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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公堂对峙 废物错用

    “嘟昂……”

    【噤声锣】一响,院子立马安静了,敲锣的力士整个儿瘦了一圈,但眼里精光更甚。

    这时院中高台上忽然有人影幻象,渐渐聚像清晰,显出一个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修,一袭淡紫长袍上点点星起星寂,有遮拦探查之效。

    中年男修在高台椅子上坐下之后,筑基初期的男院役在一角开始高声唱标。

    先公布的是独中暗标的宗门。

    每一次唱出号牌,都有一小撮修士欢呼,其中一位在人群中四方拱手。

    师兄弟三人哪还有心观察这些,刚才拜甘报出的数字直接将他们推到悬崖边。

    被猜中暗标,等同于建宗失败。

    墨奈如丧考妣,却又有一丝松快之意,因此他被自己的内心活动气笑了。

    每一次院役说出灵地名字之前,墨奈都会身体一紧,生怕对方会说出【鬼手湖岛】,偏偏那院役每每开口之前,都要卡一下停一下。

    偶尔的唱号会伴随低沉的哀嚎,然后是一两撮修士灰溜溜站起来,不时还有奚落声充斥其间。

    这些哀嚎、惨叫甚至低泣,每一声都落在墨奈耳中,每一次都如同是他发出来的。

    等叫了十几号灵地,墨奈终于扛不住,顺着墙一屁股坐到地上:“哎,死就死吧!”

    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见老三老四还笔直站着,墨奈气哼哼叉着腿坐下,用树枝在地上不停写着“惨”字,其实已经麻木,心里想着早死早超生得了。

    每一次唱号,意味着一个新的宗门诞生,也伴随好几个宗门的夭折。

    将残酷的现状公之于众,于等待的修士,是极残忍的。

    没有竞争的唱号十分迅速,个把时辰不到也就结束,偶有大胆修士质疑,只要是竞争同标的,会带到一旁查看赢家标书。

    墨奈三人相互对视,眼中全是疑惑,直到结束,“灵地鬼手湖岛”都未曾出现。

    也就是说,拜甘并未溢价,而是选择与师兄弟三人当众申辩,让执中院出面定夺灵地归属。

    “那就还有机会。”张吾澜把大家的心里话说出来。

    按理说,拜甘他只要多出一块一阶灵石,就可以让三人滚蛋,如今却要上台争标,显然存了吸纳散修、拉帮结派或者和人做生意的意思。

    当众申辩是块活招牌,前提是拜甘有十足底气。

    “这是折我道心来的。”风涛涛说的,才是心里话。

    稍事休息之际,高台上又来了两个修士。

    年轻男修居左坐了,左顾右盼,乐呵呵像个雏儿,那日的女修也在,换了套执中院的紫色道袍,貌似更年轻更好看些了。

    中年男修来朗声说道:“归元门王中淳,与知常观舒海道友、五蕴宗揭火道友,共同论断各暗标灵地归属。”

    这院使显是知道接下来都是扯皮拉筋的事,索性上来就自报宗门,本来不多的窃窃私语,顿时闭嘴。三人只是筑基修士,但世间前三宗门的跟脚,寻常金丹都得避让。

    “原来叫舒海。今天穿这么好看,有没有可能是穿给王前辈看的?”墨奈暗道,又忽然发现自己这几日时不时会想起舒海。

    不,不是舒海,而是女人,无论凡修,他脑海里时而闪现一张张见过的俏脸……这是道心有堕的倾向。

    三年过分的红尘历练,散修的嗤笑、共昂的好意试探,到底是有害的了。犯贱偷看能与元婴大能斗法的金丹修士,偷瞄打量舒海容貌……

    吾,道心乱了啊。还是说,我本就没有道心?

