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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心

    苏州站外的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买票坐车的人络绎不绝;倒票黄牛分布其中;做旅店生意的人在招揽旅客;还有一些小商贩直接占道经营,城管都未必能赶走他们。忆如警惕地抓紧肩上的包,穿过一阵嘈杂吆喝声,向售票大厅疾步而行。

    面无表情的售票员机械化地问:“到哪里?”

    “南京,南京的票。”忆如掷地有声地回答,仿佛是做了一个世纪性的重大决定。

    “一张?”

    “一张!”

    “携免票儿童吗?”

    “不携!”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儿子冬冬这个点应该坐在幼儿园的教室里,或许正揪着隔壁小女孩的辫子,或者和对面的小男孩因为争抢一块拼图而对打,许老师在台上怒气旺盛地冲下来,嘴里嚷着:“唐宇轩,你能不能安静点,不要再欺负其他同学了!”接着许老师会给自己打电话。想到这里她有些害怕。出门前,她是和冬冬奶奶打过电话的,但是并没有和老师打好招呼。老师的电话会不会来?想到此处,她有些不安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提示有一条短信,是唐志辉的。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这条短息让她瞬间烦躁起来。永远是这样的态度,冷漠带着威胁,没有关心,没有倾听。她想和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看到他无所谓的态度,听到他冷若冰霜的语气就放弃了,然后自己也成了一只刺猬,全身竖起尖锐锋利的刺。没必要对他迁就、示弱。她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要她向她丈夫强颜欢笑、卑躬屈膝是万万不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他都无法对自己谦让,凭什么要让自己对他谦让三分,退避三舍?想到这里,她已然说服了自己。休假,去会闺蜜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苏州站内发往南京的班次不少,她买的是最近的班次。候车大厅里,旅客多,行李也多,她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有座位里有人是穿鞋躺在上面的,占了三个座的,还有放着行李箱的,背包占座的。她决定站着等,反正时间不长。她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多分钟就发车了。

    “哇哇……”有孩子的哭声,在吵闹声中也不足为奇,大多数人都没有理会,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穿白衬衫的中年男子,一直在打电话“好,好,好,到了就联系你!很快,很快!”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看见了或许会嘲笑他的行为动作——点头哈腰,脸上全是谦卑。斜对面坐着的年轻女孩,二十岁左右年纪,浓妆艳抹,露胳膊露腿,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地廉价香水味。左手边蹲着的大概是位农民工吧,脸黑黢黢的,一双脏兮兮的手上满是手茧和皲裂,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布料。她之所以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是因为,她想透过表面看本质——他们过得好吗?幸福吗?每个人的人生是不是都是一部史诗?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忆如无法再仔细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那哇哇的哭声越来越大,她寻声望去——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国家的二胎政策贯彻真的是很到位啊!那哭声来自少妇怀中的婴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拼命的哭。妈妈不停摇着哄着:“乖乖,不要哭,噢,不要哭哦,马上我们要去外婆家了,乖,别哭哦!”

    当我们还是孩提的时候,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不会为做错事而承担后果,还会有妈妈的安抚,还会有渴望已久的玩具,零食奉上。哭,流泪,是孩子的专利,不会有人嘲笑,不屑,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忆如咬着自己的嘴唇,心中的伤感被一丝带了出来——自己满腹的委屈向谁去诉说?眼泪流给谁看?省省吧,别招来别人的异样目光。尽管如此,她已泪眼朦胧。

    上车时间到了,她按座位号坐下,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她一路上浏览窗外的景致。熙熙攘攘的人潮,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在行走,涌向饭馆,商店,旅店,服装店,理发店,五金店,手机店……在她的眼前一一消失。树,一棵棵整齐划一的树,在向后奔跑,接连不断;还有桥,河流,田野,电线杆……她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借景生情,感叹自然景色的瑰丽,她忍不住去想昨晚的那一幕。略带戏剧性的一幕:晚饭后她一个人先进了卧室,上了一天班,她很累,想躺着休息一会儿,不到两分钟,冬冬推门进来。

    “妈妈,我想要看动画片。”

    “你自己开吧!”她说。

    冬冬自己打开了电视,调了少儿频道。此时,播放的动画片是《放熊出没》。没多久,唐志辉“咚”得一声推门进来了,响动有点大,她听得出来。他脸色也不好看,她看得出来。

    “你在干吗?没看见冬冬在看电视吗?你也不管管。”他来者不善。

    “我让他开的,怎么了?”她不解。

    “没看他坐这么近,不怕他近视吗?像你一样带眼镜就好了!”他的语气中带着很浓厚的火药味。

    “你发什么疯,吃药了吧!”她不甘心被说。

    “吃多了的是你吧,也不知道洗碗!”他说。

    “是你妈说的吧!”

