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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少年意 1.故乡

    窗外汽车驶过,车灯灯光随着窗框里毛玻璃的折射在墙面上一扫而过,车声渐行渐远。

    床上的男孩立起身子,右手按着小平头发型的脑袋努力回忆着,像是经历了一场绵长的梦境,梦里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景色。

    桌上电子表的时间,正跳动到凌晨六点一刻,离出门上学还有些时间。

    男孩起床准备洗漱一下,轻手轻脚出了房间门,看向母亲的卧室,门关着,看来母亲已经回来睡下了,桌上昨夜准备的水还剩下半杯。

    洗漱的时候,还是用着熟悉的动作,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却老有别样的怪异感,说不清道不明,是晚间的梦太多没有休息好吗?

    清洗杯子的时间,在厨房烧好了新一天的白开水,倒在水杯中,等母亲起来便差不多温热了,便又回到房间的书桌前坐下。

    房间不大,正正方方的小空间,进门走两步就能趴上床了,除了床以外仅有一张实木书桌和一个布制衣柜把房间修饰的满满当当,衣服也不多,稀稀疏疏的几件旧物而已。

    男孩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台灯灯光下的历史课本,帝王们的经韬纬略也勾不起少年杂乱的心绪,紧挨书桌的窗外雾气蒙蒙,能隐约看见远处一座小小的院落和几棵高大的松树,偶有几声布谷鸟的啼鸣在空灵回响。

    步入房间外堆满破旧储物柜杂物的小阳台,趴在阳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晨间饱满的氧离子空气冲洗了一圈肺腑,清新而冷冽,让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天空还未彻底苏醒,这个时间点还有零零散散的星星在逗留,望着楼下四合院式的砖瓦房发愣,是白玉京每个清晨都喜欢做的事。

    平日里看了无数遍的风景,今日却显得熟悉和陌生,像是故友重逢的场景,心头的异样感不时浮现,好似抛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起阵阵涟漪,在涟漪波纹中马上就要看清的真面目,又随着涟漪的平息寻不到半点迹象。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的白玉京,索性不再去想,回到房间开始整理上课要带的课本,晚了可就赶不上早读了。

    四合院里有晨曦的清风,有初春的朝露,也有本不属于路边和墙隙里的一朵朵曼珠沙华,群山绿意中扎眼的点点红绸,轻轻摇晃,血色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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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时节,道路两侧原野间金黄黄的麦浪总无端惹人欢喜,小镇浸染在阵阵的稻香里,偶有蛙鸣从水田深处传出,相信书里描绘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便也是如此了吧。

    循着无人的道路,披着星光驰骋,将灯火抛在身后,铃音叮铃叮铃,自行车在欢快的畅鸣。

    推着自行车缓缓停靠在学校街对面的大树旁,白玉京反身小跑几步进入了早餐铺子,铺子的水蒸汽徐徐上扬,老板娘正盯着烧着海带汤的大桶控制火候。

    “老板,老三样,一碗带丝汤,一个肉包一个豆沙包,谢谢。”

    “好咧,坐一会儿啊。”老板搓手哈气从后面的房间里走出。

    白玉京坐在老位置上,正对着大门,视野极佳,可以览尽街道和教学楼的所有细节。

    店铺的灯光昏黄,墙面有些许焦黄脱落,客人都是老回头客了,不知道在这里吃了多少年早餐;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细心经营着,时间的风尘一点点镌刻在眉梢,他们视线交汇时却总是温柔的微笑。

    街对面的校园里,多是没有感情的冷冰冰教学楼,教学楼泛着白炽灯的冷色调,星星点点,早起的学生忙碌的进出,算着时间,应是差不多了。

    熟悉的早操音乐响起,宛如战场集结的号角,住校的学生聚在水泥地的操场上,开始新一天的晨跑,每每这个时间,白玉京总是庆幸自己的走读生身份。

    真好啊,这不用跑早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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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先生的阿Q是怎样的一个时代缩写?白玉京,你起来回答一下。”