    墨奈赶忙低头默念《一元诀》,剔除心中杂念,连判决也不理会了。堕凡是小事,怕的是长此以往有心魔侵入元神,轻则心神大乱,重则嗜血乱杀堕入魔修之路……

    王中淳开口,表示同中暗标的建宗争夺战开始。

    此时院中还有近两千名修士,都盘腿坐在地上,有那闲心的拿了瓜子花生、酒壶茶盅,几人之间低声说笑,等待好戏上演。

    “嘟昂……”

    【噤声锣】再响,仍是那个卡嘴的院役,上来高声唱道:“二阶灵地【鬼手湖岛】,乙庚丑号、庚庚戌号同中暗标,请上台申辩。”

    竟第一个叫的就是!

    墨奈先是一惊,后也释然,毕竟鬼手湖只是占了二阶灵地的边儿,排在第一无可厚非。

    “这三个娃娃是上台拜见家主的吧?俗话说打不过就加入啊。”

    “哟嗬,这还怎么争?要给练气修士争赢了,对方找机会下个死手……”

    三练气小修与拜甘从高台两侧上台,就这身份对比,就引得台下议论纷纷,所谓高下立判,众人心中有账。

    王中淳道:“鬼手湖灵地,你们两家出价相同。总有人退出的,你们可以在此商讨,如涉及补偿,执中院可居中作证,若是谈由执中院论断,就来不及了。”

    “小修估计,是谈不拢的。”张吾澜率先说。

    “老夫寿元无多,此生怕就在此境界,所以必须尽力为后人争取,三位前途无量,如若出让,我这里有厚礼谢之。”

    说是厚礼,却未见拜甘再拿出四枚妖丹引诱,可见张吾澜之前的判断没错,老贼就是来骗话的。

    张吾澜以修为、年龄为由,让出了先行申辩的权利。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三人连同宗门都是一穷二白,要是先说话,被对方抓住痛脚,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伺机而动了。”墨奈暗道,心下也知可能也只是被动挨打。

    拜甘微微一笑,向三人道了谢,开始了他的申辩。

    仍旧是三兄弟听过的说辞,只是细节更多,也更生动。

    什么外海缺衣少食、凡修共济,什么无法无天、刨坑灭族……同是筑基修士,拜甘这卖惨算是卖到了家。

    拜甘一番声泪俱下,大概舒海一心修道,与有关外海见闻,听的没有这般细致,边听边点头,那个叫揭火的年轻男修,偶尔还好奇发问。

    “什么叫你舍得死我舍得埋?”

    “还真有母女徒弟共事一夫的绝伦之事?真是可歌可泣!”

    ……

    两位院使如此作态,众人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那些没听过外海惨状的苦修,无不扼腕兴嗟,另一些有心人,彼此使着眼色,不知是想投靠还是拉拢。

    只有台上三名练气小修,欠着身一副受教模样,心中早忍起了怒火。

    拜甘抄袭师父“不建宗不筑基”的真意,不知真假地编造了一个不筑家门不上陆地的祖父,说到深情处,潸然泪下,把个舒海女院使说得目光闪烁,蛾眉紧蹙。

    墨奈发誓,如果不是自己知道对方嘴脸,估计就哭着自动退出了。

    台上两个师弟,也是目瞪口呆:这下他们连卖惨的机会都没有了。

    加上前几日被对方连番羞辱,现在只剩一口心气不灭,别说分庭抗礼,把过去的话重新说一次怕都很难。

    可墨奈知道内情,听到这般无耻言论,恨不得将前几日发生之事全部说出来,狠狠打这老货的脸。

    并不可能。

    就算是凡世间,也讲究个证据揭发,何况这是修真的天地,人与人之间,境界差距是最好的证词。

    台下肯定许多修士看出拜甘的做作,可修真本就是场无所不用其极的搏命,拜甘为了大道传承如此尽力而为,只会得到称赞。

    “这还辩什么。直接判了么好了呀。”

    “是吾投了……”