    “什么你妈,你妈的,不是你妈吗?还是一家人吗?”

    “你们把我当成一家人了吗?”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声调提高,人也跳了起来。

    “你喊什么喊,想让儿子看见我们吵架啊!什么素质!”

    “你怎么倒打一耙,是你进来找我茬的!”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我不可理喻,你是什么可以理喻的东西?你们全家都是可以理喻的东西!”她气急败坏,大叫着。

    “泼妇啊,我爸妈怎么你了?”

    “对,他们都只会在背后说我坏话!”

    “我怎么娶了你!”他懊悔不及地说。

    “我还瞎了眼,嫁给你呢!”她何尝不是。

    转瞬间,一场战争就爆发了。

    “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是我的克星,是我的敌人!”

    “唐志辉,你个混蛋!”她随手抓住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砸向了他。

    “哎哟!”门不知何时开了,她婆婆斜靠着门框,呻吟着,“哎哟,啊哟……”

    “妈,你怎么了?”唐志辉慌张地去扶他妈,“啊,流血了,妈,你怎么样?你听见我说话吗?”

    不巧,她原本要砸向唐志辉的相框正好不偏不倚砸在了婆婆的额角。她没有想砸谁,只是在气头上。现在事情搞大了,伤到了婆婆。她没想过是这样。

    唐志辉扶着他妈,喊上他爸直奔医院去了。偌大的家中,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她和一无所知的冬冬。唐志辉临出门时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失望、恨意、决裂汹涌地射向她。她没有勇气打电话询问婆婆的情况,让冬冬打电话给他爷爷问问情况。他爷爷冰冷地回答孙子:“死不了,让你妈放心!”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跌坐在地上,泪如泉涌,珍珠大的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流淌。“乔越,乔越。”她心里喊着这个名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拼命地摇头,眼睛已模糊不清,泪珠一颗颗流出眼眶,跳跃在她脸上,汇聚成涓涓细流,流淌着,流淌着,像是流入遥远的、黑暗的、空洞的未知世界。她独自一人在囚室里,手脚被禁锢着,嘴里被塞着布条,她拼命地想发出声音呼救,却没有一点声音。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被四面八方地拉扯,碎了,碎了……碎成了五瓣八瓣……晶晶莹莹地裂散开,又被风吹散了。

    “妈妈!”冬冬在摇晃妈妈,无辜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看了一集动画片,为什么,奶奶要去医院,爸爸会摔门,爷爷电话里那么凶,为什么妈妈坐在地上哭,不理他?

    忆如仿佛听见遥远的天际有声音在呼唤她,她被唤回些神志,于是将她那些五瓣八瓣的碎片拼好,勉强站起来,却突如其来的一阵恶心,她摇摇晃晃地挪步到了卫生间,蹲在马桶边干呕起来,伴随着的还有无休无止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安静的有些可怕。她听见了脚步声。

    “你洗洗睡吧,我带冬冬去书房睡了。”是唐志辉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脑子清醒了,想了很久,从与唐志辉的相识,相恋,结婚,冬冬的出世,这六年发生的事,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忆,每一个可以想起的故事,细节,点滴,有快乐的,有苦涩的,有梦想,有失望,无数的感情交汇着,直到她再也想不起来这六年的记忆。她回到房间,一片漆黑,她再也没有气力去思考,倒在床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当她醒来时,一看时间,已经是8点,正常这个点,唐志辉和公公已经去上班,婆婆在送冬冬去幼儿园的路上,而她也正坐在公交上去往公司的路上。她今天肯定是迟到了。

    家里果然静悄悄的,没人。寂静的让她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只是她一个人做的一场梦,恍惚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她匆忙的洗漱,梳头发,换衣服,然后出门。

    等到她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九点了,部门里一个人没有。她发了一条信息给周琦“在哪?”周琦回“会议室一开会!”又发来“你干嘛去了,老大正骂人呢!”她瞧见“老大正骂人”这几个字就慌张地向二楼会议室奔去。

    “对不起!”她轻轻地推开门,低着头,小声地说着。从半个身体都容不下的缝隙里向里面挤。部门里其他的人都把目光汇聚到她的身上,更可怕的是老大恶狠狠的目光扫来。他哪里会善罢甘休啊!

    “李忆如,你说什么?大声说!”

    “对不起!”

    “听不到!”