    突如其来的呼喊将白玉京拉回了现实,像是在黑夜中骤然升起的朝阳,将周围照得通透明亮。

    在光芒的映射中,老师手托课本站在讲台后面,老旧的黑板上书写着各种各样的笔记,课程和值日一列划分在了最右边一小块地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硕大电风扇噗呲噗呲在头顶旋转,粉笔的尘屑在偷溜进教室的阳光里飞扬,楼外正有风路过,擦得树叶沙沙作响。

    同桌的女孩碰了碰男孩的手肘,示意他看自己的笔记,白玉京略微低头偷瞥一眼,便照着读了出来。

    直到坐下,才回过味来,怎么上课又去兼职火箭驾驶员了!对着同桌连连悄声道谢,拍着胸脯保证一会儿去小卖部买袋辣条当谢礼。

    熟悉的课本一页页翻动,天边的云朵千奇百怪,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美好的时间。

    又?我为什么觉得是“又”?

    “玲玲玲玲玲玲玲!”午间的铃声在十二点准时响起,打断了白玉京思考,教室不少男生正严阵以待,一只手放在抽屉里。

    “下课。”老师似乎也觉察了什么,对着门挥了挥书,将军挥下宝剑传达了命令,千军万马随即奔赴沙场。

    “哗!”“砰!”“磅!”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桌椅碰撞声响起,男孩们手拿各式各样铁制的、塑料的饭盒冲出了教室,犹如草原上发现猎物的饿狼。

    白玉京是狼群中的佼佼者,疾跑在数一数二的位置,即便从各个教室奔出来的更多狼群也不能动摇他的寸许位置。

    终于!近了!再近一点!拿到了!

    白玉京举起大木桶里的木制大饭勺,宣誓着今天午餐争夺战的胜利。

    也怪不得学生们如此拼命,毕竟学校中午的米饭就放在操场的三个大木桶里,谁要是跑的慢了,等勺子等到天荒地老不说,指不定再跑去食堂那里菜都没有一片了。

    盛上了满满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白玉京将神圣的饭勺传递给下一个同班的同学,深刻践行着“跑得快的带动跑得慢的,实现班集体团结”的革命精神,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开始跑向天桥另一边的食堂加入新一轮的排队大军。

    夏日午间的阳光有些许刺眼,白玉京坐在花坛的边缘吃着好不容易用劳动换来的战利品,身上风尘仆仆,不住地叹息学校真是老抠门了,三块五的荤菜就两三坨鱼肉加些配菜,还不如继续吃两块五的全素呢,省下一块钱可以吃多少泡椒猪皮啊!

    “可是真的想吃鱼啊,听说会变聪明。”自顾自的小声嘟囔后,算是安慰了自己一番,将最后一块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品尝了一番。

    白玉京站起身,准备回去了,脑袋突然晕乎乎的,视线变黑了去,想来是起身太快太猛了,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等着头脑恢复清醒,一阵风吹过,寒冷且萧索,不似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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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束光明晃晃地照亮了视野的昏暗,趴在桌上睡觉的男孩猛然惊醒,原来是台灯的白炽光,正打在作业本上,草稿纸上打满了密密麻麻的方程,窗外已是入夜时分,夜空中有几处已然星光闪烁,偶有一两声怪虫的鸣吟。

    白玉京有些恍惚,自己愣神了吗?总觉得凭空丢失了许多的时间。

    晃着脑袋仔细回忆一番,又记得每一天发生的点点滴滴,下午的课程、同桌的聊天、晚上的自习,一切的一切,那么的真实,但又存在着一种距离感。

    这种怪异的恍惚感不禁让白玉京想起了《人生遥控器》那部影片,自己的时间难道也像男主角使用遥控器的后遗症一样跳过去了,徒留下干扁的记忆?

