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庐山计划
巴颂是一位东方长相的老人，已经118岁，是朗克在第86249号太空陵园唯一的真人同事。
这是一位神秘的老人，在信息透明的大数据时代，朗克竟然几乎查询不到老人的任何过往信息。只隐约得知老人已在陵园工作了相当漫长的岁月，至少超过半个世纪。
在朗克的印象中，巴颂老人一向沉默寡言。
他记得他刚到陵园报到的第一天，热情地向这位唯一的同事劈里啪啦地自我介绍了一大堆，后者听完以后，只点点头，缓声说了一句：“好。那你就上早班吧。”
说完，也不管朗克被泼冷水后尴尬的表情，转身走回宿舍去了，留下朗克独自面对着墓群凌乱。
在接下来的相处中，除了公事，朗克几乎没有机会与巴颂老人多说一句话。老人的业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最近，感觉壮志已然难酬的朗克常常来到陵园顶部的观星台，对着星空长久地叹气。巴颂老人似乎才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关注朗克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多了起来。
身穿宇航服的巴颂老人看起来只有古人50多岁的模样，脸上毫无皱纹。他打开舱门，漂浮到朗克的身后。
由于太空陵园没有大气层，只有遗体告别大厅和工作人员的生活区这两栋相连的建筑充满空气，公墓群和观星台都直接暴露在太空之中。
观星台就设立在生活区建筑的顶部，需要穿上宇航服才能出去。
台上装了一部小型的光学天文望远镜。不过朗克没有使用过，他不喜欢用望远镜来看星空，觉得望远镜里的星空虽然清晰但小得可怜，像井底之蛙眼中的天空。
巴颂站稳身姿，用苍老的话音对朗克说：“年轻人，你应该离开了。”
朗克看着老人。老人也在望着远处的群星，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夜空一般空灵、深邃。
朗克隐隐有一种错觉，老人的目光似乎不是在看太阳系内的几点亮光，而是在看向整个星空的尽头。
经过基因强体的当代人大脑中都植入了微型超级计算机，用于扩展人脑的记忆能力，并为人脑加持计算力。微型超算机的体积极小，厚度和直径都与手指甲相当，凭借人体天然产生的毫伏级电流维持运转。
植入了微型超级计算机的人脑被称为超级大脑，简称“超脑”。整个对人类大脑的改造运动则被称为超脑工程。
超脑还可以发出微弱的电磁波，人类可凭此实现近距离的意识流通讯。
不过由于人体内的微型超级计算机电池容量有限，加之人体无法为其产生稳定的电流。所以通常情况下，特别是在有空气的空间内，人们还是会继续用开口说话的方式交流，以节约能量。
只有在特殊的环境下，比如在太空之中，人类才会考虑动用意识流功能进行交流。
然而，巴颂老人却直接使用了宇航服上自带的无线电波装置与朗克通讯。
这种古老的无线电波装置是宇航服上的应急备用装置，宇航员非特殊情况不会使用，因为它效率极低，对宇航服的能量消耗又极大。
宇航员只有在出舱活动过程漫长，超脑中的微型超算机电量耗尽，无法继续用意识流通讯的情况下，才会动用无线电波装置进行通讯。
不过，朗克对老人的反常举动没有多言。他望着老人，问道：“离开？”
“对，离开。”老人点头重复道。他说话的风格是声音苍老，语速缓慢，惜字如金。
朗克也简洁而直截了当地回道：“去哪？”
“这要看你自己。”
“看我？”
“是的。年轻人志向有多大，脚步就有多大。”
朗克像一条只见蚯蚓不见钓线的草鱼，一张口就上了钩。他咬了咬牙，做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道：“宇宙有多大，我心就有多大……”
“那……”巴颂的话第一个字眼紧接着朗克最后一个字，二者几乎同时发出，他后面的话语又恢复了一贯的语速，“你就走遍宇宙。”
“怎么走？”
巴颂老人绕着朗克漂浮了一圈，而后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星空，沉吟良久。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这个过程长达两三分钟，就在朗克以为老人已经打算不再言语的时候，老人忽然就开口了：“年轻人，你对这个世界好奇吗，有没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事情？”
“以前有过，还不少，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是……”后面的话朗克没有说出来，但是老人秒懂。
超脑工程给人类大脑植入的微型超算机自带有一个海量数据库，人类文明古往今来所有能找到的几乎所有知识都存储在里面，并及时更新。