    “对不起!”她使劲全身力气,大声喊出来,“对不起,经理,我迟到了。”

    “你也会对不起?你不是眼高于顶吗?你的业绩从来不会下降是吗?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上司将手中的报表甩给她,恨不得甩在她的脸上。

    一张纸飘摇落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弯腰去捡。业绩下滑了40%!天旋地转,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位置你能不能坐,不能坐早点走人,人才我们有的是,不是非要扶着你这个阿斗的!”

    原来我竟是一无是处的阿斗!过河拆桥这种事,原来谁都做得出来,看到我一个月业绩下滑就忘记我曾经创造的辉煌,啊,都是无情无义的人,忆如心中凄凉地想。

    无情无义的人还有唐志辉。当初他只是刚踏入社会的穷学生,一无所有。他们相遇了,他锲而不舍的追求她,讨好她,下班来接她,送她鲜花,礼物,请她吃饭,给她做饭,洗碗打扫卫生,没嫌烦,没嫌累。好了,追到手了,结婚了,一下子释然了。反正已是盘中的菜了,不用再惦记了。不要再花心思讨好,不用再做家务表现了,不用再言听计从,惟命是从了。

    上班忙,回家累,回家事都是她做,孩子也是她管。她想:“唐志辉,我认识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我没有对你有过分的物质要求,不介意你薪资不高,不介意你和父母同住,不介意为你生孩子胸部下垂,身材走样,不介意自己在事业上停滞不前没有突破,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你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了,有了翻天覆地的新世界,就来指手画脚我的人生,抱怨我的体态不够轻盈,外表不够优雅,容颜不再年轻,事业不够成功,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够恰当。总而言之,我和你相差甚远,我和你已经不在六年前统一的起跑线上。你在我的前面非但没有鼓励我加速赶上你,反而是嘲笑我速度太慢,追不上你。你的眼中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完美的女人。你的周围是大片的森林,更多风景等着你去欣赏,赞叹。”她对自己说:“我输了,我输给了岁月,输给了我自己。乔越!”

    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脸圆了,皮肤没有光泽,没有紧致感,瞳孔里浑浊,眼袋明显,黑色素沉淀,嘴唇暗紫,发质干枯,发梢严重开叉。水池里的水花流淌着,她的眼眶也湿润着,恍恍惚惚,镜子里又出现十年前的自己,乌黑亮丽的发,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鹅蛋型的美人脸白皙又富有弹性,弯弯细细的眉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珠散发出淡蓝色光芒,小巧而坚挺的鼻子,红润性感的薄唇极具诱惑,真的是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美容颜啊!十年前的自己在镜子里对现在的自己发出嘲弄的讥讽,十年后的自己神情黯然地向十年前的自己哭诉:岁月改变了我!十年前的自己向十年后的她招手,仿佛在说:你来,你来看看我!

    “我去看你!”镜子前的忆如突然就像着了魔,在与自己对话。水池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淌着……

    “哎呀,也不知道关水,看呆了啊!”也不知道是谁愤愤地说了这一句。

    忆如关了水龙头,转身离开。她疾步来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在人事的共享文件中找到一份“员工离职申请表”打开,不假思索地点击打印,打印好后,取来,拾起笔飞舞起来。一空一空地填满,毫不停留,直到离职原因这一栏,她戛然而止,思考了一分钟后又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她以最快的速度递交给上司,确切地说,是扔给了他。

    他的音调拖得极长:“离职……你要,离职?”又说,“好,很好,非常好!”

    她默然无语,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眼,在他的讨伐中,仓皇而逃。

    出了公司大门,那一刻,她仰起头看天,又高又远……她闭上眼睛,仿佛她已经是生了翅膀的鸿雁,可以振翅高飞,一直向南,飞过了原野、丛林、山川、河流……

    她要去南京看十年前的自己,因为十年前,二零零四,她刚到十朝古都的金陵,胭脂粉黛的秦淮。

    大巴车到了南京汽车站,她竟有些举足无措。离开南京已经有六年了,离开的时间比待得时间都长,让她产生了距离感和陌生感。她拒绝着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努力地调整呼吸,重复闭眼睁眼的动作,她用意念告诉自己:“没错,这就是我待了四年的城市,她还是原来的容颜,没有变化,我熟悉她!”

    芳芳没有来接她,只是给她发了个信息“亲爱的,我下午有个会议,不能来接你,你自己打车去我家吧!地址你知道的,钥匙在小区保安室那取,我已经安排好了。么么哒!”

    忆如反复看了这条短息,意识到自己现在要一个人打发时间到芳芳下班,差不多三个小时。她不想去芳芳家,一个人在家只会更孤独,她去不想去新街口逛街,没兴趣没心情。

    出租车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想好了没有啊!”

