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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日行(二)

    运都大牢四个字隐藏在朦胧之中,因为这里常年民生富态,左右不过是哪家丢了只牛这种小事较多,杀人放火这种需要关在大牢里等着‘秋后处斩’的人本就不多,自然没人在意大牢在什么地方,而宁如棠一个外地人,“理所当然”找到了大牢所在之地,几个人倒是还心领神会的统一了进去的方式。

    因为常年没有什么犯人看押,管理明显松散,门口甚至连个巡逻的狱卒都没有。

    “不对。”徐潇然踅起眉毛,停下脚步。

    荀渡倒是津津有味想尝试一下‘劫狱’的感觉,扭头道:“什么不对?”

    泖庭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轻轻摇着他的‘墨宝’,接应道:“哪里都不对。”

    宁如棠伸回了差点迈进大门的脚,左顾右盼:“没有狱卒看守是因为运都城常年太平,本就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在里面,偌大的大牢也就是个摆设。”

    “常年落灰的地方,忽然抓到了一个抢朝廷银子的犯人,怎么也该有所戒备,不然,这和关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家里还有小厮看守呢。”

    徐潇然听到这番话松了口气,递给泖庭一个眼神,感谢他用比较明白的话讲出了她的疑问,毕竟她自己,真的不太会说话。

    宁如棠开始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还真是......”

    这时状况之外的荀渡才隐隐听清了三人的意思,像个小姑娘一般揉搓着自己的指腹:“那,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

    “进。”泖庭坚定的说,“当然进。”

    宁如棠脸上一副想打死谁的表情:“那你叨叨了半天是给谁叫魂儿呢?”

    泖庭倒也习惯了宁如棠说话的风格,言语间透露着讽刺:“给你啊,听说那些官府最喜欢捉弄从京城来的‘纨,绔,子,弟’了。”

    宁如棠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大步迈进大门。泖庭转身,看见还在门口犹豫的徐潇然,面目严峻,脸颊阴沉,以为是她害怕了。犹豫走近几步,停下手中摇扇看着她包扎过的肩膀:“姑娘伤势未愈,不要进去了。”

    随后一阵忽如其来的吐槽让泖庭瞠住了眼睛结巴了舌头。

    “这大牢也太寒酸了吧。”

    满地的灰尘,暗黑的甬道,破旧不堪的灯笼,长满苔藓的台阶,竟然会有一个二品以上的高手屈尊这小小府衙,而且这个高手还轻而易举的就被捉进了大牢,这才是徐潇然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等她回过神来看见面前彬彬有礼的泖庭,才开口道:“泖兄怎么不进?”

    本想说些什么的泖庭被这个奇怪的称呼再次堵住舌头,面露尴尬,应和了几句便同二人一齐进了大牢之中。

    牢房上下到处爬满了尺虫,让棽都来的大少爷忍不住学着女子模样拿帕子遮住口鼻,心里不知道又骂到谁家祖坟上。

    只露出眼睛的宁如棠倒是和宁如萌多了几分相似,要是给他扮上红妆,遮上面纱,棽都宁家就是白白占了两个美人的名额了。

    几个人走了不久便看到了牢房尽头,整个地方不过一亩三分地,不过丁小却并不在牢房之中,反而,只有一个怪物,嘶吼着四处抓人的怪物。那个疯子,头发很乱,油渍上还沾有一些尺虫的尸体。

    他就像是狗一样,使劲吸溜着鼻子闻到有人来了就到大叫起来。本来没做过亏心事的荀渡就蹑手蹑脚,这么一叫,被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了起来:“这,怎么叫,一会儿把人叫来,哎呀你别叫了。”

    整个牢房除了怪物的嘶吼声就是他的说话声。

    “我说渡儿少爷,他就一疯子,你和他较什么劲啊。”宁如棠调笑说。

    荀渡面露慌张,没有在意宁如棠的嘲笑,反而一脸严肃:“我们本就是偷偷来的,要是被发现治个什么擅闯牢狱之罪,那可如何是好。”

    宁如棠出奇的有耐心,捂着口鼻,操着官话和他打着别:“门里门外皆是一派人去楼空之象,摆明了就是知道有人要来准备逮你呢,他叫不叫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这番话,他安静了片刻,宁如棠继续调笑:“哟,不怕他们来逮你啊,跑都不跑?”

    “你们不怕,我也不怕。”荀渡气鼓囔囔说着,有几分可爱之色,随后正色道,“那你们还进来?”

