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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郑计(上)

    王十二年年底,齐、鲁之间的小国被尽数吞并。

    一切的起因是王九年秋季的那场暴雨。

    过量的降水之下,受灾的不只有齐国。在济水靠上游的须句国唯一的城邑也被大水侵涝,房屋多有破损,而城外的农田中,狭窄的水渠来不及排出过量的积水,致使一年的收成几乎泡了汤,等到须句人苦着脸来收粮时,泡水的粮食差不多都坏透了。

    没有办法,人不能没有粮啊。

    只能向齐、鲁两国举债。

    一年之期早就赖过去了,到如今已是第三年将尽,须句人却仍凑不出足够的收成来偿还两个大国的债务。

    须句国君哀求着,再宽限一些日子,然而管事的齐人当然知道,就是再宽限十年,须句人照样是还不起债的。

    不过,这一回,齐人并没有如同想象中那样,前来武装讨债,而是拉着鲁国,一同宣布对须句国进行食盐禁运。

    仅仅一个月过去,须句城中的食盐价格就如吸饱了水的竹笋,蹭蹭地上涨。

    不光光是须句,遂、鄣、宿、铸四个相邻小国和稍远的谭国试图向须句国转卖食盐,结果无非是一一暴露,一同受到了制裁。

    到年底时,这六国国内,指甲盖大小的盐巴,已经卖出了夜明珠的价格。

    没有办法,人不能不吃盐啊。

    到了这时,就算是想要组织军队来做最后一搏,都已经不可能了。

    国内的食盐早已耗尽,没有盐分,人浑身无力,连正常行走都困难,遑论行军作战了。

    须句人实在是熬不住,能投奔齐国亲戚的,早早就过去了,到了年关,世代居住的须句人大多因缺盐而满头白发,拄着拐杖,举家外逃。目的地不是齐国的石门,就是稍远些的平阴和谷邑。另外四国也都类似,不到年底,六国国内竟被活活抽空了。

    齐侯一册檄文,去除六国君号,其地尽为齐国所取。

    就在齐国人着打齐鲁之间众多小国的主意时,主谋者齐太子诸儿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为了他人暗算的对象。

    王十二年夏,四月,齐国对齐、鲁之间诸小国宣布禁运的消息传到了郑都新郑。正在谋划给天子上点眼药的郑国君臣为之震动。

    现在郑伯寤生最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最紧密的盟友,齐国。

    以往温顺的盟国齐国,现在正在渐渐转变,时不时就露出它隐藏了上百年的獠牙。

    转变的元凶,就是那个正不断将齐国改造成自己的形状的齐国太子。

    当然,除了太子诸儿,他那个老爹,长着一副威严的面像,身段却异常柔软,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一边是不断讨好郑国,跟着郑国鞍马劳顿,讨伐列国,一边是背地里和王室勾勾搭搭,给太子诸儿娶了王姬为夫人。

    现在的齐国,与郑国是盟友,与天子是姻亲,两边都有得话说。

    协助郑国抵御王师,可以说是信守盟约,不避姻亲。

    协助天子剿讨郑伯,可以说是效忠王室,援助姻亲。

    两边都不帮,可以说两边都是齐国的盟友,自己进退两难,反倒跳出来做和事佬,好名声统统给齐国捞取了,还不用付出半点代价。

    两边都下一点注,再在王室与郑国之间拱拱火,又可以凭借雪中送炭的援助,在一方得胜之后瓜分胜利果实。

    齐侯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响亮。

    郑伯寤生靠在木榻上,穿着深衣简装,两眼半睁不睁的。

    光溜溜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两名宫女在身后用蒲扇缓缓地扇风。

    “唉,年纪大了,头疼起来真是要命啊。”

    郑伯叹息道,“自己照照镜子,不想已经成了这副模样。遥想寡人年轻之时,也是如同忽儿那般俊朗啊,啧,老了,发了福,谢了顶,看不出来了。”

    身旁,四位公子恭恭敬敬地跪在软垫上。

    “寡人自觉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祭仲,寡人之后,汝可要妥善辅佐太子,不要怀有二心啊。”

    “诺。”郑国的执政卿祭足的鬓角也已有些白发,只是眼神中仍然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边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前些日子,成周那边有了新的消息,天子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打算褫夺国君的卿士之位。只是何时落实,还没有准确可信的情报。”祭足平静地陈说着,好像是在描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孺子!”郑伯愤愤地骂了句。

    “可惜颖考叔不在了,”郑伯又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想起他来。”

    当年,为郑伯献策与母亲团聚的颖考叔最后倒在了许国的城墙下。

    “没有了颖考叔,又有谁来为寡人分忧呢?”

    众人默然。

    “周王林觉得齐国已经被他拉拢过去,现在有了十足的把握,准备发难了,”榻下,公子突一开口就直呼天子之名,主张道,“以我之见,不出一年,王室就要纠集诸侯,来讨伐我们了。”

    这个公子突,字子元,颇有才干,治军作战是当世一绝。郑国争霸以来,多次关键的战事都有公子突的参与,而且往往就是公子突发起关键一击,为郑军赢得完胜创造了条件。

    王二年四月,郑国以东门之仇伐卫,公子突与太子忽一同,率领郑军制邑之师从背后突袭卫国盟国南燕之师,大破之,几乎全歼南燕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军队。

    王六年,北戎侵郑,公子突献策诱敌深入,以伏兵大败北戎之师,几乎全歼北戎主力,只有后卫部队没有进入战场而侥幸逃脱。

    大概是不想重蹈自己年轻时兄弟相残的覆辙,郑伯对膝下四位嫡子皆是宠爱有加。郑伯有意培养子元来统帅郑军,自己身后,郑国的三军都将听从子元的调遣。

    郑伯睁开眯缝的眼睛,看向公子突。

    公子突见君父的注意力转了过来,便清了清嗓子,直身正坐,分析道:

    “有消息说,成周嫁过去的王姬夫人近日已经有孕,恐怕枕边风吹得多了,齐国迟早会彻底倒向王室。先前南燕国的刺客办事不利,没有将王姬解决掉,以至于有了今日。”

    “齐军在郓城一役大破鲁军,又进军灭掉纪国,现在还在消化吞并的领土,人心还需要安抚,伤者还需要治疗和恢复,抽不开力量参与王师征讨我们的行动。齐仲年之子公孙无知提供的消息也可以印证,齐太子诸儿现在正盘算着用食盐击垮齐、鲁之间的小国,暂时还没有兴趣参与周、郑之间的纷争。”

    “齐国太子此计,估计还要一年左右才能取得成效。一年之后,王姬已经为他诞下嗣子,一旦王室召唤,不保齐人不跟从王师进攻我郑国,到那时,我们恐怕将要无力回天了。”

    众人神情凝重。

    这一层是郑国君臣的共识,只不过公子突将其挑明了而已。

    “确然。”郑伯点点头,“突,汝有何计,可以使齐人不听命于王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