人类遇到问题，都可以搜索脑海，顷刻之间就能找到答案。
如此，当代人类也就极少再有科学上的困惑了。
人盟政府规定，公民满10周岁才可以参加超脑改造，这个法定年龄要远高于身体基因改造和强化的限制。
据说政府这样规定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因为超脑改造手术有一定概率的失败风险，10岁以下孩童脑部发育程度不足以安排手术。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留给孩童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对世界充满好奇而又暂时无法知道答案，属于童年特有的快乐。
一旦植入了人脑超算机，这种快乐很快就会丧失，人类对世界的好奇指数也会断崖式下跌。
巴颂对朗克摆摆手，道：“知识库里没有答案的问题你思考过吗？我就透露一点，你知道太空城的黑洞是如何造出来的吗？”
这一下子就把朗克问住了。他喃喃道：“我思考过，也问过……”
是的，他问过，还是在交流课堂上向导师提问的。
由于超脑自带知识库，23世纪的学生已经不需要耗费时间学习记忆性的内容，更不需要背诵任何课文。
人类做完超脑手术后，就可以掌握所有学科的所有知识点，而且永远不会遗忘。因为这些知识是保存在外挂的超级计算机之中，而非保存在会死亡的人脑细胞中，需要用的时候再从超脑的知识库把知识点检索出来弹入人脑。
因此当代的课堂都变成了交流会，由真人老师与学生在课堂上对一个个问题进行具体深入的研讨，以加深学生的理解。
有一次，朗克在物理交流课上就问了导师，太空城人造克尔黑洞的制造原理是什么，为什么知识库没有记载。
导师愣了一下，才说制造黑洞的方法已经不幸失传，资料也全部丢失，所以超脑的知识库没有收录。这是知识库罕有的短板之一。
朗克追问：“为什么会丢失，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来不及收录吗？”
“不是，”导师摇摇头，“是因为研制出人造黑洞的时间过于久远，那时候只有纸质资料，出于保密需要，没有进行电子备份。后来这些资料就丢失了。”
见朗克还想追问，导师的神情忽然变得有点紧张。像是为了提前打断朗克的发问，他补充道：“人盟政府曾经专门组织了一支庞大的物理学家团队，苦心钻研几十年，也无法破解人造黑洞的原理，更无法仿造。现在太空城所用的黑洞只是以前的库存，用一个少一个，用完就没了。”
说着，导师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解答其他学生的问题。
当时年少的朗克也就没有多想。
事后，朗克往深处一想，却捏了一把汗。
当代人类对于一批不知其来源、不知其制造原理、不知其BUG和解决方案的黑洞，居然如此轻率，将上百亿人口塞到了这些黑洞的周边！
谁知道会不会存在未知的危险。万一……
顿时，黑洞的形象在他心中变成了一个个巨兽的血盆大口。它们疯狂震颤，强大的引力吞噬了太空城的一切，吞噬了太阳系，吞噬了时空，将整个星空拖了过来，最后吞噬了整个宇宙……
这些想法变成惊魂的噩梦，多次将他半夜吓醒。
好在随着年龄渐长，他慢慢了解到太空城的人造黑洞是可控的，不太可能出现故障。
可控的黑洞，黑洞被人类牢牢掌控！
这种对人类科技的自豪感后来成为朗克走向太空的驱动力之一。
回到现实。朗克向巴颂老人提出了当年在课堂上问过的问题：“那么，太空城的这些黑洞是怎么来的？”
问完，他就盯着老人，静静地等待答案。他有直觉，老人会告诉他。
果然，巴颂老人直视着他，道：“这些黑洞，是向一个神秘的组织购买的！”
“什么组织？为什么史书没有记载这件事呢……”朗克脱口而出，马上又自怪嘴笨，他真想赏自己一记爆栗。
巴颂老人呵呵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朗克调整了状态，接着问道：“真有独立于人类联盟之外的组织吗？”
对此，巴颂老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
“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就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朗克惊讶得下巴差点脱离身体去流浪星际。
他沉默良久，才不解地说道：“前辈，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了让庐山计划后继有人！”巴颂平静地答复道。
老人的话就如惊雷，一个接一个炸起，朗克被电击得快要麻木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艰难得问：“庐山计划？是人盟政府搞的那个吗？”
