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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

    一

    1841年冬,瓦尔根迎来了第一场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蹒跚着推开酒店房间的门,迈过木板间的缝隙,踩到吱呀作响的地板上。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拾起桌上的剪报,再次端详起来。

    “1801年3月3日,克鲁法庄园内发生一则命案,一位女佣死在庄园东侧的谷仓内,死状凄惨,相关人员已经接受调查,但案情仍未有进一步进展……

    1801年4月4日,克鲁法庄园西侧的农田中发现两位佣人死去,尸首附近的农田中绘有巨大的诡异图案。此次案件已经是庄园内的第二起命案,目前已经引起智慧之神教会调查组的注意,一位驱魔人和数名调查员已经入驻庄园内部,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1801年12月12日,克鲁法庄园无一人生还。鲜血流遍了整片克鲁法家族的领土,之前的驱魔人与调查员神秘失踪,克鲁法庄园就此被列入《凯普顿危险地域名录》,半径一公里内禁止任何人员靠近……”

    “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位红发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对开门的中年人说道:“法劳尔先生,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准备就绪,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但现在还在下雪,您看……”

    “没事,我们现在就出发,天黑后很可能更危险。埃尔伯特,。请你和我详细说说这次的随行人员吧。”

    年轻的埃尔伯特点头,和法劳尔一齐走下楼梯,边走边介绍道:“这次随行的有一名护卫,两位苦工,我也会跟您一起前往那边。我们的护卫和苦工都很有经验,安全方面可以完全放心。法劳尔先生,算我多嘴,您真的决定要去调查了吗?我感觉还是有些不妥……”

    法劳尔点头,笑道:“价钱不是问题,说实话,我觉得一个人500镑确实不高。你可以抬高价格,但也要有足够的胆量。”

    埃尔伯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没再开口。

    两人很快来到楼下,一辆马车正停在正门边上。法劳尔四处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皮革手套戴上,提起随身携带的半人高的铁皮箱,登上了马车。

    马车的前排,是全副武装的三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

    埃尔伯特挎着弯刀,跨上马匹,转身对车厢内的四人说道:“请各位坐好,我们这就出发了。”

    马车顺着小路飞驰,很快开进瓦尔根郊外,但马车仍不减速,直到完全看不到瓦尔根城区的建筑后,马车拐进了一片树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巨大的山壁出现在马车正前方,一栋三层建筑嵌入式地修建在山壁下方,面朝东南。很快,一个破败的庄园大门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从这里开始,就会出现未知的危险。我们最好下车,小心前进。”

    马车慢慢减速,停在了大门一旁。

    法劳尔走下马车,走到门前。岁月会让一切凡物都黯然失色,法劳尔仅是轻轻一推,大门就倒了下去。

    “碰!”

    埃尔伯特仿佛下定决心,对马车内的三人说道:“还等着干嘛?你们的酬劳可是实打实的!就从这里开始探索,干完这一票,你们以后都不用再冒险了!”

    很快,这支五人组成的探索小队进入庄园,过去近40年,庄园里的杂草已经有半人高,崎岖的石壁上,隐约能看到几片面积巨大的黑色污渍。

    随着推进,几人来到庄园建筑的门口,护卫刚要打开大门,一旁的苦工忽然喊道:“怎么回事?!天什么时候黑了?”

    法劳尔一惊,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天果然已经暗了下来。

    “不要紧张,保持队形,这说明我们已经到地方了。”法劳尔镇定地说道。

    “别慌,保持队形!”埃尔伯特大喊,随即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根火把,只是随手一挥,就将火把点燃。

    “火神的信徒?”法劳尔挑眉,几簇跳跃着的蓝色火苗在他身边漂浮着点燃,照亮四周。

    埃尔伯特刚要点头,突然发现一丝异常。“快闪开!”他一把抓住开门的护卫,可是护卫的右手上已经被烙印上某种纹章,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

    两名苦工畏惧地向后退去,护卫的右手从花纹处开始异变,一根根血管凸起蔓延。护工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恨地瞪着众人,另一只手上的圆盾朝着法劳尔抡了过来。

    埃尔伯特眼疾手快,一刀砍在护卫异变的右手腕上,把那只手砍了下来。就在手掌落地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一声尖啸,那只手掌竟然翻了个面,用手指作腿,一下钻进了黑暗中。

    护卫的身体倒在地上,血肉化成无数猩红的藤曼,分解着钻进地底。

    几人看向法劳尔,法劳尔说道:“40年,这片土地的怨恨还没消散。请更小心些,千万别乱碰这里的东西了。”

    说完,法劳尔看向埃尔伯特,后者皱眉,伸手将建筑大门推开。

    好在没再发生任何事。

    大门后是一间巨大的礼堂,礼堂里都是高大的书架和书案,礼堂尽头是两道通向二层的回转楼梯。

    几人陆续走进礼堂,法劳尔说道:“埃尔伯特,请你下令吧,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找到某个卷轴,还有深处的密室。”

    说完,法劳尔环视着礼堂,陷入了回忆。

    二

    “克鲁法家族,知识的傀儡!”