    最后拜甘提到之所以选鬼手湖,是因为族中老人众多,希望住在岛上,死在水边,所以哪怕【鬼手湖岛】是最差的二阶灵地,也是愿意。

    拜甘说完,院子里有了些微的寂静,有情有理,完美说辞。

    墨奈的反击,是气得浑身发抖,已是盛夏的大热天,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请执中院秉中决断。”

    张吾澜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落了下乘,索性不讲。

    拜甘无奈地摇摇头,尽显老态地叹口气,说了与张吾澜同样的话,可谓做戏做到全套。

    王中淳也不和台下的人解释,抬手就升起一个【拒音】护罩,在台中商议起来。

    台下顿时再次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散修凑作一团,边说话边斜眼看着拜甘,像有投靠之意。

    至于鬼手湖归属问题,再也没人讨论。

    师兄弟三人默默不语,如果张吾澜先开口,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墨奈心想,不知老三老四是不是已经在想后路了。

    只是这隔音护罩开得时间有点长,都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商议结束。

    院子里更吵了些,一些修士还好奇地打量墨奈三人:练气修士,不开口申辩,看上去也不是极品天赋灵根……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练气把筑基干翻了吧?”

    墨奈再看两位师弟,仍是那般模样,只是他心中已有丝丝预感,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台上虽不禁说话,却又不好与任何人分享。

    “嘟昂……”随着隔音护罩打开,大锣又响了一遭,三修士现身台上。

    王中淳站到台中朗声:“现在宣布二阶灵地【鬼手湖岛】暗标归属。”

    墨奈发现舒海脸色很是不好,就坐在台上眼观鼻观心,估计是吵了架的,那年轻院使倒还笑嘻嘻,没事人的样子。

    “我等三人一致裁定,此灵地由【遂心宗】获得。”

    王中淳此话一出,院中一片哗然。

    等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有变故,只是真发生了,众人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全去看拜甘反应。

    只有墨奈,没有丝毫建宗喜悦,反而是一股悲戚之意正升上来。他的两个师弟,正拜谢三位院使,也并不兴奋开心。

    拜甘俯身拜请,意思是让王中淳解释下。

    王中淳手指一点,正是墨奈:“这位小友,请到台中。”

    墨奈木讷讷走到王中淳身旁,任台上几千人睁着狗眼看他,错乱烦躁的内心忽然升起个声音:咿,遂心宗?这老东西改名字了?

    还来不及细想此事,王中淳已开始说话:“大家都是修真之人,知道大道无情。如若一个新门派只活了三五七年就给人灭了,我院别的事就不消做了。”

    “所以我院判决灵地归属,只有一个标准:新的宗族是否能尽量长久。”

    王中淳一扯墨奈,右手化掌,将他上下一比,如货物法器般的介绍起来。

    “大家看看这位小修哈。双灵根,乱本命,平平无奇对吧。但是!这位小修本命【坟头草】,嘿嘿,定命词可是【活到死】……”

    “别骂了。我现在去死。”墨奈心说。

    在修真界,每个修士都在寻找一点点机缘。从练气到化神,人人不得挣脱命运,又每时每刻以命搏运。长生大道,死绝对不是最坏的,甚至有苦修称死是一种运气。

    “运气好,死了。”

    最苦的是化神大修士的知长生而不得,生生被一次次的天劫打死。

    最最苦的,是像墨奈这样苦役到死的乱本命修真者,生生被寿元逼死。

    类似墨奈本命的,还有【阡上牛】、【工常蜂】、【瓦上霜】的乱本命修士,都是辛苦劳作、寿元耗尽而死的苦命人。

    只是说墨奈定命词的【活到死】稍有差异,不仅寿元无忧,而且被杀的可能性低。

    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活到死】是墨奈之命,常人轻易不敢妨碍天道。

    尤其是那些破境在即的修士,会加倍小心这类乱本命,尽量不与他的命运有生死纠葛,既有沾染,就需挣脱。

    【坟头草】本命种种,墨奈大约是知道的,只是平日没敢深想,那样只会让他对师父失望,对自己失望。

    自己修行停滞不前有好几年,全都拜这本命所赐,判词【活到死】,是他修行的另一道枷锁:几乎锁定无妄无灾地老死在修真大道上。

    世间最痛苦的,是望而不得,它比死还难受。

    所以王中淳每夸他一次,他都觉得丢脸:最没用的东西,却又被完美使用。

    师父啊,这是你收我为徒的目的么?这是我在世间存活的道理么?

