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战国嘴炮家 » 第三章 来自韩国的公子

第三章 来自韩国的公子

    “你今天收敛点。”

    荀子看着用绳子编头发的邹廪,不满地说:“你为什么要把头发编成这样,像是蛮狄一样。”

    邹廪没理他,自己匆匆往脸上扑点水,敷衍地洗完脸。

    “怎么了?”

    “唔,你不用管,就稍微收敛点儿就好。”

    邹廪脸上扯出一个巨大的微笑,牙齿森白。

    “好嘞,夫子,今天我绝对收敛。”

    邹廪在临淄城待了十四年,稷下学宫旁边那棵大梨树一年能出多少梨子他都能说出来(虽然不一定对),在看到那辆马车之后,不能说满打满算吧,只能说他百分百肯定那就是夫子今天叫他收敛点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公子来求学……”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记忆里对于稷下学宫的印象就只有孟子和荀子两人。

    邹廪走过去,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严肃地站在那儿,嘴巴紧紧抿着,看了他一眼就马上把目光收回,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拱手行礼。

    “韩,韩非见过师兄。”

    居然是韩非?

    邹廪也像模像样地回个礼,他看着夫子向他点点头,就上前一步,握住了韩非的手。

    “非啊,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来了,咱们三人之间就有老师了,这多是一件美事啊——栾英,走,给咱小师弟打兔子吃去!”

    荀子咳嗽两声,邹廪挑挑眉,看着韩非。

    “既然我是你的师兄,那我也有资格来问问你——非,你拜荀夫子为师,是为了学习什么呢?是学习儒家经典,还是易经相面……呃,咱们这儿还有一个名家的师兄,你如果想不开的话,也可以找他学习辩驳之道。”

    韩非郑重地摇摇头,说:“我,我来到,齐,齐国,并不,不是为了师,师兄您说的这些啊!”

    邹廪还是刚刚那副表情,他难得从自己匮乏的历史知识挖出来点没用的东西:韩非是个小口吃,所以不受到自己叔父韩王咎的喜爱……

    邹廪脑子神游天外,却没忘记荀子“收敛点”的嘱托,表现得特别温和。

    “那非来到此处,是为了什么呢?你这个年纪游历诸侯国也未免太小了。”

    韩非把幼稚的脸蛋扬起来,眼神坚定,大声地说:

    “为,为了学习,强韩,的,的方法!”

    “唔,这样啊,”邹廪隐蔽的用身子挡住自己手,向荀子摆了摆,另一只手拍拍韩非的头,说:“特别好的志向,可是为什么你要来找荀夫子学习强大国家的方法呢?”

    韩非愣了一下,低下头开始组织语言,邹廪却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准确来讲是荀子。

    荀子刚刚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观察自己弟子之间的交流,除了在邹廪说“三人之间的老师”的时候眉毛狠狠抽动一下,基本没什么表情。

    他在听到韩非的志向时,也略点点头,直到这时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唔,夫子,”邹廪笑嘻嘻地说,“小师弟好志向啊,恐怕咱们师门,未来成就最高的就是师弟啦,以后师弟功成名就,可不要忘记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兄啊,能给我留个混吃的闲职就最好啦!”

    荀子用眼剜了一下邹廪,但没说什么,只是领着韩非往自己在学宫里的小茅屋里走,邹廪也连忙跟上,只是嘴一直絮絮叨叨的没停下。

    “非,你父是公子虮虱是吧?听说你父在楚国隐姓埋名?娶了一个氓作夫人?”

    韩非生气地说:“师兄为,为什么要谈论这,这些事情,这,这是对,对我的,羞辱啊!”

    邹廪还是那幅什么都不在乎的二皮脸样子,笑呵呵的说:“咱俩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啊!这人生境遇,说不是师兄弟都没人信。”

    韩非鼓着脸没理他。

    “非,你是韩国公子,那你一定对申不害的学说十分熟悉吧?”邹廪转了转眼珠,“你师兄也对申不害十分仰慕啊!”

    韩非听了这话立马激动起来,看来他这情绪也上脸,红扑扑的,也没像之前那样说话之前先打个腹稿,磕磕绊绊地在邹廪和荀子面前表达自己对申不害如滔滔黄河般的敬仰和自己未来像泰山般沉重的志向。

    不写出来是因为读着让人喘不过来气。

    荀子见状也出声:“廪,你光盘问你师弟这一桩桩的事情,你也来说说自己的志向吧。”

    邹廪还真像个正经人垂着头听着这问题仔细思考起来,然后抬起头,咧着嘴,呲着他那一口大白牙。

    “在这种世道,能混口饭活下来不就是很好的梦想吗?”

    韩非想反驳,却听着邹廪继续说:

    “师弟且不谈,夫子年轻时也曾外出游历,见过这世道荒唐成什么样子。咱们齐国倒还好,无论如何背靠着海,晒盐捕鱼总归是有条道路,秦国也与齐交好……虽然目的不纯就是啦,秦国之心路人皆知嘛,可就算这样,齐国某些地方也还有饿死人的情况出现呢,和燕国交界的地方也常常见着燕国的亡民,如果不是活不下去,怎么会有人去做亡民呢?”

