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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雪心

    林府祠堂,一老一小对面而立,各自面色阴沉,分外恼怒。

    “林氏列祖列宗在上,此子顽劣不堪,今日我就要动家法,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高声落下,一鞭正欲落下,便被一妇人拦下,“侯爷不可!大公子未做什么错事,侯爷何故闹到如此地步?是妾身不好,用光了药材,妾身这就派人去外面药店挨门挨户地敲门买。”

    紧接着,便是一道温声,“父亲,大哥一时性急,才说了些气话。父亲消消气,今日除夕,当一家和睦。”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出去!少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别脏了这儿地儿!我死了你们只怕偷着乐吧?”

    一人冷言一声,让持鞭之人瞬时更气了几分,“哼!你们都听到了?这逆子如今还不知悔改!今日谁也不要拦我,就是把他打死了,那也是为我林家造福!

    “来人!将夫人和二公子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谁若给他说情,当受同罪!”

    不消片刻,四处再无声响,只留下道道低头身影候着,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执鞭之人冷眼看了眼一旁,“你跪下!”

    那男子似乎未觉一般,“偏不!”

    音落,一个踹脚,他便摇晃着跪在了地上。

    持鞭之人更冷了几分,“我今日还治不了你了?如此口出不逊、放荡形骸之徒,实是有辱我林氏门楣!今日你就跪在这里,正好让你娘也看看……”

    “呵!”

    “你笑什么?”

    男子抬起头,目光直视,“我笑你!我笑你这般言之凿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严父家主的姿势来。我娘生我养我,都未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持鞭之人高声回道:“凭什么?凭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

    男子冷笑一笑,“当年我娘怀孕时,你外出剿匪,适逢祖父病重,是我娘日夜操劳,打理着一府事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后来,你班师回朝,忙于军务,每日早出晚归,连个影都见不到。

    “我娘任劳任怨,照顾着你一家老小。我五岁时,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不久,外祖父一家亡故,你得了侯位,风光无限。那时我多希望哪怕你再怎么忙,能多回家陪陪母亲,也抱一下我,可你呢?

    “我娘为你劳心劳力时,你在别的女人的怀里,沉迷温柔乡,你甚至还瞒着在外面养了个野种。那时我可真傻啊,真的以为你很忙很忙,真的相信母亲哄我的话。

    “母亲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还是为了我忍了。七岁时,那女人找上门来挑衅,事情终于瞒不住,你为了那女人和母亲在院子里大吵了一架。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们关系很好,不过相处时间少了些。

    “那一晚,你们吵得很是激烈,整个侯府都能听到。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恼怒模样,你当着我的面亲手打了我母亲一巴掌,母亲吐着血倒在地上,哭得凄惨的样子,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晚,雷雨交加,可事后母亲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后来,母亲妥协。那女人带着儿子入了府,你便与母亲终日冷战。母亲告诉我莫要去招惹他们,可结果呢?哪一次不是那女人来找麻烦,哪一次不是你不问清白就发了怒?有时,我看见母亲为我做着糕点,做着做着便哭了起来。

    “后来,若不是母亲真的伤了心,怎会搬出府?可是他们还不放过,隔三差五就去找麻烦。这些,你都不知道!因为你只觉得自己的侯位是因着母亲得来的,你抬不起头,便偏听偏信。”

    说到此,他停顿了一下,“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只有争吵声,从没有一个父亲的身影。六岁时我在院子里摔了跤,是我娘抱着我敷药,守了一整夜;八岁时我骑马摔伤,我多么希望你能像抱那个“弟弟”一样抱我一下,可你只说了句不争气。

    “为了你一句争气,我日日苦学勤练,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连夫子都夸我好学,可你也不过给了我半盒他不要的桂花糕。

    “再后来,我不关心你的看法了。我只想让我母亲好过些,我刻苦地学,想让母亲引以为傲,后来一次同窗说我和母亲不得你喜欢,我打了他一顿,你就不分青白罚我跪了一夜祠堂。

    “十四岁,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家了。可结果呢?我走时母亲还好好的,回来就已病入膏肓。母亲死时,还骗着我说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还念着侯府颜面,要我将她葬入林氏祖坟。你还真的绝情啊,都未去看她最后一眼。

    “他们都说,我的父亲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光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从未夸过我一句,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打雷,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

    男子冷笑一声,面上已无感怀之色,“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未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害得我娘郁郁而终,我也从未体会到一丝父爱。你当年不喜我母亲,何故要去提亲?你不喜我,何故要留下我?

    “如今,你一口一句‘父亲’,就要对我施以管教。好啊,你今日若敢打我,最好打死我!否则,但凡我还有一口气,我爬着也要去把我娘的坟从林氏祖坟里迁出来,让外面的人都看看!”

    “你!”

    持鞭男子定在原地,神色激动,似乎无言以对。

    跪地之人抬了头,“怎么?你就这么在意侯府颜面?这世子之位,我还不稀罕呢!若不是母亲,你以为谁愿意挂着你的名?”……

    这是我依着府中下人的谈话对那日父子二人一番对话的想象。

    一夜除夕,就此过去。此刻,站在林府的祠堂外,我的心中思绪纷纷。

    听说最后,是听风和永叔赶来跪求,说那人那日外出祭扫途中马车无故翻下了山崖,险些命丧黄泉,这才让侯爷罢了动家法的心思,只让他罚跪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出来。

    林庭之,你究竟遭遇过什么呢?

    我的心中复杂不已,我该去怜悯这个人吗?

    我不知道。

    “这都第三天了,大公子还没认错吗?”

    “可不是,大公子跪在祠堂不吃不喝,侯爷那儿也不松口,这可怎么办啊?”

    “唉,当年先夫人含恨而终,就成了侯爷和大公子心头的一根刺。其实侯爷也并非……唉,走吧。”

    两名老仆端着吃食走过,我忙退回了身。这不是我能来的地方。

    西院,听风和永叔还没有回来。自那人被关之后,他们每日都会去跪着求情。

    想着那日侯爷的一番话,我没有去。

    “永叔,您慢点儿。”

    蓦然一声言语,叫我回了神,见永叔跌跌撞撞地走来,我忙扶了上去。

    永叔一脸疲惫,进院便是摇头一叹,“唉,听说公子都绝食三日了,这可怎么办啊?”

    听风跟着叹了口气,“侯爷那儿不肯松口,公子那儿又不肯服软,还能怎么办呢?”

    “公子从小脾气就倔。那年郡主受了委屈,公子推了二公子一跤,侯爷让公子道歉,公子硬是不肯,就在祠堂一直跪着,最后还是郡主认错带回去的。想要让公子低头,怕是难了。”

    “说到底侯爷与郡主不和多年,还是那顾氏作梗。此番公子险些翻下山崖,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做的?明明那马车我都检查过无事的。”

    听到此,我心中一顿。

    永叔脸色一惊,忙站起了身,“不行,若是侯爷一直不松口,再这么下去公子会撑不住的。我们必须想法子进去,给公子送些吃食被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