    “克鲁法……法劳尔·克鲁法……”

    “克鲁法……你听到了吗……我回来了……”

    猛地睁大眼睛,年幼的法劳尔急促地喘着气,还没从噩梦的下坠感中缓过神来,他房间的门就被打开。

    “法劳尔,跟我来。”父亲披着兜帽,语气平淡地说道。

    明明是深夜,但克鲁法庄园里被煤油灯照亮得就像白天一样。法劳尔这时才发现,耳边萦绕的都是佣人的哀嚎和哭喊声。

    浑浑噩噩地跟着父亲走出房间,走廊里随处可见狰狞的尸体和血块。在那些殷红里,似乎生长着某种猩红的植物,法劳尔试着看清,却感觉视线里满是不可名状的无形阴影,只好恐惧地挪开视线。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质疑,这是正常的,这是命运。”

    父亲带着法劳尔向着庄园深处走去,那是未成年的孩子们禁止涉足的区域。拐过堂皇的拐角,空间突然变得极其狭窄。墙壁上的花纹装饰也变成了各种奇诡的壁画,从千手千眼的神祇到特征诡异的动物,好像在讲述着什么故事,又或者某种文明的发展史。

    “父亲,父亲,我们要去哪?妈妈呢?爷爷奶奶呢?”

    父亲没说话,脚下加快了步伐,拉着法劳尔的手也攥得更紧了。

    很快,法劳尔被父亲带着来到一间房间里。这个房间昏暗无比,但隐约可以看清房间中层层叠叠的暗色兜帽。

    那些兜帽下传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深夜的安眠曲,又像深渊中枉死者的哀嚎。

    “灵智荒原的无冕之王,星空中的唯一真理,璀璨的博学者……”

    “灵智荒原的无冕之王,星空中的唯一真理,璀璨的博学者……”

    “……”

    祈祷声中,法劳尔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房间正中央的高台上,自己的父亲不知不觉中也成了无数兜帽中的一员。恍惚中,法劳尔仿佛看到无数恒星在身边运行,隐藏在黑暗中的璀璨星云,以及位于星空中的某个无垠巨物……

    1810年1月1日,经过成人礼后,法劳尔已经是克鲁法家族中最耀眼的新星。成绩优异的他,即将乘船前往世界上最著名的神秘学圣地—哈格斯坦大学攻读神秘学学位。

    告别了家里疼爱自己的长辈们,法劳尔从瓦尔根港登船,前往提泽普的首都哈格斯坦。

    遥望着远去的客轮,克鲁法家族的人们激动地摇摆着手臂,左右摇晃的手臂就像钟摆,目光呆滞的人群好像一堆生动绝伦的木偶。

    三

    昏暗到几乎看不清的房间里,两个苦工正在布满灰尘的书架间穿梭着,翻找着可能存在某处的卷轴。“那可能是一份古老的羊皮卷,也有可能是一份泛黄的纸质卷轴。法劳尔,请你一定找到它,将它带到鲁恩帝国首都哈维弗格去。那里的教皇会收容这件可怕的东西。“法劳尔的记忆中,数月前,父亲的信中是这样描述的,但关于这个卷轴,他自己并没有任何印象。

    如果不是父亲突然来信,他还在哈格斯坦大学作神秘学教授,根本不会回瓦尔根来。

    法劳尔耐心地等待着,突然,书架的隔间里传来某种异样的响动。

    “咔哒、咔哒……”

    法劳尔和埃尔伯特快速靠了过去,但礼堂里的书架太多,一时没办法确定位置。“什么情况?什么声音?!”埃尔伯特大声呼喊,但没人回应他。

    法劳尔穿过错综的书架走廊,终于在一处死胡同里找到了苦工,他背对着法劳尔,弓着背,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什么发现吗?”法劳尔出声询问。

    沉默了一会儿,苦工冷漠的声音传来:“不要质疑,这是正常的,这是命运。”

    苦工转过身来,扑向法劳尔。他的腹部已经变异,狰狞惨白的獠牙从肋骨暴出,向着法劳尔咬来。

    法劳尔飞快后退,随身的铁皮箱举到胸前,哗啦啦打开。

    一本巨大的、雕绘着天使的书籍散开,泛着荧光漂浮起来。他抬起左手指向苦工,一道湛蓝色的闪电喷薄而出,像游蛇般集中苦工,瞬间将他电倒,没了动静。

    “克鲁法先生,我希望您能解释一下,这和我们事先说好的可不太一样。”又一个随从倒下,埃尔伯特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些生气。