    “那个,你先向前开吧!”

    “不是,我一直向前开就开进玄武湖里了。”司机语气不满又忍不住幽默起来。

    “我……”

    “你是第一次来南京吧!可以去夫子庙啊!”

    “好吧!”反正也不知去哪里,不如随便到哪就是哪。

    夫子庙始建于宋代,位于秦淮河的贡院街旁,原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夫子庙被胭脂粉黛的秦淮河环绕着,如今不分昼夜的热闹着,数不清道不尽的歌舞升平。这里出过红颜薄命的秦淮八艳,还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王谢家族。

    忆如又一次次回到这里。她已经记不清来过这里有多少次了,如今感受却又不同。此时此刻,她处在人流中——东西南北涌动的人潮,夹杂着嬉笑漫谈,欢呼雀跃。她看着的眼前像是清晰的又像是模糊的。

    “咚!”她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肩部,一阵吃痛。她原本飞出的思绪被疼痛感拉了回来。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不停向她道歉,他们的十指紧紧相扣。

    女孩说:“姐姐,对不起,我们忙着拍照,不小心撞到你,真的不好意思!”

    男孩右手握着相机,也是一脸歉意的表情。

    “没事,我自己走错道了!”她说。

    “真的不好意!”女孩仍在道歉。

    “好了,我真的没事,你们忙你们的吧!”她说。

    “不好意思啊,那再见!”这对小情侣带着歉意转身挤入了人潮中,渐渐远去。

    忆如注视着他们,看他们越走越远,直至到消失不见。他们的手一直紧握着,没有分开吧?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像这样牵手,不肯放开的年轻情侣不可计数,可是走到最后的又能有几对?屈指可数吧?她不置可否地嘲笑着,却也顺其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她和他也曾经徜徉在这秦淮之畔,烟花旧地,手牵手享受着爱情的沐浴,留下了你侬我侬的欢歌笑语。他们手牵手走了多远?也只是一个秋天罢了。乔越,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每当有因为生活的不顺心而带来的委屈、烦恼、沮丧、忧伤、痛苦,她就会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乔越!

    记忆中的乔越,爱骑单车,爱跑步,爱打篮球,爱打CS,爱用英语说日常用语,爱喝雪碧,喜欢周杰伦的歌,喜欢唱《简单爱》给她听,喜欢偷偷在她的书桌里放一盒德芙巧克力,喜欢在考试的时候对她说“李忆如,这次考试,我要超过你!你要小心了!”这句话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她记不清他的脸,他的五官,她忘了。她忘记了十年前高中时他阳光青涩的模样,忘了她和他说分手,他绝望的眼神。她的记忆只有他对她的宠爱。她是个自私的女人,渴望被男人视若珍宝藏在心底里惦记,时刻可捧出来回忆和怀念!

    芳芳和她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她们在新街口中央商场六楼的一家餐厅见面。和芳芳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看的年轻男子,他的脸上有着干净的笑容。

    “陈锋,我男朋友!”芳芳如花笑靥地介绍,“这就是我说过的我的好闺蜜,李忆如。”

    “你好!”陈锋向忆如做了一个很绅士的鞠躬。

    忆如有些不适,回应说:“你好!”

    芳芳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处在最灿烂的时期。忆如打量着她,暗想:同样是三十岁的女人,为什么她还是春风荡漾,花枝招展,再看看自己,难道就是结婚和没结婚的差别?难道婚姻真是女人的坟墓?

    芳芳自己拿主意点了一桌菜,没有与男朋友有一丝的讨论和交流,男朋友仿佛只是陪衬的绿叶,安静、与世无争。芳芳看出了忆如的狐疑,笑出了声:“我说,忆如,你在想什么?想他为什么这么安静,顺从?”

    忆如愕然,她阻止不了芳芳的口不择言。

    “你知道乔越现在怎么样吗?”忆如寻找话题,可还是跳脱不出乔越这个名字。

    “哦?”芳芳狡黠一笑,“他还是你的最爱啊,都这么多年了,还是念念不忘啊?”