    宁如棠短暂的将拿着帕子的手拿了下来,做了一段唱戏的花哨动作,大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没等宁如棠话音落下,徐潇然已经蹲下和那怪物对视了许久,也不知道怎的,这怪物一看到徐潇然就和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冷静下来。

    “荀大夫,他好像中毒了。”

    徐潇然虽然不是大夫,但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经验丰富,只通过双眸便探查出他的身体有毒素。荀渡倒是积极得很,一听到这话,蹲下身子,想要从栅栏中伸进胳膊搭住脉,奈何身形不够。徐潇然见状从地上轻松找到两根铁丝,朝牢房门走去。

    撬锁...她又在撬锁,这已经是宁如棠第二次看见这个从望止漠来的少女用强盗一样的手段破开锁环,她是个修行之人,灵势真气,刀枪短剑都可以解决这个小小的锁扣,可她偏偏用了最笨的一种方法。

    “锦易门是个正规门派吧?”这是宁如棠继初见徐潇然后发出的第二问,他也不知道问的是谁,完全就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疑问。

    众人没有理会宁家大少爷的风言风语,荀渡进入徐潇然轻易破开的牢门,为那人搭脉。

    “弃明砂。”

    川江口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脉象说了出来。

    泖庭微怔了一下,弃明砂,可是世上极好的毒药,准确来说是控制人的毒药,施毒者不为杀人,只为用人,说来徐之言起兵反叛时倒是有不少这样用毒药得来的“死士”。

    “可他为什么疯了呢?”泖庭不解。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传说弃明砂是繁水湖的沉淀物,控制这毒物的唯一方法就是控制心神,自然是懂法势的人才有这个能力,以前盛极一时的前凉梅家家中就私藏了不少此物,当无人控制的时候,这个“傀儡”也不是他自己,是个工具,除非他累了,自己睡着,其他时间是失控状态。”宁如棠毫不客气的展示他的博学。

    “如何解毒?”

    “以身过毒。”徐潇然淡淡的说。这个方法,可以解世上九成的毒,但危险也有九成。

    荀渡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袍,站起了身:“三足龟。”

    徐潇然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反问:“三足龟?”

    狂水自大蜚山的南面发源,向东南流注入繁水湖,里面有不少三足龟。望止漠在狂水东方,吃了三足龟的肉就能消除病痛,自然也能破这种传说中傀儡之术,可这也只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三足龟。

    “三足龟极为罕见,我,也只见过一次。”荀渡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遗憾,但是在宁如棠的眼里就是炫耀。

    “龟是极具灵性的动物,尤其是这三足龟,古人常用龟壳占卜,能否见到,也是缘分。”泖庭看着那个疯子。

    鲜少开口的徐潇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个疯子,要不是他们都见过丁小,还以为面这个疯子就是徐潇然要找的人。

    少女左手的刀不知何时消失了,藏在衣袖下的白皙手指也见了光明,就着牢中闪烁不定的烛火,连同手掌一同露出来的,还有那串银铃绕着中指的手串忽然动了。

    少女原本想要触摸怪物的手停在空中,对手串的忽然异动显然有些不解,她看着银铃像乐器一样的动着,站起身来回在牢房前移动着,发现只要一离开那个怪物,铃铛自然就停下了。

    “这是什么?”宁如棠问。

    “师父给的,可以感知到阵法的存在。”徐潇然揉着眼睛说。

    “这里有阵法?”宁如棠随口问了一句。

    徐潇然平静的看向那个怪物,下颌微微抬起:“是他身上有阵法。”

    “匿形符阵!”宁如棠大惊。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倏忽,他身上显出了一群鬼爪一般的文字,争先恐后挤破头的想要呈现在墙壁上。疯子也开始不断吼叫。

    只被烛光撑亮的的四周瞬时间被一堆强大金光返照,接着便是阴风阵阵,所有人都眯起了眼,一睁开便眼泪冲眶,霎时间那个疯子就像一块巨大的吸铁石,亦像那繁水湖里要食人的鱼精,发出了两百分的力将众人想要拉到牢笼中去,奈何隔着一面栅栏,四个人被强制性的依附于栅栏,中间的空隙填满了他们的肉体,若果脱下衣服,他们身上一定会有极深的红印子。一群人都在拼命挣扎着,泖庭想催动内力动用修行的功力,荀渡则是将目光放在可能解决这一切的上官无铭弟子身上。

