤不动道，嘈嘈切切的，总归是在唾骂些什么。
“让开！快让开！”
依稀之中，一阵高声下，人群涌动，菜叶不断，指责声也不断。
这其中，有一人与众人背道而行，墨发披散，神色寂然，一副失魂落魄貌，眼中的光彩恍然就此沉寂。
身旁人就拦在那人必经的路旁。
两人相见，谁也没有开口。
少顷，纪修齐发现了我，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那人则戏谑一笑，“今日这般热闹，你怎么不去看呢？纪修齐。”
“我……”纪修齐眼中一顿，下一刻提声一语，“那一千两银子，我会凑齐给你的！”
“给我？”那人转身看了我一眼，又是不屑一笑，“你拿什么给我？听说那日柳家变卖家财，你卖掉了一车书，才捐出二十两呢。”
一语落下，我明显感受到纪修齐身体一震。
那人目光得意，“纪修齐，祖籍南浔，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只可惜三年前家道中落，遂到宴都投宿在族亲叔父家中，今年春闱，得了个末名。
“那么你要怎么凑齐那一千两银子呢？我还听说，你那七品小官的叔父就要被遴选擢升。你信不信，本世子一句话，就能让他落选？”
“你！”
“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家世名声吗？她乃青楼出身，你真的不在意吗？你要她，就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骤然一声，也就在那一刻，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喝彩声不断。
“大贪官死了！死得好啊！”
嘈杂声中，我默默看着这个读书人。他显然是受了刺激，颤抖着身子，面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却似未注意一般，“本公子早就说过，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莫要妄想。日后走路，可要长着点眼。这场赌，你输了。”
听到这番话语，纪修齐似有了反应，他目光直直看了那人一眼，继而行礼而去。
那一刻，看着那道落寞身影，我突然有些想要去安慰他什么。我不知道，那道颓废的身影还能不能挺身站起。
可我没能走去，便被人拦住了路，“怎么？看着我逼走了你的情郎，你生气了？”
他紧紧盯着我，似乎有怒一般，“自古书生皆薄情。你说这一次，他会选择你呢？还是他的仕途？这就是世道人心！人心难测，唯利益二字，今日之事是此，他日亦是！”
我不知道。我心中乱作一团，只求他不要这般逼我。
他又上前了一步，目光凛然，“我不比他有钱吗？”
“我不比他有势吗？”
“你看上了他什么呢？你信不信，我抬抬手，就能让他在宴都活不下去？”
我信！
那一刻，我瘫倒在地，心中一股莫大的悲痛流淌。
就在圣旨传来的那日，我无意撞见了两名仆人，说是夫人交代要让宴都城都知晓侯府世子以权压人的事，要让全城人都对之众口唾骂。
一个人面上为善，原来心是可以这样冷的。这世间还有什么黑暗，是我不曾见过的？究竟要有一颗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在这晦暗不明的世界存活？
本以为自己经历了磨难，可还是会为那险恶的阴谋痛心。
一场满城风波，无数人搅弄着风云，最终葬送了一个家族的声名，也就此埋葬了一群读书人的信仰。
林庭之，你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让那样一个赤诚君子心中的信仰骤然倾倒，让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就此失了前路呢？
林庭之，你为什么要这么直接地告诉他这残酷的真相呢？为什么要那般奚落他的身世与纯良呢？
他明明还有很多期许的路未走的。
林庭之，你有权有势，为什么就不能顾念些弱者的难处？你怨恨报复我还不够，为何还要拉上一个无辜之人呢？
一想到这最初的根源是因着我，我的心就痛苦不已。
这个人，如同深渊一般，我是真的怕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终是一手提起了我，“你当初选择我，就该知道背叛我是什么后果，你若再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瞧你这痛苦的样子，是还心有不舍吗？好啊，我这就派人传话，若他能在三日之内凑齐但凡五百两银子，我就成全了你们！”
在那冷漠而怒气的眼神中，我看不出任何温情，恍然这双眸子天生就是这般阴冷，让人浑身寒凉。
这一双结霜的眼睛，从没有温度。
我又一次被罚了站，端着茶被拒在书房门外，因为他始终没有开口。
我仍旧甘愿承受责罚，为着我亏欠他的东西。
夜色渐起，四下寂静。寒风凛凛地吹着，吹着我发僵的手，吹着我发麻的腿，也吹着我发冷的心。
这个冬天，恍然是过不去了。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我默默站着，不由想起了些久远的故事。
在百花楼时，我就曾这般罚站。
可我只觉那时的天，远没有这般的冷。
“公子，茶快凉了，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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