    “芳芳,你能不能正经点,留点口德,就算作为一个老同学,关心一下都不行吗?”忆如有些恼了。

    “我听说啊,他留在南京工作,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并且结婚了。”最后的一句话,芳芳是低着头说的。

    芳芳,她是见证了李忆如和乔越从相爱到分手全过程的人。旧爱提起旧爱总归要有一番感慨,一声叹息,不是想释然就释然的。

    “是该结婚了,年纪到了,我们都三十岁了。”忆如幽幽地说,仿佛是替乔越辩解。

    “你见过她老婆嘛?长得怎么样?漂亮吗?长发短发?身材怎么样?高还是瘦?眼睛大不大?”忆如一连串的发问,又故作无所谓地押了一口柠檬水,把目光偏移到窗外。

    “我没有见过,我听朱伟说还不错吧!”芳芳将忆如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为她感到一丝悲凉,女人啊,不肯承认的女人啊,明明心中牵挂着那个男人,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信息,想要知道他所娶的女人是不是能配他。如果娶的女人比自己美,必然会嫉妒,恨不得给她吃了毒苹果;如果娶的女人比自己差,又免不了哀叹和惋惜,他怎么会找一个不如自己的女人?

    “亲爱的锋,你不是还有朋友等你去健身吗?”芳芳对男友下了驱逐令。姐妹之间还有体己的话未说,他在场不合适。

    陈锋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临走前不避讳对面的忆如,热辣辣地亲吻了芳芳。

    芳芳似乎很享受这一吻,闭上了眼睛,沉醉了很久。

    “我和他就是玩玩而已,各取所需。”芳芳点上了一只中南海,轻吐烟圈。

    忆如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什么,我有钱,但空虚寂寞。他长得帅,身材又好,又正好缺钱。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芳芳的表情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

    忆如不能理解,她审视着芳芳的目光,想要得到更多理由,真实的理由。

    “杨文博出国了,不会再回来了。”芳芳优雅地吞云吐雾,灿若明霞地笑。

    忆如一阵心痛,她心疼芳芳明明受伤,却还要故作坚强。芳芳变了,变得她快不认识了。

    芳芳和杨文博大学里开始恋爱,谈了四年,毕业后没有像其他情侣一样劳燕分飞。原以为他们俩能守住童话般的爱情——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又多少情侣能抵挡住时光的残酷考验而不忘初心,不离不弃?

    “忆如,你的乔越并没有一直等你。”芳芳嘲笑地开始了她的叙述,“他当初发誓要等你十年,等你回心转意,可惜啊,男人随随便便地许诺,结果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不过一个月,不过一个月啊,他就恋爱了,牵起了别的女生的手,十年,十年多漫长啊,谁能坚持啊!我和他也是十年啊,可是,还不是一样啊,说走就走,毫不留恋啊!男人是这个世界最无情的东西。”

    芳芳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大呼:“服务员,我要一打啤酒。”

    忆如笑了,芳芳瞒了她十年,到现在才告诉她真相——乔越在他们分手后,一个月就移情别恋了,这真的很讽刺,亏她心中还一直念念不忘地呼唤:乔越,乔越。她把他当成最纯真最无暇的美好,深藏于心底,到头来不过是场笑话。

    “那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忆如艰难地说出这句幽怨的话,感觉喉咙里异常的干涩。

    服务员把一箱啤酒送来了。

    “全部打开!”芳芳嚷着。

    服务员照做,逐一打开。

    芳芳抢先倒满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这杯算是给你道歉,对不起,忆如,我欺骗了你,一直瞒着你没告诉你。”她摔下了酒杯,又满满地倒上,又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还是道歉,为了十年前的错,求你原谅。”

    “这第三杯,敬你,敬我,敬我们失败的青春!”芳芳正举杯,待一饮而尽。

    忆如抢先按住了她的杯子。

    “无所谓失败的青春,有失去自然有得到。”忆如苦涩地笑,“这杯该由我来喝。”她倒满了一杯,一口气喝完,接着,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芳芳不加制止,紧随其后,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两个人默默地喝酒,黯然无语。直到忆如的胃实在是撑不下了,嘴里喝进去的马上都能吐出来了,才跌跌撞撞地找了卫生间,趴在水池边,狂呕不止,实在是没有一点形象,引得经过的女人侧目而视,掩鼻而走。餐桌前的芳芳更是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歌。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返回的忆如,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靠,两个神经病啊!”有人咒骂。

    “对对对,好孩子回家洗洗睡吧!”有人嘲笑。

    “服务员,这两人是不是影响我们正常就餐啊,你们老板呢?是不是要把他们赶出去啊!”

    “你们能不能解决啊,不能,我打110了。”

    看热闹的人不满她们二人发酒疯。

    “你大爷的!”芳芳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狠狠地摔了出去,“不服你就打110啊,老娘真想去坐坐。”

    “哎,这女人疯了。”有个男人被激怒了,起身向她们这走来,“怎么,欠收拾啊,没男人收拾你们就嚣张跋扈啊!”

    芳芳踉踉跄跄挡到忆如跟前,骂道:“靠,你才没女人收拾吧!臭男人!”

