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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创业难

    平业柜坊第一批美酒出窖时,胡白卿请梁训给新酒取个名字,他想了片刻,“桃花醉,如何?”

    “彩!山君的酒莫说人了,连红粉的桃花都能醉倒,好!就叫桃花醉!”胡白卿听了猛怕梁训的肩膀。

    胡白卿是凉州刺史,又兼着都督府参军的活,忙起来就找不到踪影,于是他让思归去柜坊管事,思归接手柜坊后谋划了一番,将这批酒一分为二,两千坛卖到突厥和吐谷浑,卖酒的钱一半换成突厥的马驹,一半带回来周转柜坊,剩下的两千坛运到关内换粮食。

    梁训拿着柜坊的一千两银子的分红和他自己攒的饷银和封赏,在西市盘了一间杂货店,他让梁小义按照秘方酿制出一种名为烧刀子的高浓度烈酒,主打的就是一个散装,二十文一斤,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酿酒的人全是朝廷封赏给他的奴隶,这些人管口饭就能干活,按照自己的算法,就算只卖二十文,扣掉原材料的费用,这间杂货店每月至少能进账二百多两现银,毕竟凉州百万多的人口基数在那摆着呢。

    但几日后,梁小义把他堵在都督府要钱。

    “怎么会这样?”他刚从校场回来就遇到这么麻烦的事,自从迎亲的队伍回到京城后,他就因表现突出,被拔擢为紫宸营的校尉,经过大帅的改制,他们营内的人数也从原来的一百多人暴增到六百余人,除了顶头上司杜都尉,营内就归他、娄怀徳、呼延庸三个校尉统领,军内的事务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一连几日都不得空闲,这次被小义亲自上门,才知杂货铺酿出来的酒水基本都积压了,最重要的是除了官家的商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些地痞流氓去店里勒索,不给钱便捣乱,小义越是报官,那伙无赖就来的越勤,不到半月便赔了一百多两银子。

    他没料到,自己单干居然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无奈之极的梁训只能再拨给小义一笔钱,让他想办法周转。

    送走小义后,梁训摸了摸自己比脸还干净的钱袋,只能暗自苦笑。正当他踌躇之际,娄怀德手下的一个小兵过来寻他,说有军令,将梁训叫到营内。

    “决定了吗?”

    胡白卿见梁敢态度坚决,便明白了一切,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梁敢握着手里的军报,眉头紧皱,“肃州境内自战后便匪患猖獗,把紫宸营放在那里剿匪,也算一件保境安民的功绩,再说紫宸营原本就是作战的部队,你一直把它放在都督府,还怎么锻炼他们,紫宸在战火中毁灭,亦应在战火中重生,肃州是整个大晋离突厥最近的地方,那里作为紫宸的新生之地再合适不过了。”

    “可那里也是整个大晋最危险的地方。”胡白卿补充道。

    肃州紧挨着祁连山北麓,治所酒泉,自古就是钳制四方,威慑外族的兵家必争之地。紫宸营抵达肃州的第一个晚上,娄怀德溜出去喝花酒,美其名曰打探敌情,梁训见他实在难忍,想着反正明日才正式换防,就由替他瞒了一次。

    第二天早上,娄怀德从酒坛子里爬回来后,他对肃州才有了初步的了解:肃州守将呼延吉以前和副帅杜冶都是梁敢的旧部,只不过一个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一个是正四品的十六卫将军,差别大了点,他们队里的呼延庸就是呼延吉的次子。肃州将军手下统领一万两千人,分散在河西四县,境内沃野千里,是块养马的好地方,梁敢本来想在此建造一座牧监为大军培育良马,但突厥屡屡来犯,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中午,梁训等三名校尉及他们的上官杜冼一起去将军府赴宴,那个马屁精县令郗令德也在。

    众人依官职列序,参军于安见他们坐定,便招呼管家开席,期间觥筹交错、礼尚往来都是这个参军出面,呼延吉很少说话,杜冼见状,派出我方娄怀德,这厮向来在宴会中如鱼得水,有他在侧,气氛欢快的很。

    一道烤羊腿下肚,呼延吉才向杜冼开口,梁训坐的位置较远,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能依靠口型勉强辨认出几个词,随后杜冼的脸色便一直严肃到了宴会结束。

    “都尉,你刚才怎么了?”梁训出来问道。

    “咱们回去再说,老娄呢?”杜冼见人数不对,于是四下寻找。

    “老娄喝倒了,我让胡荃和赵守一先送他回去。”梁训回道。

    几人回到营地后,梁训才知道他们被呼延吉踢到了肃州最偏僻的福禄县,原本答应的一千二百新兵也减了一半。

    “为什么?”