25年前，在朗克出生的前一年，人盟政府前向全民通报了庐山计划并正式启动。该计划的战略目标是研制光速飞船并试航到达周边的恒星后返回，为后续人类的恒星际大规模移民探路。
庐山计划的3位宇航员几年前就被选了出来，第一宇航员是来自巨蟹座太空城的赵无人，这位幸运儿将乘坐人类第一艘光速飞船远航。另外两位宇航员则担任赵无人的候补。
庐山计划从头到尾都是透明的，民众支持率也很高。朗克想不到巴颂老人和庐山计划有什么关联。
巴颂老人闻言，嘿嘿地笑了，说道：“两者并非一回事。至于它们之间有没有关系，我也不清楚，或许已经没有人清楚了。”
朗克对此表示不解，巴颂老人却没有继续往下说。朗克只好换了一个问题：“那，前辈说的那个组织，他们在哪里？”
“等你完全接管这工作，你就会明白一切。”
“前辈就不担心我不能胜任吗？”朗克又委婉地问。
其实他想说的是，为什么选择我，如果我拒绝加入会怎么样？
同时，他始终有点不敢相信。人类社会当中真的潜伏着一个庞大的非政府组织？
他们的总部在哪里？在大数据时代，他们如何藏匿踪迹？
巴颂老人自然可以读懂朗克的言下之意。他深深地看了朗克一眼，道：“你会做到的。因为你跟我属于同一类型的人，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生命的基因燃烧着对星空的激情大火。你天命所归属于星河，不属于这里。”
“可我却在这里……”朗克有点不自信地低语。
是的，大学毕业接近两年，他大部分同学都找到了匹配他们的工作和伴侣，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就他还在跳来跳去，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我也有过你的年轻和迷茫……很久远的事情了，”老人的华语引得朗克深深共鸣，冷不丁老人话锋一转，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至于来这种地方工作。”
朗克哭笑不得。
“哈哈，开个玩笑。”老人忽然爽朗一笑，这还是朗克第一次看到他笑。
原来这位严肃的老人竟然也会笑，也会开玩笑，他笑起来也会让人感到温暖。
老人的笑容比他的年龄至少要年轻100岁。
“年轻人，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更值得的地方可以去。宇宙兴亡，匹夫有责。”
说完，老人示意朗克跟他走。
两人走回生活区，卸掉宇航服。然后巴颂老人戴着朗克来到了他那神秘的房间。
进了房间，朗克大吃一惊。他感到自己来到了一间古代博物馆。
房间只有30来平方，桌上点着博物馆里面才能捡到的蜡烛。两个置物架上居然摆满了颇有年代感的纸质书。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纸本和钢笔。
太空陵园虽然与世无争，却充满各式先进的设备。在这样一座现代化的建筑群之中，老人的房间摆设与大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尤为诡异。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老人的房间似乎更属于这里，与这里的大环境更加融合。青灯黄卷，陪伴苍凉的墓群，虚寂的宇宙。
老人对朗克说：“房间不介入物联网，没有任何电子产品，还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在这里说话是绝对安全的。”
“前辈，您曾经是个战士吧？”朗克看到墙上挂了几枚功勋章，样式很奇特，不像是人盟政府给太空部队颁发的那种。
他搜索脑海，知识库中找不出这种勋章。
巴颂老人不置可否。他又变得严肃和沉默起来，他在桌子的一边坐下，示意朗克坐到对面。
巴颂老人拿起桌上的一个纸本，凝视着朗克，沉声说道：“最后一次确认。年轻人，开弓没有回头路，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时候，朗克看清了老人纸本的封面上有几行文字，像是一首小诗。
其中两句话吸引了他：“宇宙因我而精彩，宇宙因我而褪色……”
他看完了几行字，发现那应该是一首战歌。
朗克只思考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内，他的大脑在超级计算机的加持下，完成了工业革命前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大脑计算总量。
几秒钟后，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他量子般的命运终于坍缩出一个结果，同时却又增加了更多和更深的叠加态，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决定加入。”