    冬风从窗口一股脑灌进着小小的房间,白玉京冷得直哆嗦,骂了一句自己笨蛋,不是觉得那种情况不可能发生,而是对如果发生了却没有把自己最不喜欢的冬天跳过去的行为,有一种深深的恨铁不成钢。

    手指在作业本的数字上一一拂过,感受着这真实的触感,凝望着灯光,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开始继续写作业,毕竟,胡思乱想是假的,作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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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曾是古蜀国的小镇,隐秘在群山间的平坦处,水泥屋舍点缀在长长的道路两旁,此外皆是麦田与河流。

    在小镇的中间位置,延伸出一条古朴的小巷,传统的瓦房与木梁,贴着泛白的门神和福字,一颗老榕树立在小巷口,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榕树下总有一位倚靠在躺椅上的老人给附近的孩子们讲述那些山水志怪的传说。

    白玉京住处的楼顶正对着小巷,是一处宽阔寂寥的天台。

    没什么事的时候,白玉京总喜欢独自一点点慢慢跨过楼顶的杂物、破旧的沙发、养鸡的铁笼,来到天台上枯坐着。

    看着小镇的点点滴滴,想着远方的丝丝缕缕,那些过去的记忆,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一盏一盏的灯火连绵,是一条酣睡在天地间的灯火长龙,梦着一场人间风月。

    时光在夜色中寂寥,在岁月里无声,春风夏竹,秋菊冬雪,万物生发,一次次亘古的轮回,一场场永恒的旅途。

    自己的人生也当是一场旅途罢,从农村出发,从小城市去到小县城,又来到这座小镇,一次一次的仓促别离,尚没有足够的时间结识可以交心的朋友,便又不得已背上行囊,一个人踏上新的旅途了。

    孤独吗?想来是会有些寂寞的。

    渴望他人的关注吗?当是有渴望的,但好在已经习惯与自己谈心。

    那还会继续旅途吗?

    当然,自己永远期待着下一场路途的风景。

    “善。”自己的声音慢慢传出,熟悉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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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京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一朵朵曼珠沙华漫天洒落。

    在楼顶的边缘,自己正站在一旁,另一个白玉京正坐在天台边看着小小长街的灯火。

    “好久不见,猜猜我是谁?”

    另一个‘白玉京’率先开口道,扭过头看向呆愣愣站着的白玉京,一场花雨中,‘白玉京’与白玉京面对面。

    白玉京在这一刻幡然醒悟,看着四处绽放的彼岸花,抓住了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答案,也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这里是他记忆中的小镇,但已经离开了不少年,再说了,哪有春秋夏冬差着过的世界!

    只花了一点点时间,白玉京迅速调整了状态,也坐在了天台边,认认真真盯着对面的自己,酝酿着措辞。

    “您是那个吧,上次睡在亭子里的巨帅的‘好朋友’?”要让人猜东西,就不能先把提示物去掉?这一朵朵彼岸花不就是大晚上把写着答案的灯笼直接糊在了自己脸上,蹦蹦跳跳还怕别人注意不到一样。

    “好小子,一看便是天资聪慧的人,我对你非常满意哦”

    ‘巨帅’两字仿佛说到了‘白玉京’心坎里,不由的笑容满面,精神头充沛的比白玉京还像人。

    “是啊是啊,看看这个帅气的容貌!前辈定不会是那类东西,一定是大气的先贤,总不至于跟我一个小辈计较睡觉被打扰的事吧?”悄咪咪试着聚拢灵力却发现徒然无功的白玉京哭丧着脸,心里默念着鬼大爷能不能放过我之类云云。

    “瞧你那样,被我缠上很吃亏吗?那本《万里尘》不是看你学的甚是开心?还有,别前辈前辈的叫,显得我很老一样,你高低叫我一声‘墨先生’都顶天了。”翻了翻白眼,墨先生终是说了自己的名讳,并随口开始跟白玉京算起了账。

    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的白玉京哑火了,虽然早就想到了,但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可能的前辈,不过,人就是要懂得变通。

    “嗨,早就知道前...墨先生是修行界的大善人!想来上次也是您帮助了我吧,不然凭我自己怎么打得过那种怪物呢?”

    墨先生的眼神带着一丝诡谲,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哦,那东西还真不值得我出手,我只是予你看了些故事,至于你击败阴煞的剑式,都是你自己结合剑诀的领悟哦,不过你还真挺拼,是为了那个学~~~~姐吗?”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跟心中前辈定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这TM怎么直接把我家底给掀出来了?白玉京撇过头,躲避墨先生略带嘲弄的诚挚目光,脸颊微微发烫。

    “好了,不逗你了,白玉京,我们说点正事。”伸手拍了拍男孩模样的白玉京脑袋,墨先生又望着远方的灯火,拿出了一幅正经模样,就是顶着白玉京自己的皮囊怎么看怎么怪异。

    “有些事我不能说,比如你最关心的我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和你有交集,我有什么企图等等一串终极问题,当然,我不能说,你可以去猜,猜对有奖。”

    “那么,白玉京,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呢?你想过改变这个世界吗?去当一次主角,当一次英雄?”

