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墨篇 四
今夜的月是害羞了，腼腆着躲进阴云之中，不愿显露芳容。呼啸的风儿不算渗人，在树影的摇曳下有了新的意味，树叶相互摩挲，为风鸣谱了一曲伴奏，将夜的冷清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时，突兀地升起了一抹奇香，不，不该说突兀。这相洽的配合就好像它本是这乐谱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于是自如地穿插其中，随着这夜的奏曲扣响千家万户的门扉。
莫峰猛地睁开眼。
“这味道......”
他翻身下床，伸手勾向一侧挂着的黑衫，指间灵力流转，裹挟着其披在素白里衣上，随意系上束腰，他潜着身形借力院墙，几番凌越后在强瓦上站定，足下暗劲微使击飞几块碎瓦，轻盈地点在飞驰的石块上，若是有人这时出来望月，就能看见像传说中彩鹤载仙般的神迹。
一道在黑夜中难以看清的黑影如浮光掠影地飘过，在街坊之间游步。
唿——
“诶，婆娘，灯是不是闪了一下？”
“应是今夜天凉，起风了，哎呦别管了，咱们继续......”
终是缺月不才，今夜北风作怪。
俞是向镇中行去，那香气就俞浓，到了那桥头附近，已经不是异香了。
是恶人的腥气。
此前的人家还算有些，至少灯火不少，可此处方圆十来户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这在镇中相对繁华的地方是古怪的。
莫峰缓下速度，轻巧落地，没惊起一点声响，靠着黑衫的优势，他寻了一处角落，藏身于此，开始散发灵识，搜寻着让他觉得别扭的地方。
虽没有名门心法修炼，也没有高师相教，但靠着五年的呼吸吐纳，吸收天地灵气，他的灵识也能够堪堪张开身周十余丈。
至少覆盖半个镇中心是没有问题的。
几息之间，灵识已然延伸到极限，这些镇户家中都没有什么异常，莫峰面露疑惑，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可这气味是那么刺鼻，凡人也就算了，身具灵气的人可不会忽略这味道。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蒙上一层阴影，白日里那富家少爷的低声自语重现脑海之中，回想起那兽戏出场的情形，他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将横向延展的灵识收回，向地下放出。
十数只异兽安静地躺在泥里，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细细检查之下，没有在这些死物上嗅到那股香气，只有些细微的属于死物的腐臭，微不可察，莫峰不禁松了口气，自嘲一声。
何时他也这么敏感了？闻到一点风声鹤唳就瞎想。
看来那富家少爷就是喜欢自言自语一些怪话罢了，少年收起灵识，将白日里默默记住那句贯口般的话分到不重要的信息里，等待它自己被时间风干。
踩着各家的瓦顶回去，这次便没有出来那么着急了，不必动用灵力赶路，路上还有闲心赏一会月，虽然月亮仍躲着不肯出来就是。
莫峰没有注意的是，他此前藏身的小巷后，正巧对着的就是那酒楼，其中一扇窗棂，被帘子挡了，看不出内容。
一夜相安。
也许......