    “这个呼延吉,部队刚来肃州,他就要往队里塞自己人,唉。”杜冼疲惫地解释,那个呼延仗着大帅旧部的名头,非要把那一千二百人的大小军官全换上自己人,被他拒绝后,便以酒泉大营缺人为由把拨给紫宸营的新兵和辎重扣了一半。

    心胸狭窄到这个地步,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娄怀德也不禁鄙夷,然而强龙难压地头蛇,杜冼对此颇为无奈,只得从将军府领了调动军队的鱼符后带着紫宸营前往福禄县驻扎。

    福禄县县令许如意是天水郡人士,梁训他们刚抵达城外五十里的哨所时,这位许县令就亲自来接了,比酒泉县那位还恭敬。

    许县令告诉他们,军营建在城外二十里的赤水河边,河畔东南处是一块牧草丰盛之地,适合养马,几番交谈下来,梁训发现这位和呼延吉年岁差不多的县令对军务颇有见底,对他印象很深刻。

    到了驻地,杜冼便开始狠抓训练,一则新来的六百人都是新兵,不练不行,二来肃州离突厥太近,因此杜冼在晨练时常常激励士兵“宁在校场流血,不在战场丢命”。但这么一来,紫宸营多了整整一半的人,杜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军官,便让他们三个校尉暂管新兵团,一人一个,不多不少,待手下队正有了军功后再论功擢升。

    梁训倒是无所谓,唯有他手下的四个队正,赵守一、胡荃和荆炳都是平民出身,对这三个校尉眼热的很,日日在训练场加练,剩下一个石熊,他虽然对升官发财并不热衷,但也被胡荃拉进了加练大军,梁训对此苦笑不得,作为军官,他不能抛下自己的士兵,也只得在校场陪他们练。

    某天梁训换了一身衣服溜进县城微服私访,边境情况复杂,他在凉州时,都督府经常审讯抓获的突厥细作,大都是在肃州靠着经商的名义渗透进来的,突厥随时会开战,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福禄县面积不大,分东西二城,梁训伪装成一个皮货贩子在城内走街串巷,眼下正是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周边十几个村落多数以放牧为生,这些牧民将家里积攒的羊皮拿到县城的集市里变卖,换取铜币和食盐。

    县城人动如烟,梁训先是在粮市待了一个时辰,粮食贵的要死,一斗米要十八钱,大晋的一斗约等于梁训前世的12斤半,一户三口之家只能勉强吃三四天,辗转到了马市,交易的马匹更是不堪入目,紫宸营有四个团全是骑兵,而肃州将军府拨下来的马匹有一半是老马,这样的军备,根本经不住战火的侵蚀。

    “敢问小兄弟可是来看马的?”

    梁训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听过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哨所见过的福禄县县令许如意,他没有穿官服而是和梁训一样的布袍,“许······许兄也来看马么?”

    来者四十多岁,头上簪花就算了,他身上的藏色衣衫似是女装······

    好歹也是一县县令欸,居然这么豪放,但梁训又见他声线粗犷,丝毫没有阴柔之感,加上一把浓密的胡须,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在下梁训,凉州人士。”梁训双手抱拳行礼。

    “在下许如意,字通达,天水郡人,原紫宸营七品致果校尉。”许如意也向他表面了身份,于是二人找了家酒楼坐下说话。

    梁训将马拴在门外,提剑走到二楼,许如意已经坐好了,小二先送上来一坛映山红,过了一会儿,各色熟肉便蜂拥而上,摆满了桌子。

    “原来许兄是同袍,那日在哨所,在下见许兄对凉州军政娓娓道来,根本不像一个文官,原来如此。”梁训听到紫宸二字,脑海中对他穿女装的浮想联翩全部消散。

    “然也,在下是紫宸创立后第一批加入的军士。”

    “许兄可是镇国青云公主殿下的部下?”梁训问道。

    “如假包换的旧部,在下跟着公主殿下当了七年兵,从一个无名无姓的放羊娃混到了七品校尉,十三年前的甘州之围,公主殿下带着我们和突厥人在城外决战,虽然我们等到了援军,但公主殿下也······大帅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我在床上养了一年多才捡回一条命,大帅本想给我安排个看管军械的肥缺,被我拒绝了,我要了一个能做事的地方,于是来到了福禄县,一眨眼居然过去了十多年,那日见了你手中的幽泉剑我本以为你是胡家的子弟,毕竟当年的胡参军此刻在凉州任职,谁知你却姓梁。”许如意没有再往下说,但梁训明白他的话。

    “许兄猜的不错,家父正是豹骑大帅,只是在下绝非故意隐瞒,还望许兄见谅。”梁训说完举起酒樽,“在下敬许兄。”

    许如意亦一饮而尽,“梁兄可否将幽泉剑借我看一眼?”