    “你想要真真正正进入我们这样的人的世界吗?”

    自己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答,又被墨先生塞进了新的问题,白玉京有些打不过转,有些话在吹牛的时候怎么说都行,但在真正被问到的时候又好像穷尽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作答。

    开卷考试啊白玉京!开卷考试!你打开你的脑袋掏点垃圾话出来也好啊!

    然终是无言,两人都安静沉默着,白玉京觉得有些尴尬。

    “无妨事的,我会等一等,你也该再看一看,我们都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终是墨先生解了围,白玉京放了心。

    “但是,在没有答案之前我都会缠着你哦。”

    才放到一半的心又被重重地提了起来。

    “放心,我又不会害你!可以说我比你妈都了解你的身体构造,你之前的经脉都是我在缝缝补补呢,一把辛酸泪,不提也罢。”

    什么东西?我的身体构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等白玉京问出口,墨先生轻轻打了个响指,空中飘荡着花朵都开始静静的悬停,风也消逝无踪,时间在这一刻也陷入了凝滞。

    墨先生指尖再轻轻一点,花叶交织延展,在生命的绽放与枯荣间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出现空中,把两人包围了起来,各个画面里都是不同的故事,但他们的共同点让白玉京头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

    每一个画面都是一个人的故事,每一个画面里都有一个白玉京。

    数不尽的画面里,有夜色中独自端正坐在书桌前的白玉京,认认真真地解答着“自己”看都看不懂的奥数题目。

    有在夕阳下追逐着蜻蜓的孩童白玉京,迈着欢快跳脱的步伐,天真又无邪,却在一个夏日的晌午如秋叶般凋零,只有残破的自行车见证着一场人间悲剧。

    有少年的白玉京在深山涉水而过,背着比人高的柴火,只为换取一些镇上的钱财,补贴一点家用;有青年的白玉京站在繁华的大礼堂上,挥斥意气方遒,博得满堂喝彩;也有老年的白玉京坐在故乡的大榕树下,数着片片叶落,道着归根归根。

    有无数白玉京蓬勃成长的世界,有无数白玉京消逝于天地后的世界。

    画面里的每一个日升月落,一如现在白玉京的世界,只是未来在随着每一个白玉京的选择动态的变化着,是笑容满面或夙夜垂泪的母亲,是勾肩搭背或形同陌路的朋友,是英姿飒爽或生命凋零的沐子樱,在白玉京的每一个选择里不停变换着。

    白玉京默然,从这些画面里读到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故事,不止自己的,还有许多其他人的。

    有那么一些事注定会发生,有那么一些人注定会远去,有那么多的故事为何逃不过命运的枷锁?

    “逃避是很容易的,可是逃了一次就要逃一辈子,真的值得吗?”这一刻,墨先生平静异常的像是没有感情的冰冷教学楼。

    “不过,有时稍稍偷懒躲在早餐铺子喝一口热腾腾的海带汤也是不错的。”

    白玉京即将崩碎的心弦又被慢慢稳定下来。

    两人身前的小镇已经静静入眠,夜空悬着一个偌大的玉盘,老榕树正沐浴在月华里,有叶片飘散在这小小故里的每一个角落。

    墨先生轻轻拍了拍白玉京肩头,由衷欣慰少年的心境异象。

    “我心安处是故乡,难得难得。”

    “白玉京,你难道不是所谓的被选召的孩子吗?白玉京三字何解?”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都不用思考,诗仙的名句便娓娓道来。

    “是啊,这意境真是无愧为李太白的诗篇,可是对这个名字寄托着的,是后面那句。”墨先生起身,清风自来,一身白衣流淌进月色里,温厚的掌心轻抚在少年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