这是一位神秘的老人，在信息透明的大数据时代，朗克竟然几乎查询不到老人的任何过往信息。只隐约得知老人已在陵园工作了相当漫长的岁月，至少超过半个世纪。
在朗克的印象中，巴颂老人一向沉默寡言。
他记得他刚到陵园报到的第一天，热情地向这位唯一的同事劈里啪啦地自我介绍了一大堆，后者听完以后，只点点头，缓声说了一句：“好。那你就上早班吧。”
说完，也不管朗克被泼冷水后尴尬的表情，转身走回宿舍去了，留下朗克独自面对着墓群凌乱。
在接下来的相处中，除了公事，朗克几乎没有机会与巴颂老人多说一句话。老人的业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最近，感觉壮志已然难酬的朗克常常来到陵园顶部的观星台，对着星空长久地叹气。巴颂老人似乎才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关注朗克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多了起来。
身穿宇航服的巴颂老人看起来只有古人50多岁的模样，脸上毫无皱纹。他打开舱门，漂浮到朗克的身后。
由于太空陵园没有大气层，只有遗体告别大厅和工作人员的生活区这两栋相连的建筑充满空气，公墓群和观星台都直接暴露在太空之中。
观星台就设立在生活区建筑的顶部，需要穿上宇航服才能出去。
台上装了一部小型的光学天文望远镜。不过朗克没有使用过，他不喜欢用望远镜来看星空，觉得望远镜里的星空虽然清晰但小得可怜，像井底之蛙眼中的天空。
巴颂站稳身姿，用苍老的话音对朗克说：“年轻人，你应该离开了。”
朗克看着老人。老人也在望着远处的群星，他的眼神变得如同夜空一般空灵、深邃。
朗克隐隐有一种错觉，老人的目光似乎不是在看太阳系内的几点亮光，而是在看向整个星空的尽头。
经过基因强体的当代人大脑中都植入了微型超级计算机，用于扩展人脑的记忆能力，并为人脑加持计算力。微型超算机的体积极小，厚度和直径都与手指甲相当，凭借人体天然产生的毫伏级电流维持运转。
植入了微型超级计算机的人脑被称为超级大脑，简称“超脑”。整个对人类大脑的改造运动则被称为超脑工程。
超脑还可以发出微弱的电磁波，人类可凭此实现近距离的意识流通讯。
不过由于人体内的微型超级计算机电池容量有限，加之人体无法为其产生稳定的电流。所以通常情况下，特别是在有空气的空间内，人们还是会继续用开口说话的方式交流，以节约能量。
只有在特殊的环境下，比如在太空之中，人类才会考虑动用意识流功能进行交流。
然而，巴颂老人却直接使用了宇航服上自带的无线电波装置与朗克通讯。
这种古老的无线电波装置是宇航服上的应急备用装置，宇航员非特殊情况不会使用，因为它效率极低，对宇航服的能量消耗又极大。
宇航员只有在出舱活动过程漫长，超脑中的微型超算机电量耗尽，无法继续用意识流通讯的情况下，才会动用无线电波装置进行通讯。
不过，朗克对老人的反常举动没有多言。他望着老人，问道：“离开？”
“对，离开。”老人点头重复道。他说话的风格是声音苍老，语速缓慢，惜字如金。
朗克也简洁而直截了当地回道：“去哪？”
“这要看你自己。”
“看我？”
“是的。年轻人志向有多大，脚步就有多大。”
朗克像一条只见蚯蚓不见钓线的草鱼，一张口就上了钩。他咬了咬牙，做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道：“宇宙有多大，我心就有多大……”
“那……”巴颂的话第一个字眼紧接着朗克最后一个字，二者几乎同时发出，他后面的话语又恢复了一贯的语速，“你就走遍宇宙。”
“怎么走？”
巴颂老人绕着朗克漂浮了一圈，而后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星空，沉吟良久。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这个过程长达两三分钟，就在朗克以为老人已经打算不再言语的时候，老人忽然就开口了：“年轻人，你对这个世界好奇吗，有没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事情？”
“以前有过，还不少，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是……”后面的话朗克没有说出来，但是老人秒懂。
超脑工程给人类大脑植入的微型超算机自带有一个海量数据库，人类文明古往今来所有能找到的几乎所有知识都存储在里面，并及时更新。
人类遇到问题，都可以搜索脑海，顷刻之间就能找到答案。
如此，当代人类也就极少再有科学上的困惑了。
人盟政府规定，公民满10周岁才可以参加超脑改造，这个法定年龄要远高于身体基因改造和强化的限制。