    “妈的,贱女人,别怪我动手。”那个男人把右手举得高高地预备一巴掌扇下来。只听得到一声响,那男人“哎哟”一声左手捂住了脸。

    忆如正挑衅地瞪着他,扇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并没有收回。她怕芳芳吃亏,先下手为强。她扇完后,仿佛清醒了许多,竟有些后怕,另一只手握得紧紧的。芳芳被那男人的叫声吓得退了两步,又望向忆如……

    大堂经理和服务员们正向他们跑来。那男人开始破口大骂她们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并要冲上来对她们拳脚相加,无奈被赶来的大堂经理抱住,只能在她们二人面前手舞足蹈。芳芳见此情形,拉着忆如,抓着包,快速地跑,然后飞快地去结账逃离。

    两人仓皇出逃,迎来的却是习习晚风,不经悲凉无限。她们的胃里正进行着一场凌厉的化学反应,翻江倒海。忆如坚持不住,踉跄着跌撞进花坛中,呕吐起来。芳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甘落后。忆如吐得胆汁都快要出来了,良久,终于停住,跌坐在花坛上休息。芳芳靠在她的身边。

    芳芳责备忆如:“明明不会喝酒,偏偏学人家喝酒,喝酒就喝酒吧,还学人家动手,哎!”

    “你还不一样,明明厌恶抽烟,非学人家抽烟,傻妞!”忆如说。

    “明明喜欢,却还是要分开,nozuonodie,谁会等你一辈子啊!”

    忆如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无言以对。也许芳芳是对的,自己就是作。她狠狠地骂:“李忆如,你活该啊!”骂完她起身就走。

    “你去哪里?”芳芳起身追她。

    “回酒店睡觉!”

    “不去我家吗?”

    “不去!”

    “哪家酒店?”

    这一晚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她在酒店的房间里徘徊,其实她有好多话想要问乔越,想要弄明白一些事情。

    窗外,城市的夜很美,霓虹灯闪烁,照亮了黑夜;公路上还是川流不息;对面的娱乐会所的音响效果甚好,隔着一条街,她都能听见。

    她应该问芳芳要个乔越的号码,可是她无法开口,她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无法低头。她犹豫再犹豫,要不要给芳芳发条短信?

    她的手机响起,是芳芳的信息,是一串数字。

    知我者芳芳也!她心里感激芳芳。尽管她们之间有嫉妒,有争吵,有怀疑,但她们还有信任、袒护、珍惜、理解!

    忆如保存了乔越的号码,思索了很久,拨通了号码,只是两秒钟,她又挂断了。她编辑信息,编辑了两行又删除,再编辑,再删除。折腾了许久,她想起可以先加微信,于是迫不及待地发去验证消息:李忆如。很快通过了,她和乔越成了好友。随之,乔越的信息来了。

    “忆如你好吗?”

    “还好,你怎么样?”

    “我不好,结婚过得不开心。”

    几秒钟之后,他又发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结。”

    忆如因他的信息一阵阵心跳加快。重新选择,她又会如何选呢?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蓝天,白云,绿荫匆匆的跑道上,忆如在跑步。

    忆如脚步再快也被后面的男生赶上了。她放慢脚步,那个男生也放慢,她加快脚步,他也加快。

    “你干嘛跟着我?”她恼怒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我只是在我的跑道上。”他解释。

    忆如不跟他理论,绕道,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哎,李忆如!”他高呼。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惊讶地回头。

    “嗯,高三九班的李忆如,大名鼎鼎,谁人不知?你好,我叫乔越,高三八班的,就在你隔壁班。”他跟上她。

    忆如打量了他几眼,又走,他跟着她走。

    那时候高三,班上女生都在看《流星花园》,讨论F4里面哪一个更帅。她嗤之以鼻。一群女生都幻想着自己会有杉菜的运气,可惜道明寺和花泽类又在哪里?她绝不幻想,认真学习,准备考南京的大学。同桌的晓蕾对她说起乔越身形挺拔,人又长得帅,学习也不错,篮球又打得好,关键是家庭条件优越,是个不错的理想型。晓蕾一副花痴模样。

    乔越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很耳熟?啊,她想起来了,不就是操场上那个男生吗?呵,原来还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啊!