次日，朝霞救场似的为羞月解了围，那阴云自觉没趣，悠闲地晃悠一阵，留下一场雨，洒脱离去。
细雨霏霏，然而天仍是晴天，并未随之昏沉下来，这雨是不能阻挡勤劳的人们出门的，但却释去了某些痕迹。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毕竟凡人们本也无需在意，只继续劳作罢了。
一只知了似乎记错了时日，不仅早了夏，还早了晨曦一步，先行挂在树上叫了起来，为迷蒙的雨幕增添了一层静谧。晶莹的雨珠落在屋檐，顺着瓦片的连线奔向檐角，化为剔透的水线，从丈高的房顶连在地上，砸出一小块水坑，无声零碎。
“莫峰。”
“嗯？”
“下雨了。”
“嗯。”
“你说会不会有个老神仙专门管下雨呢？就像我们传说的龙王，一声令下就可水泽千里。”
“有吧。”
“你好无趣。”
大概是雨带来了忧愁，今日汪水惜的语调都低了些，坐在靠门的墙边，抱着腿看雨，看雨落在房檐，然后摔成碎片。
她随意地说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想在这少有的悠闲中做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闲的事，一旁的莫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认真地敷衍。
“莫峰，这是一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我刚听二姐说，镇中那群修士老爷打算临走前带些好苗子回去，现在就在空地上测资质呢！好些人提前给他们带回去了，说是资质好得很，要早些修行。”
“嗯。”
“你别光嗯呐，听见没！修行要趁早！我们要赶紧去参加测验，万一我们中谁是万中无一的天才，那岂不是被拖累了，得早点踏上正道才是。”
汪水惜语气十分的严肃，侧目盯着莫峰，有一种奇妙的豪气。
被她盯得受不了了，莫峰伸手接下一滴细雨，引至指尖，屈指一弹，崩到少女脸上，惹得她一阵急怒。
“别人所谓的趁早是指孩子，一般有天分的两三岁就进了仙门，你都快及笄了，是大姑娘，别人不会要的。”就这么受着少女的羞恼反击，莫峰动也不动，任凭她秀拳无力地打在胸口。
“可是那些被带走的也不是孩子啊！好多连走路都不稳的老人家也走了呢。”
汪水惜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二姐分明告诉她了，好多天资聪颖的昨晚就被带走，急得不行。
莫峰听到这，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谈了，只是瞳孔动摇，睫毛微微颤动。
“莫峰？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少女还保留着那一份敏锐，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异样，轻声问询着。
从异样中脱离出来，莫峰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刚刚发了会愣。”
但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这雨没有持续太久，将一夜的积蓄全部献出后，便没了声息，那知了像是从醉酒中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孟浪，惭愧退场。空气中充斥着雨后独特的土腥味，继而是清新的气息，没有了扰人的蝉鸣，反倒有了些不适，于是不远处的喧嚣声响起了。
之前那片空地这时已经不能再称作空地，摆上了从酒肆搬来的桌椅，四位道长围桌坐着，不知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阵，拥挤的人群中渐渐起了怨声。
“怎么这么慢啊！”
“这也等太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哎呀给仙人们一点时间准备嘛，毕竟是进仙门的大机缘。”
“......”
手持拂尘的矮道人冷目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说话，继续抱胸。
“乌合之众。”一旁身材魁梧的断眉灰袍嗤笑一声，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愚民，不禁开始分配起他们的归属，“这些老得不能动的就充当血肉，小虫子灵性重，可以抽了灵魂点灯，其他的全部喂蛟吧。”
“哼，重山师弟，这好像不是你作主的地吧？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常坤居的牧场啊。”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温润公子展开折扇，慢摇着细声问道，眼睛还满有深意地望向对面的矮道人。
“随你们分吧，反正我隐山城没意见，就想捞几个好苗子走，要动手等我带走几个人再说。”最后一位则是看着像老将军的中年男人，发髻高立，束冠颇为华丽，言语间有不容置疑之意。他背对着人群，喝完了一碗浊酒，毫无顾忌地离场了。
中年男人走后，那壮硕的重山师弟面露狠色，“我们就这么任由他吗？一个通灵境可抵百余凡人！要都给他带走了，大阵不够启动怎么办？要不做了他！”
矮道人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平静。
“不管他，这里不会有身具灵力之人，昨夜都查过了，没有遗漏。”
“呵，就算他全带走了又如何，你能耐他何？这本就是他隐山城的地界之一，他作为城主什么不能做？还做掉他，你怕不是活腻歪了，真当他给我们面子，就三个化身还真不够他打，反正要找死别拉上我。”那温润公子折扇一收，危险的凶光从眼里浮现，笑容逐渐变得阴冷。
“行了，也不必太过忌惮，斋里早和他谈好了，我们只需要做事便是，他真坏了事，也不会找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报告给长老就是了。”矮道人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聚会，然后飞身而去。
重山师弟冷哼一声，融入土里身影消失，此地只剩下温润公子一人。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敲开折扇，再起身时已经是笑容满面。
“各位街坊们，我们开始测资质了，来排好队，不要拥挤一个一个来。”
在修仙的吸引力下，一众盼着一飞冲天的平民百姓们很快自觉排好队，虽然有不甘心落后的，但仍不敢妄动，只能乖乖往后排。
火红的早日从一小片白云后露出了脸，紧接着又藏进另一片更大的云层后，映出赤色的云霞，要烧灼半边天。
雨确是停了，太阳也确是出来了。
这时，突兀地升起了一抹奇香，不，不该说突兀。这相洽的配合就好像它本是这乐谱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于是自如地穿插其中，随着这夜的奏曲扣响千家万户的门扉。
莫峰猛地睁开眼。
“这味道......”