据说政府这样规定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是因为超脑改造手术有一定概率的失败风险，10岁以下孩童脑部发育程度不足以安排手术。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留给孩童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对世界充满好奇而又暂时无法知道答案，属于童年特有的快乐。
一旦植入了人脑超算机，这种快乐很快就会丧失，人类对世界的好奇指数也会断崖式下跌。
巴颂对朗克摆摆手，道：“知识库里没有答案的问题你思考过吗？我就透露一点，你知道太空城的黑洞是如何造出来的吗？”
这一下子就把朗克问住了。他喃喃道：“我思考过，也问过……”
是的，他问过，还是在交流课堂上向导师提问的。
由于超脑自带知识库，23世纪的学生已经不需要耗费时间学习记忆性的内容，更不需要背诵任何课文。
人类做完超脑手术后，就可以掌握所有学科的所有知识点，而且永远不会遗忘。因为这些知识是保存在外挂的超级计算机之中，而非保存在会死亡的人脑细胞中，需要用的时候再从超脑的知识库把知识点检索出来弹入人脑。
因此当代的课堂都变成了交流会，由真人老师与学生在课堂上对一个个问题进行具体深入的研讨，以加深学生的理解。
有一次，朗克在物理交流课上就问了导师，太空城人造克尔黑洞的制造原理是什么，为什么知识库没有记载。
导师愣了一下，才说制造黑洞的方法已经不幸失传，资料也全部丢失，所以超脑的知识库没有收录。这是知识库罕有的短板之一。
朗克追问：“为什么会丢失，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来不及收录吗？”
“不是，”导师摇摇头，“是因为研制出人造黑洞的时间过于久远，那时候只有纸质资料，出于保密需要，没有进行电子备份。后来这些资料就丢失了。”
见朗克还想追问，导师的神情忽然变得有点紧张。像是为了提前打断朗克的发问，他补充道：“人盟政府曾经专门组织了一支庞大的物理学家团队，苦心钻研几十年，也无法破解人造黑洞的原理，更无法仿造。现在太空城所用的黑洞只是以前的库存，用一个少一个，用完就没了。”
说着，导师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解答其他学生的问题。
当时年少的朗克也就没有多想。
事后，朗克往深处一想，却捏了一把汗。
当代人类对于一批不知其来源、不知其制造原理、不知其BUG和解决方案的黑洞，居然如此轻率，将上百亿人口塞到了这些黑洞的周边！
谁知道会不会存在未知的危险。万一……
顿时，黑洞的形象在他心中变成了一个个巨兽的血盆大口。它们疯狂震颤，强大的引力吞噬了太空城的一切，吞噬了太阳系，吞噬了时空，将整个星空拖了过来，最后吞噬了整个宇宙……
这些想法变成惊魂的噩梦，多次将他半夜吓醒。
好在随着年龄渐长，他慢慢了解到太空城的人造黑洞是可控的，不太可能出现故障。
可控的黑洞，黑洞被人类牢牢掌控！
这种对人类科技的自豪感后来成为朗克走向太空的驱动力之一。
回到现实。朗克向巴颂老人提出了当年在课堂上问过的问题：“那么，太空城的这些黑洞是怎么来的？”
问完，他就盯着老人，静静地等待答案。他有直觉，老人会告诉他。
果然，巴颂老人直视着他，道：“这些黑洞，是向一个神秘的组织购买的！”
“什么组织？为什么史书没有记载这件事呢……”朗克脱口而出，马上又自怪嘴笨，他真想赏自己一记爆栗。
巴颂老人呵呵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朗克调整了状态，接着问道：“真有独立于人类联盟之外的组织吗？”
对此，巴颂老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
“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就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朗克惊讶得下巴差点脱离身体去流浪星际。
他沉默良久，才不解地说道：“前辈，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了让庐山计划后继有人！”巴颂平静地答复道。
老人的话就如惊雷，一个接一个炸起，朗克被电击得快要麻木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艰难得问：“庐山计划？是人盟政府搞的那个吗？”
25年前，在朗克出生的前一年，人盟政府前向全民通报了庐山计划并正式启动。该计划的战略目标是研制光速飞船并试航到达周边的恒星后返回，为后续人类的恒星际大规模移民探路。