    从开始知道乔越这个名字和人时,她的身边渐渐围绕着他的信息。乔越和邻校的男生打球完胜,乔越请高三九班所有人喝饮料,乔越和同桌打赌,赌他一个月之内追到李忆如,输了负责对方一个月的早餐。班上的男生都对忆如说乔越的好,帮乔越传递信件,她一一拒绝,并责备他们“没有原则,你们非要把我出卖给外班的人。”她的书桌里总是多了很多东西,各种学习用品、书籍、饮料、零食。她将这些都送了人。一个月过去,乔越失败了,他很守约,负责同桌一个月的早餐。

    有一天,晓蕾递给忆如一封信。

    “乔越的!”晓蕾幽怨地说。

    “不要,你帮我还给他吧!”她冷漠地说。

    “别不知好歹,我就看不惯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不屑一顾的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你是要向我们炫耀吗?你在践踏他的感情,你太无耻了。”晓蕾愤怒地说。

    “你……”她不想争执。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贪婪他对你的好,你可以直接拒绝他。说实话,我们都觉得你不配拥有!”晓蕾继续说。

    她想不到温柔和顺的晓蕾会如此恶毒,只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乔越!

    忆如决定跟乔越有个了断,约他在小公园见面,当着他的面,把那封信撕碎了,并冷漠无情地说:“我们之间不会有可能的,不要妄想了,也不要做傻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傻!”

    乔越的脸由白转红,又转绿,又转黑,却没有说话。从此,他没再打扰她。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淡,波澜不惊!他们迎来了高考!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下午,忆如去新华书店看书。她在古老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便爱不释手地翻阅起来。

    “李忆如,李忆如!”隐隐约约,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头四下张望——书架的另一端,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向她挥手,那人正是乔越。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架上,洒在他的身上,一片祥和温馨。她痴迷了——原来真的有周渝民般的flower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两人在书店偶遇,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切热烈地交谈起来。

    “前天考试,我看见你的名字贴在课桌上。”乔越说。

    “是吗?”她说。

    “一个考场,我随意走进去的,结果一张桌上的信息竟然是你的信息。真是冥冥之自有天意啊!今天他们几个约我去网吧打CS,我突然就不想去了,莫名地来到了书店,我平时从来不来这里的。现在我知道了,来这里是为了要遇见你啊!你说,是不是天注定啊?”他说。

    “注定什么?”她故意板着脸。

    “算了,没什么,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我不想付出没有回应,累了。”乔越沮丧地说。

    “你是说追我有些累了嘛?那现在换做我来追你吧!”她说。

    “你……”他满脸惊愕,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听不懂吗?现在我追你了!”她说。

    他这才明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一秒钟就被你追上了!”

    高三毕业的时候,两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正式交往了。渡过了一个愉悦的暑假。每天一通电话,偷偷摸摸讲电话,又要警惕父母是否会怀疑。隔了两三天就悄悄见一面,或在书店看书,或去公园闲逛,或到网吧打游戏。

    一天,他对她说:“忆如,你闭上眼睛。”

    “做什么?”她还是照做了。

    “一二三,你挣开眼睛。”他说。

    她挣开眼睛,他一脸春风得意地托着一个精巧的盒子,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闪亮的戒指。

    那枚戒指,在分手的时候,她归还给了他。

    十年后的今天,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一个人在外面缅怀初恋。而怀念的正是当年她自己抛弃的人。分手原因,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和滑稽。分手之后,她又谈了两段感情,每次都因为与乔越对比而导致分手,每次分手,她又想回头找乔越复合,她还是没有勇气。她不知道乔越是否还在等她,心中是否还爱她。她记得分手时,乔越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李忆如,我会等你十年,十年内你后悔了都可以来找我。”她当初也曾为被这句话感动,她是模糊着双眼逃开的。每次面对失败的爱情结局,她都会自我安慰:“没事,乔越还在等着我!”

    这次她与芳芳的见面,她们俩姐妹差点翻脸,因为芳芳倒出了十年前的秘密——乔越在和她分手后不到一个月,就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他的誓言呢,热血沸腾的,信誓旦旦的誓言呢,三岁小孩玩过家家呢,说忘就忘记,就抛就抛弃?乔越你怎么会言而无信至此?她好想问他,发疯一样的想问他。

    “你在汉庭,清源路上的那家?”乔越又来了信息。

    “你知道?”她回。

    “对!”

    她知道肯定是芳芳告诉他的。

    “我来找你!”他又发来了消息。

    她看完后,心里出奇的紧张,站立不安:他,要来看自己,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是成年人,她明白会发生什么!她特别讨厌自己,皮肤,身材都不是十年前的了,会不会让他失望?他印象中的自己一定是完美无瑕的,见面了就原形毕露了。而他呢,会不会有了发福的迹象?会不会发际线上移?会不会容颜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会从此烟消云散的!不能见,一定不能见!