他翻身下床，伸手勾向一侧挂着的黑衫，指间灵力流转，裹挟着其披在素白里衣上，随意系上束腰，他潜着身形借力院墙，几番凌越后在强瓦上站定，足下暗劲微使击飞几块碎瓦，轻盈地点在飞驰的石块上，若是有人这时出来望月，就能看见像传说中彩鹤载仙般的神迹。
一道在黑夜中难以看清的黑影如浮光掠影地飘过，在街坊之间游步。
唿——
“诶，婆娘，灯是不是闪了一下？”
“应是今夜天凉，起风了，哎呦别管了，咱们继续......”
终是缺月不才，今夜北风作怪。
俞是向镇中行去，那香气就俞浓，到了那桥头附近，已经不是异香了。
是恶人的腥气。
此前的人家还算有些，至少灯火不少，可此处方圆十来户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这在镇中相对繁华的地方是古怪的。
莫峰缓下速度，轻巧落地，没惊起一点声响，靠着黑衫的优势，他寻了一处角落，藏身于此，开始散发灵识，搜寻着让他觉得别扭的地方。
虽没有名门心法修炼，也没有高师相教，但靠着五年的呼吸吐纳，吸收天地灵气，他的灵识也能够堪堪张开身周十余丈。
至少覆盖半个镇中心是没有问题的。
几息之间，灵识已然延伸到极限，这些镇户家中都没有什么异常，莫峰面露疑惑，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可这气味是那么刺鼻，凡人也就算了，身具灵气的人可不会忽略这味道。
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蒙上一层阴影，白日里那富家少爷的低声自语重现脑海之中，回想起那兽戏出场的情形，他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将横向延展的灵识收回，向地下放出。
十数只异兽安静地躺在泥里，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细细检查之下，没有在这些死物上嗅到那股香气，只有些细微的属于死物的腐臭，微不可察，莫峰不禁松了口气，自嘲一声。
何时他也这么敏感了？闻到一点风声鹤唳就瞎想。
看来那富家少爷就是喜欢自言自语一些怪话罢了，少年收起灵识，将白日里默默记住那句贯口般的话分到不重要的信息里，等待它自己被时间风干。
踩着各家的瓦顶回去，这次便没有出来那么着急了，不必动用灵力赶路，路上还有闲心赏一会月，虽然月亮仍躲着不肯出来就是。
莫峰没有注意的是，他此前藏身的小巷后，正巧对着的就是那酒楼，其中一扇窗棂，被帘子挡了，看不出内容。
一夜相安。
也许......
次日，朝霞救场似的为羞月解了围，那阴云自觉没趣，悠闲地晃悠一阵，留下一场雨，洒脱离去。
细雨霏霏，然而天仍是晴天，并未随之昏沉下来，这雨是不能阻挡勤劳的人们出门的，但却释去了某些痕迹。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毕竟凡人们本也无需在意，只继续劳作罢了。
一只知了似乎记错了时日，不仅早了夏，还早了晨曦一步，先行挂在树上叫了起来，为迷蒙的雨幕增添了一层静谧。晶莹的雨珠落在屋檐，顺着瓦片的连线奔向檐角，化为剔透的水线，从丈高的房顶连在地上，砸出一小块水坑，无声零碎。
“莫峰。”
“嗯？”
“下雨了。”
“嗯。”
“你说会不会有个老神仙专门管下雨呢？就像我们传说的龙王，一声令下就可水泽千里。”
“有吧。”
“你好无趣。”
大概是雨带来了忧愁，今日汪水惜的语调都低了些，坐在靠门的墙边，抱着腿看雨，看雨落在房檐，然后摔成碎片。
她随意地说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想在这少有的悠闲中做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闲的事，一旁的莫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认真地敷衍。
“莫峰，这是一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我刚听二姐说，镇中那群修士老爷打算临走前带些好苗子回去，现在就在空地上测资质呢！好些人提前给他们带回去了，说是资质好得很，要早些修行。”
“嗯。”
“你别光嗯呐，听见没！修行要趁早！我们要赶紧去参加测验，万一我们中谁是万中无一的天才，那岂不是被拖累了，得早点踏上正道才是。”
汪水惜语气十分的严肃，侧目盯着莫峰，有一种奇妙的豪气。
被她盯得受不了了，莫峰伸手接下一滴细雨，引至指尖，屈指一弹，崩到少女脸上，惹得她一阵急怒。
“别人所谓的趁早是指孩子，一般有天分的两三岁就进了仙门，你都快及笄了，是大姑娘，别人不会要的。”就这么受着少女的羞恼反击，莫峰动也不动，任凭她秀拳无力地打在胸口。
“可是那些被带走的也不是孩子啊！好多连走路都不稳的老人家也走了呢。”