庐山计划的3位宇航员几年前就被选了出来，第一宇航员是来自巨蟹座太空城的赵无人，这位幸运儿将乘坐人类第一艘光速飞船远航。另外两位宇航员则担任赵无人的候补。
庐山计划从头到尾都是透明的，民众支持率也很高。朗克想不到巴颂老人和庐山计划有什么关联。
巴颂老人闻言，嘿嘿地笑了，说道：“两者并非一回事。至于它们之间有没有关系，我也不清楚，或许已经没有人清楚了。”
朗克对此表示不解，巴颂老人却没有继续往下说。朗克只好换了一个问题：“那，前辈说的那个组织，他们在哪里？”
“等你完全接管这工作，你就会明白一切。”
“前辈就不担心我不能胜任吗？”朗克又委婉地问。
其实他想说的是，为什么选择我，如果我拒绝加入会怎么样？
同时，他始终有点不敢相信。人类社会当中真的潜伏着一个庞大的非政府组织？
他们的总部在哪里？在大数据时代，他们如何藏匿踪迹？
巴颂老人自然可以读懂朗克的言下之意。他深深地看了朗克一眼，道：“你会做到的。因为你跟我属于同一类型的人，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生命的基因燃烧着对星空的激情大火。你天命所归属于星河，不属于这里。”
“可我却在这里……”朗克有点不自信地低语。
是的，大学毕业接近两年，他大部分同学都找到了匹配他们的工作和伴侣，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就他还在跳来跳去，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我也有过你的年轻和迷茫……很久远的事情了，”老人的华语引得朗克深深共鸣，冷不丁老人话锋一转，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至于来这种地方工作。”
朗克哭笑不得。
“哈哈，开个玩笑。”老人忽然爽朗一笑，这还是朗克第一次看到他笑。
原来这位严肃的老人竟然也会笑，也会开玩笑，他笑起来也会让人感到温暖。
老人的笑容比他的年龄至少要年轻100岁。
“年轻人，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更值得的地方可以去。宇宙兴亡，匹夫有责。”
说完，老人示意朗克跟他走。
两人走回生活区，卸掉宇航服。然后巴颂老人戴着朗克来到了他那神秘的房间。
进了房间，朗克大吃一惊。他感到自己来到了一间古代博物馆。
房间只有30来平方，桌上点着博物馆里面才能捡到的蜡烛。两个置物架上居然摆满了颇有年代感的纸质书。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纸本和钢笔。
太空陵园虽然与世无争，却充满各式先进的设备。在这样一座现代化的建筑群之中，老人的房间摆设与大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尤为诡异。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老人的房间似乎更属于这里，与这里的大环境更加融合。青灯黄卷，陪伴苍凉的墓群，虚寂的宇宙。
老人对朗克说：“房间不介入物联网，没有任何电子产品，还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在这里说话是绝对安全的。”
“前辈，您曾经是个战士吧？”朗克看到墙上挂了几枚功勋章，样式很奇特，不像是人盟政府给太空部队颁发的那种。
他搜索脑海，知识库中找不出这种勋章。
巴颂老人不置可否。他又变得严肃和沉默起来，他在桌子的一边坐下，示意朗克坐到对面。
巴颂老人拿起桌上的一个纸本，凝视着朗克，沉声说道：“最后一次确认。年轻人，开弓没有回头路，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时候，朗克看清了老人纸本的封面上有几行文字，像是一首小诗。
其中两句话吸引了他：“宇宙因我而精彩，宇宙因我而褪色……”
他看完了几行字，发现那应该是一首战歌。
朗克只思考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内，他的大脑在超级计算机的加持下，完成了工业革命前一个普通人一生的大脑计算总量。
几秒钟后，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他量子般的命运终于坍缩出一个结果，同时却又增加了更多和更深的叠加态，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决定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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