    法劳尔平静地说道:“这座庄园被诅咒,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但我确实没想到,这个庄园,似乎已经被永远地‘流放’在那个夜晚,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我不想知道现在的处境,我对这个一点也不好奇。”埃尔伯特哀嚎着,似乎话里有话,“法劳尔·克鲁法,您召集探索队伍,也没说清来这儿的目的。我只想问,您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法劳尔忽然变得迷茫,他捂着脑袋,像突然失忆,低头沉思着。

    苦工已经彻底咽气,一股血肉被电流烤焦的味道弥漫开。

    终于,法劳尔抬起头:“我的父亲给我写了信,他要我来祖屋这里寻找一个卷轴,还提到一间祭祀用的密室。你现在协助我向深处探索,直到找到那间神秘的房间。”

    埃尔伯特抿着嘴,他的灵觉告诉他不能再向前了。可瓦尔根的居民就是这样,散漫的他们大多依靠协助更高阶级探险、外出为生,如果他现在逃跑,以后也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最终,埃尔伯特还是微微点头:“好,继续前进吧。”

    法劳尔收起那本巨典,和埃尔伯特,还有最后一位苦工,一起穿过书架群,向更深处走去。

    四

    像是从悬崖跌进大海的下坠和窒息感,法劳尔猛地睁开眼睛,二等货轮客舱的天花板黑漆漆的,仔细看去还能看到某些不明的污渍。

    法劳尔挣扎着坐起身,这是一间独立的房间,是他花了30镑定下的。

    “灵识不灭,智慧永恒。”法劳尔低着头,双手在胸前各划了个圈,祈祷道。

    接着,他走到房间的窗户旁。天边已经泛起微黄,鲁恩王国的土地横亘在海平面上,已经离得很近了。

    法劳尔沉默着检查了行李,将包裹里的那条羊皮卷轴又向更深处放了放,就又回床上睡去了。

    没过多久,船靠岸了。被乘务人员引领到下船舢板上,法劳尔看到码头广场上的小贩们已经都摆好摊子,正奋力地叫卖宣传着。

    这里,是鲁恩帝国商港,奥洛斯郡。

    法劳尔伫立着,感受着海风里的清凉,经过半个月的航行,他终于来到了鲁恩境内。海浪拍击着船体,港口的船工们四处奔走着,准备下一趟航程。

    突然,海浪的哗啦声逐渐模糊变化,似乎变成了某种晦涩难懂的语言,在他耳边呢喃。

    “克格莫……伊斯托尔……”

    法劳尔握紧了手中的铁皮箱,额头上开始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拉了拉头上的兜帽,缓步走下阶梯。

    “克格莫……伊斯托尔……”

    “先生,要份新鲜的炸鱼吗?还有上好的洋葱酸奶酱!”小贩的叫卖声猛地将法劳尔拉回现实,低语消失了,法劳尔已经身处在港口耸动的人潮之中。

    整顿下衣衫,法劳尔掏出些铜币,随意取了些炸鱼配洋葱酱,向市区走去。

    很快,法劳尔走进一家旅馆。木质的装潢和漫目的藏书点亮了法劳尔的视野,使他的眼中多了些光亮。

    “您好先生,欢迎来到弯月旅馆,这里温馨与惬意可以满足您的一切需求。”黑色石料打磨的台阶盘曲向上,阶梯下的前台里,一位温婉的女性问候道。

    “一间不被打扰的单人间,十分感谢。”法劳尔看了下价目表,掏出十镑的纸币。

    随着侍者,他来到一间走廊末端的客房。

    侍者将他让进了房间,对他说道:“先生,无论您有什么要求,请按前台呼叫键,会有人来帮助您;任何意见可以通过前台的建议箱送达主管那里。”

    一枚古铜色按钮被安装在窗边的桌上,按钮旁标注着名称;按钮旁边,则是钢笔、发条钟表和精美的旅店便签纸。

    点头示意后,法劳尔打发走侍者,确认门反锁,拉好窗帘,打开了铁皮箱。

    箱子里,是一本深棕色的、封面有着凌乱天使浮雕的巨大书籍,封面的正中央为一枚酷似眼睛的纹章——正是在梦里,法劳尔在庄园中用过的那本巨典。

    “灵智荒原的无冕之王,星空中的唯一真理,璀璨的博学者……”

    随着法劳尔翻开书页,呼唤尊名,整本书籍开始闪烁暗紫色的光。

    “请您指引您的信徒,克鲁法家族的嫡长子,请您为您的信徒指引前方的路……”

    法劳尔取了便签纸,一指点向墨瓶,墨水随着他的手指悬浮起来,在便签纸上勾勒出一幅人物画像。

    做完这一切,法劳尔的额头已经深处不少汗珠。他将现场整理干净,使用呼叫键向前台索要了一份包含水果、点心和伯爵咖啡的早茶;享用后,他拿上画像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