    “对不起,我已经在火车站了。10点50的车。”

    “南京南站?总站?我来送你!”

    “不用了。”

    “我会像韩剧中男主那样追着你坐的火车跑,对你喊:kajiam,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句话,让她的眼眶湿润了,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还是青春年少的他和她,在乔越的学校——工大的操场上散步,她对他说了那句《流星花园》中杉菜的经典名言“如果我爱你只有你爱我的十分之一,那你还愿意爱我吗?”他想都没有想,坚定地回答“愿意”。庾澄庆的《情非得已》仿佛还在耳畔响起:“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为什么没有等我十年,甚至是一年?你从没有等我回心转意?”她一边流泪,一边把这个最想问的话发给他。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回信息。

    忆如躺在床上泪流不止。如果当初,他们坚持在一起,没有分手,然后结婚了,有了孩子,会幸福吧,他会一直宠爱自己吧!可是,假如,他们结合也不幸福呢?谁能保证一定会幸福呢?他的父母决不会喜欢自己的啊。哪怕交换了时光,也一样不会让自己满足现实的状态,一切都是从自己不满足的婚姻、生活、工作开始的。其实根本改变不了她这破败的人生。人生只能往前,无法回头!

    “你在哪?”乔越的信息又来了。

    “快,哪边?”

    “我来了。我就检票处!”

    他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出来。忆如没想料到,一看时间已经10点40,车很快要发了。

    “乔越,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见面,相见不如怀念。”她发过去。

    一定要阻止他的冲动,让他死心。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十年前分手时的冲动。

    时间没静止,一秒不停的向前走,10点50,火车应该缓缓向前了,在黑夜里向前行驶。她假设她又一次离开了。乔越,这一去会是半生吗?

    手机响了,乔越的信息来了。

    “当初我是想证明自己有人要。”

    忆如回了一句话,然后就关掉手机,准备睡觉了。尽管她知道会失眠,知道自己会胡思乱想,但是她必须躲在黑暗里。黑暗里才能看得更清楚。黑暗中她的眼睛更加明亮。还有,黑夜一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第二日,她大早起床,洗漱完毕后就直奔车站,买了最近的动车回苏州。车出发时,她才开机。一下跳出了好几条信息。

    芳芳的:“要死啊,关什么机,你在哪,现在。”

    唐志辉的:“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我不会再和你吵架了,冬冬想你了。”

    上司的:“我今天态度不好,向你道歉,离职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我不希望你离职。”

    乔越的:“希望你能保持十年前无忧无虑的笑容!”

    看完这几条信息,她默默的仰头,闭上了眼。这辆人生的列车,理想与现实的追逐和碰撞,选择的都是未知,但是仍然要走下去。所有人都会选择,不会因为雨太大遮住了视线看不清路就停滞不前,不会因为爱情有分手所以就连再一起的勇气都没有。不确定婚姻是否能够长久不衰,但至少要在一起和谐地生活个七八年。不会因为知道死亡迟早要来,便失去了生的勇气。所有人都在平凡中伟大,无所畏惧地朝前。窗外的天空很蓝,白云在飞,还有那呼啦啦的风声,成排的树……

    芳芳一大早起床打了忆如的电话——关机。她转而打给乔越。

    “喂,你好!”乔越的声音有些迷糊,应该是被电话吵醒的。

    “是我,芳芳,忆如和你在一起吗?”

    “芳芳,我们没有见面!”乔越的声音很沧桑。

    “乔越!”芳芳顿了一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十年前的事,十年前,你们分手,不是忆如的意思,是你妈的意思,你妈找过她。还有你那天真无邪的表妹小婷对忆如说过什么话,你自己去问吧!我不想忆如背负着抛弃你的罪名一辈子。乔越,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乔越,我们的十年已经过去了,你还希望她以后的几十年也浑浑噩噩地度过吗?”

    乔越沉默地挂断了电话,鼻子酸楚,眼眶湿润,再次翻看忆如最后发来的信息:“爱不是拥有,而是放手和成全!”

    窗外阳光明媚,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照射在他的书房。昨夜,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直奔了书房。他知道他的妻子也不会在主卧室的,肯定是睡在了次卧。他习惯在书房里休息。他从书架上取了那本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小心翼翼置于书桌上,舍不得打开,呆呆地望着封面。他找到了父亲上周来时,留下的一包南京,他一直在抽,后来,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来到了高中时的操场上,他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穿着白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一脸灿烂的笑容,就是那个笑容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李忆如,李忆如!”有人在喊这个名字,马尾辫的女生笑盈盈地挥手回应。

    李忆如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从那天到今天,或许会是一辈子吧!乔越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