    梁训将手中的幽泉剑放在他面前,许如意缓缓抽出,剑身的流云纹路冲破了他的思绪,又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许如意擦掉眼中的泪,将幽泉剑还给梁训。

    “在下有个问题想问许兄。”

    “你说。”许如意通情达理地回道。

    “许兄为何要作女装打扮?”他实在是好奇。

    “哈哈,这就说来话长了。”

    许如意端起酒坛,咕嘟几下小半坛下肚,“我当兵前是村里有名的混混,平生除了好酒好赌,其他一概不会,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拨到殿下手里当兵,那时我听人说公主殿下治军严酷,心想这可坏了,谁承想殿下也是个好酒好赌的,没过多久我们就成了臭味相投的酒友,遇到好玩的事还赌两把,记得有一次那个胡白脸在军营里和大帅比马球,本来大帅就要赢了,结果他们那队的杜冶惊了马,为了救他,大帅错过了进球的最后时机,害得我输了半个月的军饷,殿下输了随身的宝剑。我们最后一次打赌是十四年前,有一日我喝多了,在殿下面前笑话她不是个女人,她当时正怀着孩子,没法跟我干架,于是便与我立了一个约定,将来谁在战场上活下来,谁就要一辈子穿女装,当时我想她生了孩子以后就要当娘了,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去前线,就算她想,大帅和胡白脸也不会同意的,我总觉得我赢定了,就应下了这个赌约,结果真的是我活了下来,哈哈哈!”

    梁训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笑的那么悲情,“许兄一诺千金,公主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的。”

    “哈,这我信,殿下虽是皇家人,却从不以出身论亲疏,对我们这些下层军士亲如兄弟。”许如意心情舒畅了许多,十几年的往事埋在心底,眼见它发霉,能有机会翻出来晒晒太阳,也是不错的。

    梁训又与他说了许多紫宸的现状,说到马匹的时候,许如意皱起了眉头,他撕了一条羊腿放在梁训的托盘里,“我当了十多年的县令,送到前线的士兵和辎重数以万计,依我看,我们和突厥人最大的差距就是马匹,突厥人的马大多是青海骢,其中不少还是汗血马的后代,这些马身材健硕,爆发力极强,而我们的汉马呢,身形矮小,耐力不足,到了战场上仅这一项就要让我们的将领损伤成百上千条士兵的性命,该追的时候追不上,该跑的时候跑不了,该围的时候围不住,这怎么能赢!”

    “那依许兄言,我们该如何改变现状?”托胡白卿的福,梁训对大晋的国策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只是如何让政策落地,却是一件细致活。

    “我认为应当先从马政入手,前朝末年,大家都忙着在中原逐鹿,没人管西北百姓的死活,大晋立国后,公主殿下主政陇右,曾寻到一种适合与突厥骑兵作战的马匹,此马乃西汉汗血马与西海龙种的混血,体型与汗血马相似,耐力极强,能日行百里,但此马的幼崽极难成活,公主耗费重金在西域购得一百匹,在甘州建造了一座灵山马场专门培育战马,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培育出三千匹战马装备紫宸营,可惜甘州围城的时候,紫宸营全军覆没,活下来的战马大都受了重伤,无法再配种,只能用来运送辎重。大帅接手凉州军政后,几次想重建灵山马场,但每次都因钱财不继而搁置,现下军队的马匹全靠缴获,如今圣上刚继位就与突厥签下渭水之盟,今年六月又发生了围困绥州的奇耻大辱,圣上若想一雪前耻就必须重视马政,若复马政,朝廷就必须出重金扶持,只要我们有了自己的马场,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战马。”

    “我明白了。”

    他们聊的尽兴,夕阳落地时才结束,分别时许如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少帅保重。”

    平生第一次,他从旁人口中听到“少帅”这二字,竟重如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