汪水惜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二姐分明告诉她了，好多天资聪颖的昨晚就被带走，急得不行。
莫峰听到这，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谈了，只是瞳孔动摇，睫毛微微颤动。
“莫峰？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少女还保留着那一份敏锐，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异样，轻声问询着。
从异样中脱离出来，莫峰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刚刚发了会愣。”
但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这雨没有持续太久，将一夜的积蓄全部献出后，便没了声息，那知了像是从醉酒中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孟浪，惭愧退场。空气中充斥着雨后独特的土腥味，继而是清新的气息，没有了扰人的蝉鸣，反倒有了些不适，于是不远处的喧嚣声响起了。
之前那片空地这时已经不能再称作空地，摆上了从酒肆搬来的桌椅，四位道长围桌坐着，不知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阵，拥挤的人群中渐渐起了怨声。
“怎么这么慢啊！”
“这也等太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哎呀给仙人们一点时间准备嘛，毕竟是进仙门的大机缘。”
“......”
手持拂尘的矮道人冷目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说话，继续抱胸。
“乌合之众。”一旁身材魁梧的断眉灰袍嗤笑一声，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愚民，不禁开始分配起他们的归属，“这些老得不能动的就充当血肉，小虫子灵性重，可以抽了灵魂点灯，其他的全部喂蛟吧。”
“哼，重山师弟，这好像不是你作主的地吧？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常坤居的牧场啊。”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温润公子展开折扇，慢摇着细声问道，眼睛还满有深意地望向对面的矮道人。
“随你们分吧，反正我隐山城没意见，就想捞几个好苗子走，要动手等我带走几个人再说。”最后一位则是看着像老将军的中年男人，发髻高立，束冠颇为华丽，言语间有不容置疑之意。他背对着人群，喝完了一碗浊酒，毫无顾忌地离场了。
中年男人走后，那壮硕的重山师弟面露狠色，“我们就这么任由他吗？一个通灵境可抵百余凡人！要都给他带走了，大阵不够启动怎么办？要不做了他！”
矮道人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平静。
“不管他，这里不会有身具灵力之人，昨夜都查过了，没有遗漏。”
“呵，就算他全带走了又如何，你能耐他何？这本就是他隐山城的地界之一，他作为城主什么不能做？还做掉他，你怕不是活腻歪了，真当他给我们面子，就三个化身还真不够他打，反正要找死别拉上我。”那温润公子折扇一收，危险的凶光从眼里浮现，笑容逐渐变得阴冷。
“行了，也不必太过忌惮，斋里早和他谈好了，我们只需要做事便是，他真坏了事，也不会找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报告给长老就是了。”矮道人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聚会，然后飞身而去。
重山师弟冷哼一声，融入土里身影消失，此地只剩下温润公子一人。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敲开折扇，再起身时已经是笑容满面。
“各位街坊们，我们开始测资质了，来排好队，不要拥挤一个一个来。”
在修仙的吸引力下，一众盼着一飞冲天的平民百姓们很快自觉排好队，虽然有不甘心落后的，但仍不敢妄动，只能乖乖往后排。
火红的早日从一小片白云后露出了脸，紧接着又藏进另一片更大的云层后，映出赤色的云霞，要烧灼半边天。
雨确是停了，太阳也确是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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