    宁如棠和徐潇然却是出奇的默契,尽管身上被吸的极疼,也要拼了命睁开眼看着那个疯子。

    看他身上的符文。

    宁如棠的眼神在那似乎那闪烁着金光的胸膛上,像是看账本一样嘴里不断盘算着。

    “有什么发现?”宁如棠勾起嘴角,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快要被吸进去。

    “后面,是墓海。”徐潇然提高音量,并没有睁开眼,表情柔和,显得很冷静。

    宁如棠投来一个赞同的眼光,表示刮目相看,心想,不愧是是上官无铭的徒弟,符阵也认得。

    可另外两个人不知道,一听到墓海两个字,荀渡惊恐的看着徐潇然。

    因为墓海,是天下所有怨灵的归集处,是比地狱有些温度的地方,但是两者本质相同,是死人才会去的地方。

    “不过,上面的文字,我不认得。”徐潇然说。

    她当然不认得,那是属于隶州,另一个国度的文字。之所以称之为符阵,是因为上面刻满了夜郎符文。

    宁如棠对抗着来自墓海的强大风力,从腰间处掏出一颗于是光亮的小石头毫不犹豫的投向疯子的胸膛。

    倏忽间,疯子停止了吼叫。整个房间停息了下来,众人跌落在地上,徐潇然鹅黄色的漠衣沾满了灰尘,看着宁如棠:“你懂符文?”

    他的母亲是夜郎的郡主,夜郎君主麦可岑祁的妹妹。

    整个南安王朝除了与外境打交道的言官,就只有他和宁如萌懂这种文字。

    因为他父亲不让他习武,所以他从小就痴迷于与修行相关的东西,阵法这种东西宁如棠算是无师自通,但也只是初学皮毛,这种东西也是他偷偷学的。

    宁如棠拍拍手:“小爷会的东西多着呢。”

    说话间不见地上之人动弹,甚至翻着白眼,徐潇然才反应过来:“你,杀了他?”

    宁如堂却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他与整个符阵相关联,他不死,这阵法就不会停。”

    宁如棠嗤笑,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女,不相信一个锦易门的徒弟,会害怕制造一具尸体。

    话音未落,只听得迷乱间栅栏乍起,就和一道能上下拉的门帘一般,倏的向上抬起,倒在地上尸骨未寒的疯子虽然没有了动作,但他就像一具提线木偶一样被强制拉起,头颅向下垂,长发散乱无章的盖在脑袋上,要不是四个人知道自己尚在人世,还以为来了阎王殿里的鬼窝。

    没有了栅栏的阻挡,那片重启的漩涡仿佛一个无底黑洞一般拽住了众人,泖庭眼疾手快,妙手一转,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变换了模样,做一把刀剑被泖庭插入地下石板,徐潇然也先行一步拿出将尽刀死死刻在了地板上,同时拉住差点被吸走的荀渡,让他把手握在了刀柄上。

    宁如棠虽然没有兵器,人却机灵,看见徐潇然拿出刀先是紧握将尽刀,而后识趣的挡着风力又握住了泖庭用折扇幻化而成的长剑,松开了将尽刀。

    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彼此虚实,皆落在经纬之间。风无正形,附之於天,风能鼓物,万物绕焉。

    匿形符阵原为夜郎藏军动向所用,从未有过风的存在。

    既有巽卦,亦有主客顺从之意,必是夹杂了些南安的口诀在里面。

    徐潇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匿形符阵,而是南安修行者改过后的阵法,一个隐身弊行的阵法,成了一条通向死亡的通道。

    中州,是从部落文明的一路到现在的南安,其中制度、文化、锻造工艺等等经传了几千年,何事何物都有讲究,譬如这阵法,就是依托卦象而来。

    既然是改过后的,那就应该用南安的方法试着解开。

    巽为风,因而长风相随,吹拂不断,是巽卦的卦象。既然特性是顺从,不如顺气风意,天而对地,雨而对风,又因为是阴卦,所以只是小有天地。

    徐潇然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有一册册书籍不断翻阅,不断搜寻着有关匿形符阵和巽卦阵法的一切。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对抗可能到来的命运,或哭或闹或......大叫?

    宁如棠也是再不顾什么少爷体面,一边狼狈地极力向门口移动,一边破口大骂:“天杀的刘洋敢逗小爷玩?等出去了他妈的不刺你一万刀老子不叫宁如棠!”

    果然年少气盛精力十足,一边逃跑也不忘骂人,幸好风大噪音大,他骂的只有离得近的泖庭能勉强听几个字,不会显得更聒噪。

    哪来的雨呢?或者说,什么才算是小雨呢?

    徐潇然抓着刀柄的两只手沾满了从右胳膊上留下来崩开伤口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