    我来人间这一遭,是为了站在台上,让众人奚落嘲弄的么?

    我之运命,这样用才是对的?

    墨奈刚入世时,不慎在坊市外冲撞了散修,对方问出他本命后,骂了一句晦气就放了他。

    “还不够晦气。”

    王中淳还在大肆宣扬【坟头草】优势,顺带说明乱本命种种,墨奈只是冷笑看着老三老四装出来的若有所思。

    二人肯定早就猜出师父用意:废物命苦,但很有用。

    ……

    “小修马大土,在家行二,请问院使,定命词【百无一用是书生】该如何解哪?”一位作书生打扮,却五大三粗黑黢黢的修士问。

    “像你这么帅的,一般都是主角儿,”王中淳笑说,“在别的书里。”

    院中一阵哄笑。

    “像【坟头草】这种乱本命,既喜庆又吉祥,你说宗门里养一个,该多好。”

    王中淳还在“羞辱”,墨奈已然想起在湖边见高人斗法后,自己那无法言语的伤心欲绝从何而来了。

    可能那一刻,他就明白师父用意了吧。

    老东西一早就看中自己本命,把建宗的“宝”押在他身上。什么找客卿,啥子观红尘,不过是大仙坊安全,又给自己寻点事做,以免胡思乱想。

    “早知道这样,我到了引蟾仙坊就该找人成婚生子,现在孩子都两岁了,没准儿还是个能修仙的好苗子,在他老子活到死之前成就金丹,拉老父亲一把,天天喂灵丹妙药,堆出一个筑基老修来!呜呜呜……”

    墨奈臊得满脸,好在大胡子拦一拦,台下几千人看不出。

    随着王中淳越来越详细的讲解,众人观墨奈,如同看一件极品法器,羡慕得不行。

    墨奈想过未来自己成就元婴化神,或招摇过市或白龙鱼服,最终都要迎接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也曾无数次设想建宗成功,畅想彼时的放松、舒爽、喜悦……并没有出现。此刻的墨奈愉悦全无,如同一次草草收场的燕好。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小丑角,似个大蠢物。那年在菜市口看凡人斩头的公开处刑,不过如此。

    “此人此宗,百年可立……哦。这位小修三十五……那八十年可期。接下来的暗标决断也以此为例。”

    “哦……”

    一大片恍然大悟的声音,信不信不重要,执中院使讲这大一堆,又铺垫了之后的暗标争夺,是要给点反应的。

    况且胜券在握的筑基家主被练气宗门击败,对那些低阶的乱本命散修来说,也可算是一种激励与励志。

    只有拜甘,面有愠色,不可能发作,又必须争取一番:“请问二位院使,我是否可以向院监申辩?我知道有先例。”

    “你确定?”一旁舒海立刻开口接话。

    拜甘继续保持屈身不动的姿势,筑基平辈行这种大礼,很卑微了。

    “那后面等着。”

    院子里闹哄哄的仍在讨论这看似无理的宣判,墨奈只浑浑噩噩跟着两位师弟,走到后堂也就僵僵直直坐了,半句话不和师弟们说。

    这儿还听得到前院里时不时的惊呼、哀叹,却不及他脑中假想怒骂师父、悲号自己的响动。

    沉默,是今晚的执中院。

    直到入了夜,外间再无声息,一扇门才开。

    推门进来的是院使揭火,又笑着问了拜甘一次:“你还申辩的嘛?”

    拜甘再拜。

    揭火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兄弟三人:“行吧,你们跟我来。”