    “更别说别的国啦,齐国已经可以算得上数了,我听说楚国有名的大夫屈平(屈原)去世,那是我这种远在齐国的小儿都听过的名士,却屈辱地死在小人手下,整个楚国政治混乱,小人当道,有那样昏庸的国君,那样奸佞的小人当权,难道楚国的百姓的日子能算得上好吗?有口饭吃就不错啦。”

    邹廪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兴致缺缺地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不是什么有本领的人,只有让自己能吃得起饭的本事,像是兼济天下的事情,本来就是非这样有才华和野心之人的责任啊。”

    “愚蠢啊,廪,愚蠢啊!”

    荀子痛心地看着邹廪,却马上羞愧地摇头——这却让邹廪无所适从起来。

    如果夫子骂他一顿,邹廪其实是无所谓的,但是看着夫子自责的表情,他反而难受起来。

    韩非闷着头不说话。

    “廪,子孟子的话你难道是这么理解的吗?错了啊!一个人,在不得志的时候就要修养自己的品德,在得志的时候就要去想着如何造福百姓——你难道认为自己得不到任何出头的机会吗?错了啊,廪。”

    邹廪没作声,荀子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没听进去,正准备左耳进右耳出呢。

    “廪,你难道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才华的人吗?”

    “唔,是的,我本来就没有很多才华,我是个平庸的人。”

    荀子听了这话却没多生气,他这个大徒弟向来如此:既谦逊又自负。

    “不,并不是这,这样的啊,”韩非说,“至少,能,能看出,秦,秦国对齐,有,有想法,的,这,这不是庸人,能,能想到的啊!”

    “师弟,我早晚把你这嘴皮子给你练顺了!”邹廪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夫子。

    荀子这时候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急了,慢慢说:“请你仔细谈谈吧。”

    “唔,好的。”

    邹廪一脸平淡:“夫子,要实现我的梦想,非得要去秦国见见昭襄王才行。”

    “你现在先把我当作秦昭襄王,你要怎么说服我用你呢?”

    邹廪说:“那我就冒昧地提出我浅薄的想法吧。首先,一个国家想要壮大,是有三个方面,分别是:经济、军事、政治。”

    “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秦国,首要目标是统一六国,而统一六国的要求正是在经济和军事两个方面,而经济在这个时候也是为了军事而发展的。想要让经济发展,秦国就得下定决心去做基础建设,比如说水利工程;或者搜集农家学者前往咸阳,作为秦国人研究土地和粮食,让原来生产一石的土地生产一石半;或者改良生产工具,把青铜农具改为铁质,搜集耕牛,发展生产。”

    “做好这些就可以继续谈谈发展军事的问题了。”邹廪抱歉地看了韩非一眼,继续说,“我认为,军事力量指向的第一个目标,应该是韩国,秦国只有把韩国吞下来,才能继续向外扩张,唔,我这话说得不够准确,是能够更好的向外扩张,等占领上党,就可剑指赵国长平,凭靠着国家力量和军队实力,这是不难想到的事情。”

    “其余几个国家见到秦国虎吞之势,一定不会忘记苏秦等人,纵横家们就再次会甩甩袖子,游走在六国之间,而秦国也一定不能忘记张仪等人,贿赂齐国,燕国;离间魏国,韩国,赵国,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攻打,尽量不出现一个拳头指三个人的局面,这样,或许就能以三代的时间,把六国统一,让秦国成为执掌天下之国。”

    “然后……”荀子也有些恍惚,但还是说:“这些是我也能看出来的,你还有什么想法,也尽管说出来吧。”

    邹廪却微微摇摇头,诚恳地对自己的夫子说:“我对您的话,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啊。再往后说,那得到我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师,师兄,你现在,又有什,什么,可犹豫的呢?”

    邹廪温和地摸了摸师弟的头,说:“我也是自小在临淄城长大的啊,师弟况且对自己的国家如此爱恋,我长你几岁,对齐国的爱恋又怎么能少于你呢?”

    “在临淄,所有人都喜爱我,在吃饭的时候谈论‘邹廪’这个拥有不虚于其祖父的相貌,不弱于晏子的口舌的少年,见到我的时候会顺手给我一把枣子,可我家里的桃树结了果,却没有一个偷盗的——临淄城的所有人,都是我的长辈啊!”

    “我跟随夫子学习将近十年,《论语》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背熟,子孔子的思想也沉浸在我所有才能的基底;之前夫子在稷下学宫讲述‘仁者爱人’,最简单的就是‘亲亲’啊,我最应该亲近的,不就是临淄城的这些长辈吗?我如果连这些长辈都不能孝顺,那我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可恶的人,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啊!”

    “所以我说,我只要能让自己吃饱饭,活下去,就够了啊!如果我像现在这样,向秦王滔滔不绝地讲述吞并六国的计划,早晚有一天,临淄城会被我害的血流成河啊!我宁愿……我至少,不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场景。”

    韩非戚戚然地点头,他和师兄是一样的想法: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国家灭亡的那一幕。

    荀子喝了一口水,看着面前两个同样表情的弟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